顧醒閱讀書中的內容,足足有七十幾個章節組成,每個章節裏都是一個完整的故事,清楚記錄了每個觸發者是如何忘恩負義的,又是如何被喜多英二郎帶走,放在了收費站通道裏的。


    在最後幾頁,顧醒看見了根岸良三等幾位同事的名字,心中一陣悵然。


    等等……


    還有千代,今天晚上,千代也觸發了喜多英二郎的規則吧?


    千代為什麽會觸發,真的是因為顧醒的緣故麽?


    顧醒直接翻到了書的最後一頁,上麵隻有千代的名字,年齡,職業,住所等信息。


    至於千代為什麽會觸發怪誕,隻字未提。


    顧醒想了想,還是決定先看看喜多英二郎的規則,看看能不能從中找到答案。


    喜多英二郎的規則也記載在書的序言裏——


    這是一個極度憎恨忘恩負義者的因果種怪誕。


    他每天都能接收到一個關於忘恩負義者的故事,被辜負者的怨念越重,忘恩負義者的行為越可恨,被喜多英二郎接收到,並帶走的幾率越高、順次越早(e+)。


    他習慣於夜晚出行,所有夜間的小巷都是喜多英二郎出租車進行空間穿梭的利器(e-)。


    城市出口的收費站通道是他藏匿屍體,懲罰忘恩負義者的儲藏間。收集的屍體的越多,他的怪誕規則便會越完善(e)。


    當被鎖定的忘恩負義者不肯在深夜走出家門時,他能夠改變對方內心的想法。甚至,可以通過某些門洞將對方傳送到車輛附近(e-)(近期補全規則)。


    以下並非規則,或許隻是怪誕生前的習慣——


    他是個多愁善感、喜歡下雨天的怪誕。紅色的雨霧會緊緊跟隨他的出租車,但旁人無法看到紅色雨霧,隻有坐進車輛的觸發者才會陷入雨霧帶來的傷感中,然後遺忘自己上車的目的。


    《長崎今天又下雨》是他最喜歡聽的歌,或許有些老氣,但這首歌已經聽了很多年。


    每次發車前,他都會找到喜多陽介,在兒子的碗裏投下一枚硬幣,保持整夜的好心情,似乎他的規則之力也會因此提升不少。


    他認為每個忘恩負義者都應該被陳屍於收費站的入口處,保留其清醒的意識,讓成千上萬輛汽車碾過,才能洗刷他們的罪惡。


    他喜歡引誘觸發者喃喃自語,說出自己好像忘了什麽之類的話。然後,用陰冷的笑容看著對方,告訴他:“也許,是忘了感恩吧。”


    往往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出租車已經臨近死亡的收費站。


    “到站了,我代xxx,向你問好。”


    這句話是他宣布對方死亡的判決書。同時,也提醒觸發者到底忘記了誰的恩情。


    最終,忘恩負義者將走向收費站通道屍體群最外麵的位置,在一輛一輛汽車的碾壓中,回想自己遺忘的恩情……


    ……


    顧醒注意到了觸發規則的兩個關鍵因素:


    第一,被辜負者的怨念越重;


    第二,忘恩負義者的行為越可恨。


    對於千代而言,第二條肯定是不成立的。如此善良的千代,怎麽也不至於做出人神共憤的事情。


    剩下就是第一條了,可顧醒也沒覺得自己心裏的怨念有多大啊。


    頂多是在千代剛搬家的時候,有些無奈的情緒罷了。之後,連這種無奈也很快消融,更多的是對千代的理解了。


    難道這樣也不行?


    再往下看看。


    果然……這個怪誕成長性很高。


    目前為止,喜多英二郎共帶走了71個人的性命。


    收獲的壽命是781年5個月,全部加在了顧醒的壽命總賬上。


    算了算,現在顧醒的壽命總共是1377年8個月,真的成了千年的……


    “不對啊,洞桑,”


    顧醒道:“怎麽喜多英二郎帶走的這些人,壽命平均下來隻有十年左右的樣子,你是不是私吞了?”


