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幾天,於琰真人也沒有注意到這個河蚌的所在。容塵子平日管教有方,清虛觀各小道士早已習慣了各司其職、各行其事。如今即使他多日不在,清虛觀事務也算是井然有序。


    於琰真人將宮觀各處都檢視了一番,本無大事,真正令他生怒的是一件小事——觀中居然有人私做葷菜,且一日數餐。他當即便抓獲了正在廚房開小灶的玉骨:“道觀乃清修之地,豈可擅設葷腥?”


    玉骨自然是認得於琰真人,但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以往觀中為河蚌開小灶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從未有人反對過。她隻得強笑:“小女子拜見真人,真人有所不知,奴婢主人不喜素食,所以每日裏多少會加點葷菜。以往知觀在時,也是知道的。”


    她千錯萬錯不該將容塵子抬出來,果然一提容塵子,於琰真人立刻火冒三丈:“豈有此理!他身為知觀,竟公然罔顧道門清規,全然不將禮法放在眼裏!”他對垂首站在一旁的一眾小道士怒道,“今日之後,觀中任何人飲食皆統一規格,任何人也不得特殊照顧。還有,以後膳堂用飯時間晨間半個時辰,中午一個時辰,晚上一個時辰,過時之後一律不再開放。”


    其實道門爐鼎有條不成文的規定,除了使用者院落以外,宮觀之內不許隨意走動,以免惹人非議。不管什麽時候,爐鼎都是一個讓人十分尷尬的存在。也就是貧窮人家的女兒,為了吃一口飽飯,賣身方士。平日裏雖不說苛待,地位卻著實可忽略不計。


    也難怪於琰真人見容塵子帶大河蚌一並出行會諸多不滿。


    但河蚌是個例外,她呆在容塵子臥房的院子裏不是因為不許走動,而是懶得動。當然了,這是在食物充足的時候。沒過兩天她就發現她所有好吃的通通都不見了。她一日也隻有三餐,且都是素菜和饅頭,偶爾有包子還是白菜餡的!


    何況她睡覺時間本就不在飯點,每次醒來飯菜都涼了,那個時候膳堂也關閉了,也沒處熱去。次數多了,她難免就歪著腦袋看前來送飯的玉骨。玉骨哪敢惹她,慌忙就將觀中的情況一五一十地說了。


    於是這個豔陽高照的午後,河蚌終於走出了容塵子的院子。那時候香客往來不絕,小道士們都進出忙碌。她穿了一件嫩黃色的薄綢裙,沒有披肩紗,僅有兩根綢帶交叉繞過玉頸,在脖子後麵懶懶地打了個蝴蝶結。


    薄綢裙下擺極寬大,質地更是柔軟輕薄,行走之間裙裾飛揚如繁花怒綻,腰身卻勒得極緊,胸前以白色細紗滾的邊,如今她未披肩紗,便裸出一大片溫潤如玉的肌膚,她人身纖瘦,鎖骨形狀優美,雙肩更是膚光勝雪。一路行走,惹得一些香客眼球呼之欲出。


    那時候於琰真人在房內打坐,觀中無事時小道士們是不敢打擾他的。河蚌卻不管那麽多,她一腳踹開房門。而於琰真人比容塵子更保守古板,哪裏見過這般不知廉恥的裝束,差點就吐了血。河蚌卻不管這些,她瞪著大大圓圓的眼睛,十分生氣:“老頭,你為什麽苛扣本座吃的呀?”


    於琰真人氣得手腳直抖:“你你你……難道你竟不知爐鼎不許隨意走動的規矩麽?!”


    河蚌莫名其妙:“不知道呀,為什麽不許走動?”她在屋子裏上竄下跳,將書架、書案俱都踩了一遍,“為什麽不許走動?!”


    清韻急忙進去想先哄她出去,她哪裏肯聽,給什麽吃的也不走。於琰真人怒而拍桌:“胡鬧,這成何體統!清韻,立馬將她趕下淩霞山,不得再踏進山門半步。日後汝師問起,讓他前往洞天府責吾!!”


