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鳴蛇的死,已經過去了三天,官府和道宗一並清除了長崗山下的蛇卵,並將長崗山設為禁地,以防再有漏網的蛇卵借氣成人。淩霞鎮村民雖然仍沉浸在失去親人的悲痛之中,但也都遷回了原藉,繼續生活。


    清虛觀卻始終不能走出鳴蛇帶來的陰影,容塵子閉關無量窟,連葉甜也被拒之門外。葉甜憂急不已,莊少衾卻在猶豫。他從鳴蛇眼中摳出一物,灰黑色的外殼,隻有嬰兒拳頭大的那麽一塊。他終於明白為什麽會看著眼熟——那一片金紅色的光,其實不是河蚌的血或者鳴蛇的魂魄,是渡劫成功的祥雲。


    隻是當時情況,大家都未曾往這邊想而已。仙道有劫後重生一詞,也就是說,如今這隻嬰兒拳頭大小的河蚌就再不是河蚌了,她是神仙。難怪上次單憑天水靈精便支持她的元神活了幾天幾日,如今風、水靈精同在,卻不過片刻就斷氣了。原來隻是重生。隻是她明明不想修仙,如何卻渡過了仙劫呢?


    現在莊少衾也沒時間想那麽多,他在猶豫。


    葉甜又過來找他,他開門將葉甜拉進房間,圓桌上除了一套茶具,還有一個灰黑色的東西。葉甜一臉怒氣:“都什麽時候了,你還不快想想辦法!”


    莊少衾聳聳肩,朝她指指桌上。葉甜目光往圓桌上一轉,然後她一臉囧樣:“你……你不會以為隨便找個河蚌,就能讓師哥振作起來吧?”她將墊在絲絨上的那個小河蚌拿起來,又仔細看了看,“也許也能蒙過去,不過這個小了點。”


    莊少衾歎氣:“胡說什麽?你將這個給大師兄,他自然明白。”


    葉甜不懂:“可這個真小了點,他就是個傻子也不會信的!”


    莊少衾卻沒理她:“我先回宮了,離開許多時日,如今事了,也該走了。”他似不經意一般看了一眼葉甜手裏的河蚌,緩緩轉過眼去,“你真正應該擔心的是避免它的消息擴散。如今這樣的內修必是各處爭搶,師兄不擅甜言蜜語,隻怕哄不住她,爭不過別人。”


    他收拾了東西,帶著兩個弟子下了山。葉甜手裏還拿著那個河蚌。她一臉狐疑地打量了半天,最後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賤蚌?真的是你嗎?”


    她手裏那個拳頭大小的河蚌一動不動,跟塊黑不溜丟的石頭一樣,葉甜還是覺得有點懸。莊少衾一向不著調,若這隻是他隨便從哪個溪裏捉來的野河蚌,師哥瞧見了還不要睹物思人?不,是睹蚌思蚌?


    她左思右想,還是覺得這個辦法太矬了,可是如果……她懷著淺淡的希翼,如果這真的是那個河蚌,師哥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她一咬牙,一跺腳:“就靠你了,人家是蚌,你也是蚌,你一定要hold住啊!”


    無量窟門口,葉甜敲打石門,無人應聲。她隻得大聲嚷:“師哥,我找到河蚌了,你快開門!”


    還是沒有聲音,她急了,就命清玄、清素將石門砸開。清玄、清素俱都狐疑:“師姑……您真的、找到那隻河蚌了?”


    葉甜想著她手裏這個也是個蚌,當下底氣就足了:“廢話!快砸門。”


    清虛觀的小道士這些天日日提心吊膽,總是心係著師父。如今見事有轉機,一個個幹勁十足,很快便將石門砸開。葉甜衝進去洞內,容塵子坐在冰床上,尚未說話,她已經鼓起勇氣,將手中嬰兒拳頭大小的河蚌一把遞上去:“師哥!我……我找到了,她在這裏!”


    容塵子起初是一怔,隨後他看清了葉甜手心裏的東西。那極小的、灰黑色的一團,蜷在殼裏一動也不動,像顆小小的鵝卵石。他緩緩站起身,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葉甜緊張地注意著他的神色——不是吧,還當真hold住了?