    【我倒是想來著……以後你得習慣這種狀況。每一個被收容的野生怪誕殺掉人類之後,當然也包括你描述的怪誕,都會汲取一定壽命,補強自身或者補全規則的】


    【我說過描述者的第一個怪誕會很bug吧,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裏美奶奶殺人以後,給你的壽命分成最多】


    好像最開始,小洞可不是這麽說的……


    算了,沒有必要細究。


    小洞的善變顧醒早已習慣。


    反而是得知怪誕,或者是小洞會吞掉一部分壽命這個信息,顧醒倒踏實了。


    他從很久以前就明白一個道理——隻有一個人受益的買賣,決不是一筆可以長久的買賣。


    格局盡可以放的大一點。


    倘使自己描述和收容的怪誕不能從中獲得任何收益,他反而要疑神疑鬼了。


    說到裏美的奶奶,隨著黎都市高利貸公司的陸續破產,過去因惡意逼債害死過欠債人的高利貸業務員存量越來越少,裏美奶奶出麵行使規則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近一個星期以來,幾乎停止了營業。


    顧醒賬目上的壽命也隻有減項,沒有增項了。


    顧醒反倒覺得這是一件好事,這也代表著被惡意討債而逼死的人很快將要在黎都市絕跡了。


    但整個國家呢……聽說,很多黎都市的高利貸從業者已經轉移陣地,向其他城市進發了。


    貌似裏美的奶奶隻能在黎都範圍之內行使規則,不知道以後有沒有可能擴大到全國範圍。


    就此問題,顧醒谘詢過小洞,回答是:【暫時是不夠條件的】


    “還有,”顧醒看了看自己手,“這次,我感覺自己的精神力量和肉體力量也沒怎麽增加,這是為什麽?”


    【那些人都死了多少天了,精華早就歸於自然】


    【顧醒君】


    “嗯?”


    【因為是e級怪誕的緣故,你隻需要支付25年的壽命,就能將喜多英二郎繼續放回黎都市的大街上行駛規則哦】


    【以後,他帶走失蹤的人,獲取的壽命還會繼續分給你】


    【放心吧,這回殺掉的人都是新鮮的,你又能分到一些精神和肉體力量了】


    顧醒沉默不語。


    【等等……你這家夥……你該不會沒打算把他放回去吧?】


    顧醒還真是這麽想的——


    最開始,他的確有把喜多英二郎繼續放回去的打算。


    但仔細研究了一番對方的規則才發現,喜多英二郎對於忘恩負義者的鑒定標準極為模糊,尤其是與被辜負者的怨念聯係到了一起,這就更容易造成冤假錯案。


    比如,鐵男之於刑事課眾人。


    因為鐵男對刑事課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恩情,怨念積累到了一起,最終觸發了規則。


    但事實上,刑事課的警員們完全罪不至死。


    再比如,有些人天生就很小氣,非常斤斤計較,稍微給別人一點恩情,別人沒有報答,或者在某些事情上鐵麵無私了一些,他們心中就會升起極大的怨氣,英二郎就會隨之找上門來,如此被帶走的乘客也太過冤枉。


    這套規則實在不夠完善,顧醒暫時又沒有辦法調整改變……所以,最好先讓喜多英二郎在家裏麵呆著。


    此外,還有千代。她何至於被帶走嘛。


    而且,千代現在還在喜多英二郎那書的最後一頁記載著,倘使真的把英二郎放出去,第一個倒黴肯定是千代。


    【給個建議——喜多英二郎要是突然消失了,恐怕會引起怪誕調查課的注意。你不想因為這個自找麻煩罷?】


    “這種說服理由也太自相矛盾吧?”


    【嗯?】


    “你之前不是說,今天晚上的事情發生在現實和怪誕領域的交叉地帶麽,其他人都是看不見的。就算怪誕調查課發現出租車不見了,也無法查明原因吧。”


    此外,以顧醒對黎都本部怪誕調查課的了解,倘使出租車突然消失了,紅杉隻會開香檳和啤酒慶祝,秋刀魚則會更專注地投身於漫畫追番事業,死亡小學生應該快看完了吧。


    上交一份結案報告,一切大吉大利。


    想清楚了其中利弊,顧醒決定暫時先不投放。如果什麽時候真的有需要,支付半年的時間,定向投放就好了。


    【呃……這個嘛】


    【好吧,其實,關於喜多英二郎的規則,你是有批準權的】


    “批準權?”


