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發生了兩件大事。第一件,武林盟主江清流走火如魔,武功全失。第二件,三十年前的大魔頭薄野景行逃出囚牢,下落不明。這兩件事,江隱天都著實不希望張揚。


    江家目前由他理事,他自然最關心繼承人之事,近日一直在選拔年輕一輩子弟中的佼佼者。而自從商心診斷之後,江清流這邊便是門庭冷落。江家是個大家族,各宗係之間關係錯綜複雜。


    以前他是繼承人,將來是要承繼族長之位的,大家自然看重。今日他形同廢人,誰會巴巴地跑來關心他。


    而就是這一時疏忽,導致這位盟主被人暗算,幾乎丟了性命。


    催雪找到商心的時候,商心來得很快。她是醫者,不牽涉於江家旁嫡之間的利益糾葛。而江清流於天香穀有恩,她來此倒是全看江清流的麵子。


    這時候趕到江清流房間,她趕緊掏出針盒,命藥童準備藥物先護住他心脈。而江家除了單晚嬋和太奶奶周氏,竟然無一人前來。


    八大門派也不平靜,各方主事都秘密趕到了沉碧山莊。沉碧山莊的聚賢廳,三四十人各自落座奉茶。江隱天忙得團團轉,還未出麵待客。


    偌大的廳中,竟然十分安靜。過了許久,快刀門年輕一輩中的弟子輕聲問自己的師長陸空山:“師父,這薄野景行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驚動了這許多江湖前輩?”


    “薄野景行……”陸空山歎了口氣,雖然距離這個人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三十年,但這個名字帶給江湖的陰影從未消逝。


    薄野景行,六十年前他曾縱橫江湖,殺人如麻,滿手血腥。在殺死八位已然隱退的江湖前輩之後,他無敵於天下。便是當年風頭最盛的邪派陰陽道也不敢招惹於他。


    這樣的大魔頭,即使是名門正派也不願輕易開罪。當時的武林盟主是江清流的爺爺江少桑,他也曾組織過幾次圍剿薄野景行的行動。但是所有參與的門派都知道,這也就是給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一個口頭上的交待而已。


    唯一的作用就是讓所有人都知道——其實名門正派並沒有放棄治療。


    當時所有門派的探子都在每次圍剿前拚命打探薄野景行的所在,目的就是為了讓一眾大俠少俠每一次都能準確地避開。


    本來正道喊喊口號,薄野景行行事低調一點也就相安無事了。奈何這個薄野景行純粹就是個瘋子!他自己的兵器已然天下無敵,他就開始琢磨別人的兵器。


    他先學刀,打敗了魔刀申徒謠,然後剁了對方用刀的手。後學劍,挑戰九華劍派掌門何應九,然後剁了何應九用劍的手。然後他開始學棍法……


    媽的,少林急了!


    然後少林找到盟主江少桑,要求聯合八大門派鏟除魔頭。八大門派接到盟主帖,紛紛響應,就是紋絲不動。後來,江湖就傳出消息,稱薄野景行棍法之後準備修習掌法,武當立刻急了,當下派了一撥精英過來。然後不知道誰又傳出,他繼掌法之後,可能會修習槍法……


    不出一月,武林盟主江少桑聯合江湖正道,與魔頭薄野景行殊死對抗。那一場決戰,江湖同道死傷過半,薄野景行重傷逃匿。江少桑知道縱虎歸山的道理,立刻令各門派增派新秀弟子,繼續追殺。


    一眾新秀弟子都聽得瞠目結舌,座間有人粗聲道:“空山大哥如何說這些話長那魔頭誌氣?他即便是能上天入地,可不還是被咱們捕獲,囚於地牢三十年嗎?隻可惜江少桑盟主心慈,惜他一身武藝,不肯斬殺。這才留下今日禍患。”


    說話的正是天鷹澗門主華聽濤,他的父親也死於薄野景行的刀絲之下,據聞連全屍都未能找齊。故而他對這薄野景行可謂是深惡痛絕。


    陸空山歎了口氣,知道這時候說這樣的話確實不相宜,也沒再說下去。大廳裏頓時又靜了下來。三十年之後,這個魔頭又能去哪呢?


    八大門派的高手齊聚沉碧山莊,五十裏開外的鬆風山莊卻死一般地寂靜。陳設精美的書房裏,一個藍衣老人正伏案看書。突然窗外一聲響動,他抬起頭來:“誰?”


    一個素色錦衣的少年緩緩從門外走了進來,他黑色的長發用一根藤花紮起,幾縷流海斜過五官精致的麵龐,難辨雌雄。藍衣老人驚得後退了一步,他竟然沒有發覺這個少年從何而來。


    “你是……”他雖年邁,卻自認還未老眼昏花。這個少年是誰,他全然沒有印象。


    “聶伏僧。”來人開口時聲音異常清亮,內中帶著幾分陰柔,“多年不見,師弟竟然不識故人了。”


    藍衣老人麵色驟變,聶伏僧是他當年混跡魔道時的稱呼,白道少有人知曉!他仔細打量來人,隻見此人右手腕間有一卷火紅嬌豔的絲線纏繞,他後退一步,瞳孔收縮:“你……薄野景行!!”


    少年在他書桌旁坐下來,正是薄野景行無疑。她不慌不忙地為自己倒了一盞茶,呷了一口方道:“說吧,當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聶伏僧緩緩後退,終於背抵書架:“不可能,你不是薄野景行!你到底是誰?”他睜大眼睛,雖已年邁,目光卻神光湛然,一望而知內力不凡。


    薄野景行黑發如墨、肌膚賽雪。她微眯了眼睛,站起身,絲鞋幾乎踩著老人的手:“師父在哪裏?”