    容塵子緩緩伸出手去,他能感覺那團小東西籠罩於全身的仙靈之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將那塊小小的河蚌捧在手心裏,那才是他的珍寶。他埋頭以最輕柔的動作親吻它的外殼,小道士們俱都渾身僵硬——師父……該不會是得失心瘋了吧?


    容塵子快步趕回臥房,急令清玄備水,加糖。小道士們也都有些將信將疑起來——難道還真是那河蚌?


    師父的話不能不聽,他們趕緊去取水。清玄親自跑到淩霞山頂,取了最清甜的山泉,裝了滿滿一缸。容塵子將小河蚌放到自己榻上,用小碗舀了半碗水,加了清濁符,又加了兩勺砂糖。


    河蚌外殼十分幹燥,他用毛巾先沾了水再絞得半幹,緩緩替她敷殼。仿佛感受到外麵的水氣,她終於動了一動,隻是很輕微地動作,容塵子眼中便溢滿了欣喜。


    敷完殼,他用木勺沾了些水,一點一點地滴到河蚌身上。水很快浸入殼裏,河蚌察覺了。她將兩扇殼張開一條小縫,去接那水滴。容塵子又喂了她幾滴,葉甜悄聲開口,也是怕驚到她:“真是她?”


    “嗯。”容塵子肯定地點頭。葉甜也有些雀躍,好像延綿陰雨終於放晴了一樣。她笑容明豔:“我讓大家再抬些水來。”


    容塵子伸手製止:“她現今受不住,肉身受損太嚴重,如今仙體也十分虛弱。太過激進,隻會損了她的仙根。”


    葉甜對容塵子是百分百信任,聞言立刻就有些為難:“那要如何是好?”


    容塵子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惟有在河蚌麵前,他才會有這樣的微笑,溫柔寵溺,片刻不能相離的眷戀:“慢慢將養吧。”


    對於清虛觀而言,這一天才是真正勝利的一天,才著實應該慶賀。


    容塵子喂了河蚌十幾次,每次都隻喂一點點水。次數多了,那個河蚌似乎也知道他是有水的。它爬到容塵子麵前,不斷地夾他的手指。那個殼太小,沒什麽威力,容塵子也不十分疼,便任她玩耍。她夾了好一陣,還是沒有水,不由又嗚嗚地哭。


    容塵子輕輕摸著她的貝殼:“別哭,很快就會好的。”


    它完全沒有恢複,沒有聽覺、也沒有視覺,不懂人言。隻是哭,哭得久了,又爬起來繼續夾容塵子的手指。


    它一夜沒睡,又夾又咬,容塵子的食指終於被它夾破了。它貪婪地吮吸著容塵子的血,但破口太小,不一會兒就凝了。它卻累得沒有力氣再折騰了,隻得又停下來哭。哭了一刻多鍾,終於累了,縮在殼裏沉沉地睡了。


    睡到中途,有水滴落在殼上。它舔了舔,那水卻一點也不清甜,還帶著鹹鹹的澀然。


    早上,葉甜端了些早飯進來,依舊是素粥小菜,還有一碗斑鳩冬菇湯,隻有湯沒有內容。但這次是真的斑鳩。容塵子先喂了河蚌一勺湯,再和葉甜一起吃早飯。河蚌覺得這四周肯定是有水源的,所以她在榻上找來找去,還把容塵子的乾坤袋都夾壞了。


    容塵子吃著飯,目光卻不時注意著她,這時候她還在跟容塵子的枕頭搏鬥——這個東西材質不一樣,裏麵肯定有水的。它契而不舍。葉甜都笑出聲來:“師哥,她真是渴壞了,你就再喂她一點嘛。”


    容塵子眸中泛起溫暖的神采:“一天多喂一點,她的身體方能承受。”


    河蚌夾了半天,終於承認自己是夾不動容塵子的竹枕頭的,她開始準備撤離這個沒有半點水源的地方。容塵子見她快要爬到床沿了,怕她摔著,忙一手將她拾起來,放在桌上。她很快就發現了那盆斑鳩冬菇湯,頓時不顧一切、拚命地往湯盆裏爬。


    容塵子將她握在手裏,一夜的功夫,她的身體似乎長大了一點,連葉甜都發覺了:“師哥,她在長個!”