    【也就是說,喜多英二郎每次執行規則,都要把觸發者和被懲罰者的背景故事呈現給你,隻有你同意了,喜多英二郎才會執行】


    “還有這一條……為什麽剛才不說?”


    【我現在不是告訴你了嘛】


    小洞顯然不大老實。


    顧醒也不打算繼續刨根問底,反正知道小洞不懷好意就是了。


    【怎麽樣,既然你可以負責審核把關,英二郎總不會再造成冤假錯案了吧】


    【不過,你要仔細想想清楚哦】


    【這樣一來,從某種意義上講,顧醒君就徹底成為了法律製度之外,道德法庭上的法官,你的裁決將直接決定某個人的生死……】


    【請注意,是直接決定哦】


    【這一次,並非是像裏美奶奶那樣一般描述一套規則,麵對的是一整個群體,而是某個具體的人】


    【當你早晨看到這個人的名字,宣判了他的結果,晚上喜多英二郎就會像劊子手,或者說像執行死刑的警察一樣,將那個人從這個世界上帶走】


    【你準備好了嗎?】


    【從你的道德良心和價值觀出發,你會做這樣的法官麽?】


    “哼,”


    顧醒冷笑一聲,“剛才鼓動我把喜多英二郎放出去的是你,現在想讓我打退堂鼓的還是你。”


    【嘿,那又怎樣】


    “你根本不在乎我選擇哪種方式,”


    顧醒道:“你隻是想看我在魔鬼的選擇中掙紮吧?顯然,兩個選擇都是陷阱——


    第一,我是為了懲惡揚善才成為描述者的,如果這個時候選擇打退堂鼓,失去了懲惡揚善的勇氣,那麽我走上這條路的根基就不複存在了吧?


    第二,選擇放出他,正如你所言,我會完全成為道德層麵決定和宣判他人生死的法官,可事實上我也沒有這個權力。”


    【哈哈,別把我說的那麽冷血……我隻是好奇,你會怎樣選】


    “不管怎麽選。或者說,每次當我艱難抉擇的時候,”


    顧醒道:“你都會覺得自己把我往深淵裏狠狠推了一把,對不對?”


    【不至於……你可以慎重考慮考慮,選擇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不用了,我現在就告訴你答案。”


    顧醒翻到了喜多英二郎書上記載了規則的那一頁,他背著燈光,正臉沉入黑暗,


    “既然喜多英二郎是擺在我麵前的,一把懲惡揚善的利劍。


    那麽,我就舉起它。如果連執劍的勇氣都沒有,我憑什麽繼續走下去?”


    顧醒心中萬分明白,小洞在不斷引誘自己、蠱惑自己,向著真正的魔鬼前行,或者說墮落。


    但當初他既然選擇了成為描述者,就做好了有一天會沉入黑夜的打算。他始終堅信,隻要自己心中光亮坦蕩,就算身處地獄深淵,也絕不會淪為惡魔。


    【顧醒君,別太樂觀了】


    【正如搏殺惡龍的騎士,必將沾染惡龍的鮮血】


    【與魔鬼共舞,必將沾染魔鬼的氣息】


    【不管你懷著怎樣的初心,最後總會發現,自己才是那頭惡龍】


    “你知道麽,洞桑”


    顧醒沉默許久回道:“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


    【嗯?】


    “最可怕的是,與魔鬼共舞而不自知,與惡龍搏殺而無覺悟。”


    【你的意思是,你是有自知、有覺悟的咯】


    【哈哈,那好吧。我們成交,支付壽命……】


    【顧醒君,我等著那一天呢】


    隨著顧醒的同意,千代故事出現在了書本的最後一頁。


    那是一段漫長的故事,從千代和隆一相識相愛的開始,到隆一的死亡,到隆一化為鬼魂附著在摩托車上。


    顧醒正要往下看。


    一隻血淋淋的手掌按在了書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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