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阿姨忙完兒子的婚事,終於回來上班,園園如同迎來了解放區的春天。


    園園原本以為,後麵就不會再有她的事了,可到了程白出院那天,勝華叔叔在廣州出差,朱阿姨要在家做飯,園園隻好答應去接程白出院。


    等她趕到醫院,一進806病房,就看到程白正坐在沙發上,病服已換下,穿著一套寬鬆的淺灰色運動服。因為受傷,他比去災區前瘦了不少,臉上添了幾分冷峻。程白看到她進來,似乎有點意外,但語氣倒是聽不出什麽,“拿下行李,走吧。”


    “咦?我們不等老楊師傅過來匯合再一起走嗎?”


    “他快到了,醫院找停車位要半天,到醫院門口去等下他,然後直接走。”程白扶著沙發扶手站起來。坐到了旁邊的輪椅上,目前是複健階段,他還不能走太多路。


    園園便隻得過去把行李袋斜背在身上,推著輪椅出了門。


    “程醫生,園園,需要我幫忙嗎?”小趙護士看到他倆出門,殷勤地繞過工作台,跑過來詢問。


    “小趙姐姐,不用啦,謝謝你。”


    跟園園已成密友的小趙護士,對園園說:“你來之前,醫院的領導們剛離開,說讓程醫生在家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回來再給他開表彰會。”


    “哦哦。”


    程白對小趙護士,以及其他正站著為他送行的同事道謝:“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


    護士們連連說不客氣。


    程白隨後跟園園道:“走吧,別打擾別人工作了。”


    其他人可能聽不出,園園知道他是等得不耐煩了。


    於是園園跟大家匆匆道別,推著程白進了電梯。電梯門剛合上,就有護士說:“程醫生真是瘦了好多。”


    “可不是,但還是很好看。”


    園園這邊,剛到醫院大門口,程白就接到了老楊師傅的電話,老楊師傅的語氣又急又氣,說路上遇到個不講道理的,變道擦了他的車,還理直氣壯地跟他吵架,現在兩人正在等交警過來處理,一時半會兒是走不開了。


    園園也聽到了老楊師傅洪亮的聲音,無法來接了?這可怎麽辦?這醫院門口人來人往,她還帶著一個傷病員,可不容易叫到車。


    這是前方有一輛紅色的公交緩緩進站,園園靈光一閃,衝著公交的方向努了努嘴,問程白:“要不,坐公交車?”


    程白見出租車確實求過於供,看身邊的人似乎也不願去搶,而他不想在太陽底下被周圍的人大量,便點了頭。


    等車的人不少,但還算有秩序,尤其在醫院這站,像程白這樣腿腳不方便的,大家見到了,都會讓著一點。車來了,園園把程白扶上車,順勢又把折疊後的輪椅拎上車。這時候,園園突然覺得自己真是一條漢子。


    而程白從高中就不坐公交車了,都是自己騎車上學,所以搭乘公交的感覺對他來講,真的是久違了。


    因為這是第二站,車上人倒是不多。園園看老弱病殘孕專座空著,就伸手指了下,對程白說:“你坐那兒吧。”


    程白倒頭看了他一眼,這時一位大媽上了車,一聲響亮的“老年卡”響起,大媽也走到了病殘孕專座邊上,剛坐下,就看到了程白。


    大


    媽猶豫了一下,然後站起來對程白說:“年輕人,你坐,你坐。”


    還沒等程白回答,大媽就伸手矯健地衝到了後麵的位子坐下。


    車子已發動,園園看程白還在原地站著,絲毫沒有要坐下的意思,於是又忍不住說:“你倒是坐啊,有什麽好別扭的,你現在可不就是傷殘人士。。。。”


    就在這時,司機突然踩了刹車。全車人都順勢往前一衝,而程白恰好就倒在園園的身上。程白比園園高了近20厘米,雖然算不上健壯,但也絕對精瘦有料。幸好園園乘公交車的經驗足,加上平時馬步紮得多,才沒有被他撞倒,可雖然沒有被撲倒,卻十足十被抱了個滿懷。有那麽一瞬間,他還感到程白的鼻尖從她的臉頰擦過,一直滑到她的耳垂,亮亮的。


    等程白放開她,園園扶著他嘀咕道:“你就別死要麵子了,你現在完全符合坐這種專座的條件。”