    容塵子不顧她的垂死掙紮,將她再次放在榻上,並且用被子圍起來。她的斧足不好走,隻急得一陣啼哭。她哭聲也不大,跟雛鳥似的。容塵子拿了幾粒米飯喂她,她一邊哭一邊張著殼吃米飯,時不時還啜泣。


    葉甜終於信了——這貨肯定是她,如假包換!


    清虛觀從次日開始接引四方香客,村民劫後餘生,仍然心有餘悸,是以來得也特別勤。不少人還請了神像回家供奉。容塵子難免就要主持神像開光儀式。他放心不下河蚌,又恐有負村民的一片向道之心。最後還是清玄提議,每天容塵子做道場的時候,就將河蚌安置在道場中央的大鼎裏。= =


    原本考慮著那八卦鼎足有半人深,她一來有地方玩,二來也爬不走。但它似乎一點也不喜歡這地方,天天在裏麵嗚嗚地哭,這貨生來跟河蚌沒有半點差別,惟一與生俱來的技能就是會哭。容塵子當著弟子、香客的麵不好哄她,心神卻全被擾亂。偶爾講經論道至中途,竟自忘了下一句。


    葉甜反正也是閑著,便替容塵子換個手,在他有事的時候就陪河蚌玩耍。


    如果說以前葉甜對這個河蚌是沒有好感,那麽現在她對這個河蚌簡直就是恨之入骨。她從不知道一隻河蚌可以無聊到這種程度——它每天就在地上爬過來爬過去,片刻不消停。更可怕的是它那個殼似乎是癢得慌,不是夾這個就是夾那個。而且她夾東西有技巧——不管什麽材質的東西,它似乎永遠都知道怎麽夾容易夾壞。


    葉甜有心罵它一頓,它又聽不懂,有心打她吧,又怕把她的殼打壞,直氣得七竅生煙。


    容塵子給她安排得很細,一個時辰喂次水,每次喂一小碗。喂之前先化清濁符,加兩勺糖。就這頻率她還經常四處找水源,一不留神就想爬走。


    葉甜從沒帶過孩子,但每天光看這個河蚌,她也真是太累了!河蚌如今已長成巴掌大,但葉甜仍怕踩著她,每日跟看三歲小孩一樣看護著她。葉甜發誓自己連給二師兄看練丹爐都沒有這麽費神過。中午午睡時間都全部犧牲掉了。


    可河蚌還是不開心,她稍不注意,這個破河蚌就會往門口爬。


    還是清玄看著師姑頭疼,這才想著一個法子——給她一個又經得住夾,又新奇的玩具,估計能安靜些。他與諸師弟商量了許久,最後清虛觀諸弟子拿出看家本事,用蘆葦和茅草編了許多蚱蜢、公雞、蟋蟀等等。河蚌果然喜歡得不得了,清素又領著師弟折了一堆小豬、小兔什麽的,讓她一天到晚都有東西玩。


    她每日在葉甜房裏,不是夾著個紙粽子爬來爬去,就是叼著個草蚱蜢猛力死夾。果然不再整天想著走了。葉甜也鬆了口氣,偶爾眯一會兒、打個小盹什麽的,也放心些。


    然她隻是一個不小心,河蚌細嫩的斧足就被茅草割破了。這下子她總算是安分了,半天都縮在殼裏一動不動。葉甜也跟打碎了花瓶的貓似的,忐忑不安。畢竟師哥托給自己照管,自己怎麽就讓它割到腳了呢。她破例多喂了河蚌一碗水,河蚌縮在殼裏不出來,喝水的時候哭聲倒是小了點。


    葉甜怕容塵子知道要被訓,便偷偷多喂了幾碗水。河蚌越喝越想喝,漸漸地乖覺多了。


    葉甜拍拍雙手,覺得原來河蚌也不是那麽難養的嘛……隻要給足水。這河蚌一停止喂水就哭,葉甜不知不覺間便喂了許多。容塵子領著弟子做完晚課,到葉甜房裏領河蚌,就覺得她……似乎不如往日活潑。


