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流洗澡的時候還保持著警惕,生怕這老賊又發瘋。好在薄野景行體力確實是耗得差不多了,洗完澡往床上一倒,就再沒動靜。


    江清流泡了個熱水澡,雖然著急趕路,但是這點運動量對他而言實在不算什麽。他躺在床上,突然腿上一暖,一個什麽東西熱乎乎地靠上來。江清流踹了踹:“你又幹什麽?”


    那頭沒什麽動靜,薄野景行顯然已經睡熟了,這時候卻像個倉鼠抱鬆果一樣抱住他的腳。江清流哭笑不得,隻得任她抱著。她的身體溫暖而柔軟,江清流歎了口氣,閉上眼睛,不再胡思亂想。


    房頂上,兩個人正鬼鬼崇崇地將瓦片撥出一道細縫。


    “小心點……江清流雖然內力全失,警覺度還是很高的。別讓他發現!”有人壓低了聲音道。另一個人掏出一管迷香:“紗帳太厚,看不清啊,他們是住這個房間嗎?”


    “噓……小聲。江清流身邊帶著高手!”


    “誰?那個抱著劍的童子?”


    “蠢,是車夫。那個車夫指骨粗大、下盤穩健有力,雙目神光湛然,定然是個高手。”


    “可……太黑了,真心看不清啊師父!”


    “一點小事都辦不好,看為師親自出馬!”


    片刻之後,五湖客棧屋頂。


    “師父,怎麽樣了?!”


    “為師仔細看了一下。”


    “嗯?”


    “果然看不清。”


    “切!那怎麽辦?”


    “那就寧吹錯不放過!”


    二人駕輕就熟地將客棧所有房間都吹了一遍,然後小心翼翼地蓋好瓦片。忙活了好半天,兩個人終於躡手躡腳地從房頂上跳下去,輕功簡直出神入化——竟然是穿花蝶和闌珊客!


    轉頭望望客棧屋頂,闌珊客有一種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凝重——男神,我隻能幫你到這裏了!


    與此同時,沉碧山莊。單晚嬋正一肚子火:“水鬼蕉!我都說了我不喝藥,不喝!”


    水鬼蕉筆直地站在單晚嬋房間門口:“我師父的藥,沒人敢不喝。”


    單晚嬋還是第一次被人氣成這樣:“你是不是聾了,到底聽不聽得見我的話!你再不走,等小景回來,我叫她收拾你!連你師父一起打!”


    水鬼蕉仍然站得筆直:“江夫人,希望你能明白,你是在浪費我非常有限的時間。師父還差好幾味藥材,我急著出門。”


    單晚嬋不想再跟他糾纏,她是已婚的婦人,跟一陌生男子糾纏,讓人看見還不嚼碎了舌根。但是水鬼蕉也是個驢脾氣,單晚嬋不喝藥他就不走。這不,已經在窗外站了一個多時辰了。


    單晚嬋直接找了武師趕人,水鬼蕉雖然盡得苦蓮子真傳,但苦蓮子傳的那是內涵好吧。這些武師一通拳打腳踢,直接將他揍了個鼻青臉腫。


    隔著窗戶,單晚嬋聽見外麵的聲音,煩得不行。她索性上了床,用薄被捂住頭,懶得理會。


    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她是被捂醒的。鑽出被子一看,更漏聲聲,已是二更天了。窗外月色如水,照得花影輕搖。夜色微涼,她抱了枕頭,心下有一種難言的孤單。


    七年,她一心一意全都在江清流身上,他外出,她盼歸;他在家,她便是盛開的花。那時候心裏眼裏滿滿地都是他,她從未覺得孤單。可是現在,她知道自己已經不一樣了。


    對於孩子,她早已失去了從前那種熱切的期盼。生在江家,她的孩子也會跟江清流一樣,剛一出生就抱離她的身邊,測過根骨之後,開始殘酷的繼承人訓練。


    在他十五歲之前,她根本就不可能見上一麵。


    她突然覺得可怕,這就是自己曾一心期盼的生活。如今猛然驚醒,發現這就是個修羅地獄。她突然歎了口氣,月色冰涼地透過紗窗,光影迷離。


    “如果你醒了,能不能出來把藥喝了?”一個聲音冷冰冰地傳進來,單晚嬋嚇了一跳。她起身下榻,見窗外陰影裏,水鬼蕉端著藥,站得筆直。


    單晚嬋忙把燈點上,火光搖曳,她才看清水鬼蕉臉上的淤傷。因為是主母下的命令,那些武師下手可不輕。水鬼蕉這頓揍明顯挨得結實。


    單晚嬋本不是個無理取鬧的人,當下就有幾分心虛。她接過藥盅:“你這個人也真是死心眼,我都說過不喝了,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病。你還真準備讓他們打死啊。”


    水鬼蕉冷哼:“別廢話!”