    這次程白沒有再拒絕,一臉冷沉地坐上了那張座位。開了幾站,人越來越多,程白皺了皺眉,道:“下車。”


    “什麽?還有四站路呢。”園園以為自己聽錯了。


    “下車,我頭暈。”


    看程白的臉色確實不好,園園也就沒有堅持。在下一站停靠後,把程白扶下了車,再撐開輪椅,扶他坐好。


    一路過來,好在都是平整幹淨的路,而天氣已入秋,路旁的香樟枝繁葉茂,遮住了大半日光,也不熱。 但四站路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也不算近。


    所以走到程家時,園園覺得自己的腿也快殘了。她喘息著拿下包仍在地上,自己一屁股坐在了玄關處,這時候程白清清涼涼地說了句:“剛才一路上那麽多空的出租車,你怎麽不打車?”


    因為我一門心思,全心全意地隻顧著想快點把你推到家,哪裏還想到打車啊!園園抬起頭瞪向程白,“你就不能提醒我一下?”


    “我以為你樂意走。”


    園園知道他嘴毒,也不想浪費力氣跟他計較,但心裏還是很不爽,以至於朱阿姨拿她愛吃的東坡肉來挽留她吃飯,她都沒點頭,隻想回住處好好躺一會兒。


    走出程家,園園覺得腳痛心也痛,下意識地就拿起手機,編輯了一條超長的短信,把程白的斑斑劣跡一一曆數,而後又痛斥一番,最後按了發送鍵,發送的那一瞬感覺挺爽的,就像把渾身的垃圾都倒了。可是一上公交坐下來,她頓時清醒了,剛才她一時衝動,居然把這麽囉嗦的一條短信發給了傅北辰!


    他會不會覺得她特別討厭?說的還都是別人的壞話。。。。他會不會覺得她這人很小心眼?園園越想越後悔,處於鴕鳥心理的她趁著傅北辰還沒有回複,直接按了電源鍵,關了手機。


    園園頭靠著公交車的玻璃窗,心想:也不知是什麽時候開始,那麽在意他對自己的看法。


    傅北辰收到短信的時候,剛好在查一份重要的資料。因為昨天,他的夢裏終於出現了自己的名字。


    原來,那一世,他叫傅元錚。


    他遍查宋史,記載叫傅元錚的人隻有一個。此人為南宋初年的探花郎,娶嘉純公主。後攜公主出奔,不知所終。


    傅元錚還是娶了嘉純公主?


    公主、駙馬。。。傅北辰隻覺得腦中有什麽閃過,還來不及捕捉到一點線索,短信鈴聲就響起來了。一看是園園,他恍然大悟,剛才的靈光,可不就是玉溪鎮的公主駙馬祠!他記得那裏供奉的便是南宋時期的嘉純公主和她的駙馬。


    傅北辰放下資料。看完那條長長的短信,不由露出了微笑,而前一刻繁複的心情也平息了一些。他忽然想聽聽她的聲音,於是回撥了元元的電話。


    誰知,那一頭竟然是關機的。今天是周五,中秋第一天,他記得她說過,中秋她要回老家。 圓圓回住處休息了一會兒,然後就收拾了兩件換洗衣服回了老家。午飯後,圓圓


    幫她媽媽打理茶館生意,她家的茶館上周已經開始營業——店裏基本維持了原來書吧的清新裝修,隻是撤了大部分書櫃,隻餘下兩個,改造成了茶葉和茶器的陳列架。臨近傍晚的時候,圓圓去找了薑小齊。因為她想了半天,別的女孩子遇到問題,尤其是感情問題,不都是找朋友、閨蜜商量嗎?


    玉溪鎮上的崇福寺作為一座曆史悠久的古寺,平日裏香火就挺旺的,節日裏燒香拜佛的人自然更多。


    圓圓不想盲目的在人群中找薑閨蜜,剛想掏手機給薑小齊打電話,就看到了他。


    薑小齊今天看上去特別慈祥,身披袈裟,手裏拿著一疊黃澄澄的東西,一臉莊嚴的走到大門口一站,大聲道:“想求姻緣的施主請去觀音殿!中秋三日,女施主請香可以半價得到方丈大師在千年相思樹前開光過的飛來桃花符,每日隻九十九個,先到先得!”