    但想著諸弟子給了折了許多玩具,估計是玩累了,也沒在意。葉甜自是心虛,哪裏還敢多說。


    夜裏,容塵子打完坐,將河蚌抱到懷裏,河蚌縮在殼裏一動也不動。他輕輕撫摸蚌殼上細密的紋路:“不要一天到晚亂爬嗎……快快長個兒,等你長好了,我帶你去山下看廟會。”


    河蚌還是沒理會,往天晚裏她還要吐幾個泡泡的。容塵子隻道她精神不濟,也沒同她多說話,將她用胳膊圈住,閉目養神。睡到半夜,他衣袖一冷,伸手一摸,被浸濕了一塊。他隻道河蚌調皮,輕輕拍了拍她的殼:“好好睡覺。”


    不料掌心之下的蚌殼又張開,她又吐出了好些水出來。容塵子披衣坐起,將壁燈撥亮,細細看她,這才發現她在嘔吐。他指著河蚌就訓:“你偷喝水了?”


    河蚌似乎很難受,蚌殼張了張,又吐出一小灘水。


    容塵子不敢再耽擱,立刻撿了桌上的油燈點燃,將河蚌用濕毛巾裹了,遠遠隔著火烤。這一下去水極快,但那河蚌似乎驚怖欲絕,那哭聲已經不像是哭聲,倒有些像夜梟尖啼。容塵子都嚇了一跳,急忙將她放回榻上,她整個殼都在劇烈顫抖,容塵子將她貼著胸口放好,略微調息之後,以玄天符火術替她耗盡體內多餘的水份。


    連續運功一個時辰之後,容塵子渾身都被汗濕透,河蚌這才好受了些,開始吐泡泡。


    次日,容塵子睡到辰時末,諸小道士難得見師父晚起,還以為是那河蚌恢複人身了呢。倒是容塵子將河蚌再交付葉甜的時候叮囑了一番:“莫讓她沾水,也莫過多投喂,她不知饑飽,掐著量給就好。還有比較細小的東西不要讓她玩,她昨天還吐了幾個草編蜻蜓。”


    葉甜心裏有鬼,自然不敢多說。倒是將房裏容易割傷她的和容易被她吞食的玩具都收掉了。清玄和清素一商量,又領著師弟用紅繩編了些玩具,都做得大,至少她的殼是裝不下的,這才勉強解決了河蚌的精神娛樂問題。


    河蚌斧足上的傷口老是不好,葉甜生怕容塵子發現,卻又找不到醫治的辦法。還好清韻每天都做斑鳩冬菇湯,這貨隻要有湯喝,就沒嘴哭。葉甜不敢喂太多,每次喂一點點。後來次數多了,竟然也喂出了一點心得。這個破河蚌的饑餓也是分星級的,一般有一到六星。如果連續張殼一到三次,說明它不是很餓,隻是要好吃的香香嘴巴。如果連續張殼四到六次,說明是真的餓了,要喂點吃的填肚子。


    葉甜笑不可抑,將之講給容塵子聽,容塵子摸摸她的殼,也是笑著歎氣:“這麽貪吃,以前沒人喂的時候是怎麽過的。”


    河蚌在一天天長大,如今已有一尺來長了。葉甜十分欣喜,仿佛養小動物養出了感情,她對河蚌不由自主地便十分精心。河蚌跟她也熟了,每次容塵子早上起床,喂過水,一抱起她,她就知道要去見葉甜了。


    她化作人身的時候懶,變成河蚌卻勤快得很。葉甜不過帶她去了一次膳堂,它就把方位給記住了,並且明白了原來她天天喝的斑鳩冬菇湯是從這裏端出來的!從此它就天天妄想從葉甜的房間爬到膳堂去。經常葉甜一個不注意就爬沒了蹤影,但若沿著去膳堂的路找,一準能找到。


    觀裏的小道士們都習慣了,每次在路上看它爬得費勁,都彎腰抱它一程,將它帶到它的目的地去。它一到膳堂就興奮得不得了,滿地爬來爬去。小道士們連落腳都要看清地上有沒有螞蟻……生怕踩著它。連清貞都不解,他一邊拉著風箱,一邊跟正在給河蚌做湯的清韻吐槽:“師父不是說她渡劫化仙了嘛……”


    清韻很淡定:“那有什麽稀奇的,她作人的時候就特別……成仙的時候肯定也是個特別的神仙啊。”


    清貞看著地上灰不溜丟,正在用力夾清韻的燈籠褲腿、為他加油的河蚌,沉默。


    二月某天夜裏。李家集又有異事,容塵子總擔心鳴蛇一事還有後患,便分外重視,連夜收拾了東西準備趕過去。河蚌睡得正香,他摸了摸它的殼,嘴角微微翹起:“要不要跟我去呢?”