    聶伏僧右手微微蓄力,突然躍起,一掌推出。薄野景行冷哼一聲:“不自量力!”她右手微抬,直接迎上對方右掌!聶伏僧本欲試他深淺,然則內力方吐,就見她腕間刀絲如蛇信般伸了過來。兩人身影騰挪,不過一刻已交手數十招。


    他微微喘息,已是漸落下風,右手卻往懷裏一握,突然捏碎了什麽東西,然後一掌將粉末隨掌風擊出。趁少年側身避過掌風,他轉身撞開窗戶就欲逃走。然後右腳一涼,有什麽東西冰冷地纏繞上來。


    他突然頓住身形,最後頺然坐回牆角。他絕望地看向纏住自己右腳的刀絲:“薄野景行,不,不可能,三十年了,你怎麽……”


    薄野景行右手微曲,那根紅絲如蛇信般收回,蜷於右手皓腕之上。一番打鬥之下她出了一身汗,此刻她微蹙眉頭,實在不喜衣裳粘在肌膚之上的感覺:“不要浪費大家時間吧,師弟。”


    聶伏僧垂下頭,不再開口。薄野從袖中傾出個白玉瓶,這還是從江清流那裏順來的。她拿了桌上的杯盞,傾了兩滴,以茶水滿上:“此毒名為杯弓蛇影,藥性你必然清楚。同門一場,還是不要鬧得太難看得好。”


    聶伏僧臉色瞬間慘白:“薄野景行,不要問了。”


    薄野景行手托茶盞,劇烈的打鬥讓她已不堪勞頓的身體頗為困倦,耐心也更是欠奉:“想必師弟是想嚐嚐這杯弓蛇影的滋味了。”


    聶伏僧連連避讓,杯弓蛇影的毒性,他可是一清二楚的:“不不,我告訴你,我告訴你!”


    薄野景行緩緩蹲下身,轉著手中的杯盞,裏麵茶色碧綠:“說。”


    “當年……三十年前,其實……”他有些吞吞吐吐,薄野景行喉間幹渴,想必長生丸的毒性又快發作了。她輕抿了一口清茶,這鬼天氣,真讓人受不了。聶伏僧的目光在杯盞之間逗留:“當年陷害你的確實另有其人,這事關一個驚人的陰謀。”


    薄野景行又喝了一口茶,滿臉不耐煩:“再廢話我真要讓你嚐嚐……”


    話未落,她突然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茶盞——


    我草!


    她喉間一甜,一口黑血噴了出來。聶伏僧狂笑,隨手抽出自己腰間的煙袋,煙杆一拔,竟是一柄雪亮的短劍。他獰笑著撲過來:“薄野景行,你根本就是自尋死路!”


    薄野景行麵白如紙,她上齒緊咬下唇,左手連點自己胸前幾處大穴,右腕的刀絲如同飽飲鮮血一般,在空中織出一張牢不可破的網。聶伏僧的劍光竟然如遇鐵壁銅牆,難有寸入。


    他已被殺氣遮蓋的眼睛仍然露出了少許驚異之色,薄野景行冷笑一聲:“驚訝嗎?還有更出乎意料的,要看嗎?”


    她字字帶血,卻狂傲無比,最後一個字落地,手中刀絲突然如蛇信般反撲,聶伏僧一聲悶哼,右臂一輕,刀已落地。


    同落地的還有握刀的右手。


    他低頭看過去,隻見斷腕處骨茬雪白,好半天鮮血才噴薄而出。他狂呼一聲,又被刀絲擊中左手。麵前人冷酷如地獄修羅,隻要他右手微一用力,這隻左手馬上也會落地。


    聶伏僧一動不敢動,粗喘了半天方道:“大師兄!別殺我,我全都告訴你。”


    薄野景行剛要說話,突然一支羽箭橫來,她刀絲回救,將羽箭擊飛,自己卻也噴出一口血來。杯弓蛇影的毒性,再沒有比她更清楚的了。如果不趕緊調息,即使是她,也將付出慘重代價。但是真相,她等待了三十多年的真相!


    唇角血流如注,她撲上去抓住聶伏僧的衣領:“說!到底為什麽?”


    而在她麵前的聶伏僧麵色卻逐漸灰敗下去,眼神也漸漸失去了光澤。他唇角也冒出一股黑血,雙唇哆嗦了半天,最終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一縷極細微的聲音破空而來,薄野景行隻得以手中屍身相擋。那是一枚細如牛毛的金針,噗哧一聲直接沒入聶伏僧的肩頭。聶伏僧的太陽穴也早已黑了一大片,有人殺了他。


    金針接二連三從窗外吹射進來,薄野景行躲避得有些狼狽,胸口一片冰冷,皮膚開始腫脹。仿佛全身所有的血都往外湧。她的意識漸漸模糊,外麵卻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細如牛毛的金針突然停止了,鮮紅的刀絲頹然墜地,書房裏隻剩下兩個毫無生氣的死人。


    “師父!”外麵有人闖進來,抱起聶伏僧的屍首。死寂的鬆風山莊頓時一片哄亂,薄野景行在被人扶起來的時候隻說了一句話:“老……咳咳,我是武林盟主江清流的……好友。”


    話落,她頭一歪,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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