    那個曾經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頑皮小男生,真成了佛家弟子。圓圓如今想來還是覺得有點神奇。 她想,先不要打擾淨善大師做生意,哦,是做善事了,找了處樹蔭處等。


    等薑小齊賣光了手裏的桃花符,他用寬大的僧袍擦了把汗,剛想去找水喝,就看到了程圓圓在衝他招手。


    薑小齊身邊一個小沙彌說了幾句話,然後走過去跟圓圓打招呼:“阿彌陀佛。”


    圓圓有樣學樣,恭恭敬敬回了句:“阿彌陀佛。”


    薑小齊上下打量一番程圓圓,說:“上次我說過,你要有煩惱來找我,我就把專門接待大香客的禪房借你清修。我看你這趟來,就是這個意思吧,走吧,我領你去。”


    “這麽明顯?”圓圓不由摸了下自己的臉。


    圓圓跟著薑小齊來到一座小院子。院子門口掛了一塊“遊客止步”的牌子,開門進去,古樹枯藤,別有洞天。相比前麵的喧鬧,圓圓覺得,這裏才比較像清修之地。禪房就在這座老院子裏。她上次來的時候,隻遠觀過,倒未進來過。


    薑小齊推開了一間禪房的門,請圓圓進去。房間裏有個紅泥小爐子,上頭擱了一把鑄鐵壺,咕嘟咕嘟正在冒煙。


    “咦,沒人看著不怕燒幹了?”圓圓湊過去,便問。


    “剛看到你時,我讓人準備的。”薑小齊慢悠悠地說。


    “大師果然不一樣啊,太有範兒了。”圓圓笑著走到了一邊的凳子上,把雙腳一盤,就坐上了。


    “什麽煩惱,說吧。”薑小齊撈起鐵壺,沏了兩杯茶,一杯放到了圓圓麵前。


    圓圓往杯子裏看了一眼,果然還是淨善大師所謂的自製禪茶。


    圓圓想了想,道:“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她說“好像”,是因為她有點不確定,因為這次跟以前她喜歡程白時的感覺不一樣。她想到上次在奶奶喪禮上跟程白說的話,她想,她對程白是雛鳥情節的依賴,又夾著情竇初開的青澀曖昧。而傅北辰,想到他,她便有種塵埃落定的平靜,類似圓滿......


    圓圓想著想著,忍不住嘴角漾出笑意,“嗯,是喜歡的。”隨之皺了下眉,說,“而他對我很關照,可我總覺得,他對我好,是出於......出於別的目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表達這種感覺。大師,我該怎麽辦?”


    薑小齊聽完,愣了三秒,隨後開口道:“程圓圓施主,你確定要跟我這出家人溝通感情問題?”


    “你們這兒不是有求姻緣嗎?”圓圓因薑小齊的反問微窘,但想反正已經說出口了,還是堅持問了下去,“就順帶管一管情緒煩惱吧。”


    薑小齊喝了口茶,說:“我們隻是給人‘希望’,至於怎麽處理感情之事,我們出家人的答案從來是:皈依我佛。”


    “......”


    “不過你要問我薑小齊的話——他出於什麽目的?他很窮,看上你的錢?”


    圓圓低下頭,“我很窮,他應該不缺錢。”人家好歹是赫赫有名的大專家。


    “他很難看。看上你外貌?”


    圓圓的頭低得更低,“他比我出色,各方麵都是。”


    薑小齊也沒話說了,伸手過去拍了下圓圓的肩,“那你就當是你上輩子積了德吧,他是來報恩的,恩也是緣,也是情。”


    圓圓忍不住笑出來,“那我上輩子一定是積了大功德。”


    薑小齊看著眼前的人,忽然想到了他們小時候,她幾乎每年都把她爸爸給她的壓歲錢拿來分給他一點,因為他的父母從不給他,剩下的壓歲錢。她則說要寄給山區的孩子。那時候她都還是孩子呢,後來她爸爸去世了,她來找他,她大概哭了好久,眼睛腫的如核桃,滿臉難過,卻隻跟他說了一句:沒事,我沒事,不過,以後不能給你壓歲錢了......


    三歲看小,七歲看老。


    薑小齊開口說:“程圓圓,你有一顆玲瓏剔透、真誠仁義的心,你配得到長天的善待,佛祖會保佑你。”


    圓圓聽的心花怒放,“謝謝大師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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