    河蚌不張殼——早上的斑鳩冬菇湯還沒喝呢,它不願意走。容塵子搖搖頭:“那你乖乖地跟著小葉,我去去就回來。嗯?”


    河蚌似乎已經略懂人言,但跟狗狗一樣,常用語它懂,複雜了仍然是一竅不懂。容塵子說完,它就準備往榻下爬,容塵子趕緊抱起她:“我抱你過去。”


    外麵天還沒亮,觀中一片漆黑。今年櫻花開得遲,這會兒還沒謝,容塵子抱著它走在石板道上,夜半霜重,他將河蚌貼著胸口抱好:“櫻花的露珠格外清香,要嚐嚐嗎?”


    他懷裏的河蚌就張了殼,容塵子采了幾朵花喂它露水,又柔聲叮囑:“我不在你要乖,聽小葉的話,不要到處亂爬。”


    河蚌專心喝露水,不理他。它覺得這麽多人裏麵最小氣的就是容塵子了,葉甜和清韻他們,隻要自己多張幾次殼,好歹總會喂點東西。容塵子是每天掐著時間來,不到時間說不喂就不喂,再張多少次殼也不喂。何況他經常不在,好不容易陪著玩會兒玩具,都總有事要將她送到葉甜那兒去。


    是以河蚌對他並不十分親熱,它還想不明白自己晚上為什麽一定要和他睡,要是能和清韻睡多好呢,清韻會做好多好吃的……


    所以容塵子走後的這晚,河蚌就不見了。葉甜急得差點昏倒,她不過給河蚌拿了個布娃娃,走的時候她還乖乖地在榻上呆著,誰知不過片刻功夫,竟然就不知去向。小道士們把清虛觀每個角落都翻遍了,翻出來二十幾隻山河蚌。還真有個頭、顏色都差不多的。


    比較了半天也沒看出是哪隻,葉甜都快急哭了:“賤蚌,到底哪隻是你啊!”


    無奈之下清韻獻出法寶,做了兩個蝦丸,二十幾隻河蚌一隻張殼的都沒有——都不是。


    從晚上找到天色將亮,大家決定吃完東西繼續找,清韻回房換衣服,從自己疊成豆腐狀的被子下找到了這個河蚌,它躲得好,還十分得意,等了半夜愣一動不動。


    清韻將她拎起來,清虛觀上下諸小道士的小心肝這才落回了肚子裏。


    葉甜將她抱在懷裏,半天才敲了敲它的殼:“你不要到處亂跑嘛,萬一被人踩著了怎麽辦!”


    那河蚌接連張了六七下殼——她嗅到蝦球的香味了!


    葉甜終於找到對付她的方法,把蝦球放在食盒裏,一次喂它一丁點,撐不壞它,它也會守著剩下的,用掃把打也不會亂爬。


    太過精心的後果,是容塵子回來之後,河蚌不認他了。


    那日清虛觀桃花盛開,落英飄紅。容塵子給河蚌帶了五香葵花籽,河蚌很開心,但不要容塵子喂它。容塵子一碰它就哭,它想跟葉甜睡。葉甜剝著瓜籽,笑得合不攏嘴:“師哥啊,讓我說你什麽好,連個河蚌都養不熟!”


    容塵子很苦惱。


    河蚌晚上真不肯跟他睡了,每天夜裏都呆在葉甜床上。葉甜對它是真的好,還特地做了搓澡巾給它擦殼用。想著它的殼容易幹躁,又往上塗保濕的香膏,塗得這隻河蚌整天香噴噴的。每天晚上還給河蚌吃宵夜,惹得河蚌一餓了就夾她的衣角亂扯。容塵子將它強行抱回房裏一次,結果它一直哭到半夜也不睡,還是葉甜不放心,又過來抱回去了。


    在葉甜的照顧下,河蚌長得很快,三月中旬已有兩尺長了。這日容塵子去了白雲觀參加法會,特地帶了清韻一道走。清玄和清素一直偷笑——叫你討好河蚌,這下惹師父不高興了吧?