    單晚嬋沒法,隻得端過藥盅,賭氣似地仰頭將藥汁一飲而盡。那藥真是苦,苦蓮子隻顧藥效,才不會考慮什麽味道。她整個臉都皺到了一起:“喝了又有什麽用。”


    水鬼蕉看她喝完,板著臉接過藥盅:“我師父的藥,定然是藥到命除的。”


    ……


    單晚嬋懶得理他:“你臉上的傷要不要拿藥敷一下?”


    水鬼蕉轉身出門:“師父差幾味藥草,我得出門采藥。”


    單晚嬋倒是不解:“這麽晚了,你看得見嗎?”


    水鬼蕉往前走,單晚嬋不由跟了上去,他這才道:“我自幼隨師父辨認草藥,聞著味兒就錯不了。更何況七宿山離這裏頗遠,待我回來,也是明天早上了。”


    單晚嬋突然也有了興致:“我跟你一塊去怎麽樣?!”


    水鬼蕉抬眼看她,最後回了兩個字:“嗬嗬。”


    單晚嬋也知道此言不妥,她一個良家婦人,哪有大晚上跟陌生男人外出采藥的道理。故而話一出口她就紅了臉,如今看這水鬼蕉這副明顯看不起她的模樣,她又憋了一肚子氣,索性轉身回了房。


    而第二天早上,水鬼蕉又來了。雖然一夜沒睡,但他看上去還是神采奕奕。單晚嬋再度重申:“告訴苦蓮子,我……他不用再開藥了。”


    水鬼蕉根本不理:“我師父乃一諾千金之高士,既然答應穀主調理你的身體,就絕不會半途而廢。”


    單晚嬋氣得隨手把藥潑了:“行了吧?!”


    不一會兒,水鬼蕉又端了另一碗藥過來。單晚嬋本來還想潑掉,但見他眼中血絲都熬出來了,又不好再置氣。她隻得去找苦蓮子,可惜苦蓮子忙於仿製各色胭脂丸。單晚嬋站在他旁邊說了半天,他愣是一個字沒聽進去。


    藥仍然一碗一碗地送來,不知哪個碎嘴的把這事傳了出去。大家私下裏都知道她求子心切,不過看著她依然平平坦坦的肚子,徒增了許多笑料。單晚嬋哪能不知道,隻是也計較不來。


    江隱天和周氏也經常向她施壓,以前她從不曾說什麽。這日晚上向周氏請安的時候,江隱天又不冷不熱地提及此事。單晚嬋連日的驚悸憂思終於爆發出來:“他一年十二個月,在家能呆上一個月嗎?就算我想要孩子,我倒是跟誰生去?!”


    江隱天第一次被孫媳婦頂撞,他本是一族之長,頓時拉下臉來。單晚嬋也不跟他多說,轉身出了房門。身後傳來江隱天的咆哮聲,她一步也沒停,直接回了自己小院。


    晚上,水鬼蕉送藥過來的時候,就見她眼睛腫得跟桃子一樣,見他進來,單晚嬋忙著擦眼睛。水鬼蕉麵無表情:"慌什麽啊,哭就哭啊,我又不是沒見過。"


    單晚嬋也懶得掩飾了,接過藥盅想要一口氣喝完,讓這討人厭的家夥快些離開,奈何藥汁太燙,她用銀匙攪著濃黑的藥汁。


    半天,水鬼蕉從懷裏掏出兩個樹葉一樣的東西遞給她:"貼眼睛上,消腫的。"


    單晚嬋本來不想要,但想想不要白不要,她接過來放桌上,鼻子還有些嗡聲嗡氣:"你經常看女人哭嗎?"


    水鬼蕉也在她身邊的凳子上坐下來:"以前師父心血來潮,決定懸壺濟世,藥館裏幾乎每天都有女人哭,有的因為親人治好了,喜極而泣.有的因為親人無救了,絕望悲慟.更多的因為親人被師父毒死了,憤恨絕望。"


    單晚嬋驚得目瞪口呆:"你們過得……很驚險吧?"


    水鬼蕉不以為意:“還好吧,幾乎一個月換一個地方。有一次遇到不老城的人,差點把我師父另一隻眼睛戳瞎。”


    他說得輕鬆,單晚嬋卻沒有笑。這江湖總這樣,一個逃一個追。他們是逃的那一撥,江清流是追的那一撥,大家都危險。她用湯匙舀了藥汁,吹涼喝下去。藥汁還是偏燙,心裏卻是冷的。


    就算喝再多的藥,把身體調養得再好,誰來跟她生孩子?


    而現在的她,又希望給誰生孩子?!江湖上逃殺求生的人固然可憐可悲,她卻又能好得到哪去?!


    一盅藥很快就喝完了,她連苦味都沒有嚐到。水鬼蕉走的時候,順手把桌上綠色的貼片剝開,快速嫻熟地貼在她眼睛上。


    單晚嬋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他的指尖劃過眼瞼,帶著淡淡的藥草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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