    清韻走了,觀中其他小道士廚藝不佳,葉甜隻好親自下廚了。清玄和清素無事時幫著照看河蚌。葉甜在地上鋪了一層涼席,它在中間爬來爬去,消耗精力的唯一辦法,就是把玩具從清玄手上夾過來,爬到清素麵前。清虛觀知觀容塵子的兩大高徒,就坐在涼席左右兩邊的蒲團上,邊看經書,連拈著個繩編的玩具等它來夾。


    一個沒留意,它就夾住了清玄的手。那時候它的殼已經算大了,夾在指頭上還是疼。清玄皺了皺眉,還是低頭看書,突然耳畔一陣笑聲,清脆若銀鈴。清玄、清素同時抬頭,便見涼席上坐著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身上是水色的泡泡裙,頭上梳了個雙發髻,甜甜的齊劉海,鬢邊別著一朵潤白如玉的寶石花,耳邊還戴了兩顆紅珊瑚珠,小小的腳丫又白又嫩,卻仍舊沒穿鞋子。


    她粉嘟嘟、白嫩嫩地趴在清玄麵前,瞪著圓圓的大眼睛看他。


    清玄生怕驚著了她,卻又不知怎麽跟她打招呼——這模樣叫什麽都別扭。清素也有些受驚過度,喃喃地道:“師父這是造孽呀……猥褻兒童啊,人家還這麽小……”


    清玄啪地一巴掌拍在他頭上:“胡咧咧什麽!師父的事也是你能多嘴的!”


    兩個人瞅了河蚌半天,終於河蚌堅持不住人形,又變了回去。它閑得無聊,又繼續夾玩具玩接力。清玄、清素還沉浸在方才的震驚之中。


    晚間,葉甜正在給河蚌喂湯,外麵就傳來清貞的聲音:“師姑,師父回來了。”


    葉甜還沒有應聲,河蚌就已經掙紮著往外爬,葉甜還比較欣慰——它終於還是想師哥了。河蚌爬出了涼席,拚命往門口爬,容塵子和清韻剛剛上得山來,見它吃力地爬過來,眸子裏瞬時有了光彩。他輕輕將它抱起來,摸摸它噴噴香的外殼:“在家裏乖不乖?”


    河蚌在他手上不斷地掙紮,容塵子隻得將它放地上。它一脫了束縛,立刻就往清韻身邊爬,夾著清韻的褲管要他抱。清韻清咳一聲,小心翼翼地看看師父,又看看眼前一副熱情模樣的河蚌。不得已傾身將它抱起來,話卻是對師父說的:“又長胖了呢。”


    容塵子站在原處,表情嚴肅,許久才道了一聲:“嗯。”


    清韻隻是象征性地抱了抱,立刻就還給師父,不顧河蚌熱情地挽留(河蚌夾著他衣服),他扯出衣角就往房間跑。河蚌隻有呆在容塵子懷裏,容塵子回到觀中,就發現了異樣——它或許可以化形了,觀中仙靈之氣四溢開來,令草木繁茂、清泉更盈於往常。敏感的飛禽開始群集於淩霞山,都想沾點仙氣,說不定有緣得道。


    容塵子緊鎖了眉頭,突然輕輕歎了口氣。


    晚上,河蚌還是想往葉甜那裏爬,容塵子圈著它,他殺妖除魔、匡扶正義什麽的比較在行,討女孩子歡心是真不行。不到片刻河蚌就哭成了個淚蚌。容塵子不慣它,想著不能養成壞習慣,所以晚上從來不喂她,這樣她日間便能多吃點,睡眠也足。白天自己做完早課就將它扒拉起來玩,它的作習時間也會非常規律。


    但河蚌明顯不喜歡這樣的時間安排,它不斷張殼,爬來爬去地表示要吃宵夜。容塵子這個人極有原則,寵則寵矣,然定下的規矩就不能變通。所以他摸摸河蚌的殼:“晚上不能吃東西,睡覺!”


    河蚌嗚嗚地哭了一陣,見他確實是沒有理自己的意思,也就縮在殼裏不動了。待容塵子呼吸漸沉,它覺得這個老道士肯定是睡熟了,就悄悄從榻上爬下來。落地的時候站不穩,摔得啪嗒一聲巨響。把容塵子都驚著了,忙傾身去看它的殼。好在千年老殼,沒那麽容易摔壞,隻是它在殼裏被顛得不輕。


    容塵子覺得是收回主權的時候了,再不給立個規矩,以後不知道要驕橫成什麽樣。他將河蚌抱回來,二話不說就用胳膊壓著:“哪也不準去,睡覺!”


    河蚌在他胳膊下翻來覆去爬不出來,一急之下,它蓬地一聲變成了個六七歲的小女孩,靈活地從容塵子腋下鑽出來,就要往葉甜房間裏跑。容塵子的震撼遠比清玄、清素來得強烈。他一把拉住河蚌柔軟的小手,將她扯回榻上,心裏卻糾結不下——這……還讓她和自己一起睡嗎?


    河蚌可不管那麽多,想盡辦法要掙脫他的手。容塵子啼笑皆非,他堂堂一個道門宗師,總不能和一個小姑娘拉扯。當下便牽著她的手腕:“好了!我送你去小葉那兒。”


    河蚌嘟著嘴一臉不高興,幸好聽見葉甜,她張開雙臂,容塵子微怔,終於明白過來她是要抱。他抱起河蚌,也發不了脾氣,惟有苦笑。


    葉甜原本已經睡了,開門見容塵子抱了個嬌俏的小女孩,她微微一怔,隨即就反應過來,一臉驚喜:“呀!可以變成人形了啊!過來我看看!”


    河蚌見到她也開心,伸出雙手就去摟她的脖子。一大一小兩個女孩互相打量,葉甜甚至已經在想給她梳個什麽新發型了。容塵子站在門口,難道……這真沒自己什麽事?


    然而次日,葉甜和容塵子做完早課,河蚌還在睡覺,清韻正在為河蚌做藕粉丸子,山下便有人找來了。一看來人,容塵子就變了臉色。來人見他倒是一臉笑意:“知觀,別來無恙?”


    容塵子微怔,隨後微舒袍袖,以禮相迎:“龍王陛下,大駕光臨敝觀,有何要事?”


    來人竟然是東海龍王,就連葉甜都變了臉色。她倒是想得周到,立刻就給清韻施眼色。可惜清韻太笨,他以為葉甜擔心河蚌餓著了,忙端了藉粉丸子去喂她。


    龍王白須白發,頭上長角,麵色倒是和善:“知觀,實不相瞞,這次來隻是接回我淩霞海皇。昨日見星象,她傷勢應該已然大好,就不勞煩知觀再代為照料了。”


    容塵子雙手一緊:“陛下此話何義?”


    老龍王笑容不變,氣度不凡:“知觀何故明知故問?鳴蛇一事,乃妖渡仙劫。何盼本就是我海族官員,咳,這次除掉鳴蛇,也算是替天行道,所以這個……受了傷也是工傷嘛。咱們海族的福利一向不錯,何況我們淩霞海皇這是見義勇為,也是我們海族的光榮啊。本王當然要親自來接她了。”


    這下別說容塵子,葉甜都明白了:“我說,你們還真能不要臉到這種程度啊!”她悖然大怒,難怪龍王當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他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盤,讓何盼成仙之後留在海族。如今河蚌身負風、水靈精,又渡了仙劫,瞬間身價百倍,走到哪裏都是搶手貨,他倒好,先下手為強了。


    容塵子皺著眉頭沉吟不語,葉甜可不給麵子,她馬上就改了口:“沒有!她……她她……”葉甜一咬牙,也橫了心,“她殺鳴蛇的時候就死了!你要河蚌倒是多的是,後山石泉,你自己去捉吧!”


    龍王自然不是這麽好忽悠的,他起身,微一揮手,後麵便出現有十幾個章魚,每條章魚頭上都頂著一碟吃的。葉甜以手撫額,就連容塵子都閉上眼不忍再看。不過片刻,外麵一個聲音歡呼著越來越近:“嗷嗷,海參!蔥燒海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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