    清韻也是暗暗叫苦,隻得低聲勸這位形同師公的長輩:“真人,她其實平日裏不這樣,且呆在家師院子裏也甚少出來。這次隻是餓了,您看不如還給她單獨做點吃的……”


    話未落,河蚌已經囔開了:“你這個老頭好不曉事,我出門難道還要經你同意麽?我又不是你養的!!我就要出門,就要到處走!你算個球,好好的自己洞府不住,跑來這裏撒野,還真把自己當盤菜啦?!格老子的,再敢拍桌子,剁了你的手!”


    於琰真人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清韻急急拉住河蚌:“師娘,少說兩句師娘,先回房裏好麽。我保證,一會就給做吃的,不不,馬上就做。您先回去吧。”


    河蚌橫眉怒目:“不回!就不回!!”


    於琰真人恨不得打她一頓,又覺得有失身份,當下手腳顫抖:“拖下山去,拖下山去!!”


    諸小道士也俱是如喪考妣——師父很疼她的,誰敢當真拖下山去啊?但是於琰真人的話又不能不聽……


    見小道士們猶豫不決,於琰真人怒火更盛,欲自己動手,那河蚌又衣著清涼。他掏出一紙黃符,欲先將這河蚌打回原形。一見他動手,河蚌可就不客氣了!


    一時之間房裏狂風四起,諸小道士在外麵隻看見石砌的宮觀跟個噴泉似的拚命往外噴水,水柱高有丈餘。香客以為神跡,頓時圍觀不去。


    諸小道士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約摸盞茶功夫,河蚌從屋子裏跑出來,哇哇大哭著跑進了容塵子的臥房。玉骨趕緊跟過去伺候,卻見她正在把自己喜歡的衣服、玩具、首飾全部打包。


    玉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道她被於琰真人欺負了,隻得同她一起收拾東西。


    諸小道士也急急地去尋於琰真人準備再為師娘求情。但一推開門,他們就驚呆了,隻見於琰真人猶如落湯之雞,他束發的玉簪被抓掉了,頭發被狂風刮成了爆炸式,山羊胡被揪得零零落落,臉上還有一道抓痕。


    整齊的道袍被扯成了一身碎布條,腮幫子還被打腫了,說話的時候舌頭都挪不轉。那慘樣,像是被七七四十九個大漢蹂躪了七七四十九次……


    諸道士見狀就要吐血——師娘,你……


    於琰真人這副模樣,諸小道士想走又不敢走,進去又不好進去,正自叫苦連天,那頭河蚌已經收拾好東西,帶著玉骨下山了。


    玉骨還在安慰她:“於琰真人畢竟是道士嘛,主人打不過也正常。隻不過以後清虛觀住不得了,我們又到哪裏去呢?”


    河蚌淚珠兒還沒幹呢,已經在想別的事:“玉骨,爐鼎是什麽?為什麽老頭說不準到處走呢?”


    玉骨還是有些羞澀:“爐鼎啊,就是道家方士為了調和陰陽,買了些女子放在密室裏,需要的時候雙修一下……增進功力。”


    河蚌還是不大理解:“那為什麽不許到處走呢?”


    玉骨換了副身體,氣力也非普通女子可比,下山的路走得也不吃力,還能一邊扶著河蚌:“呃……因為爐鼎是見不得人的東西,主人不想讓人知道,就不放出來走動的。”


    河蚌似乎有些失望,許久才回答:“哦。”


    國醮的宮廟,河蚌是不知道地方的,但玉骨畢竟在世間生活了十多年,不知道路至少她知道問。兩人就這麽一路問一路走,刨去中途河蚌停下來吃吃喝喝的時間、加上玉骨問明方向河蚌水遁的時間,一共走了六天。


    六天之後,玉骨再問路,發現河蚌遁過頭了,二人又往回走了三天。= =


    九天之後,目的地。周圍人山人海,有披甲帶刀的侍衛,有受邀前來參加國醮的高士,也有前來湊熱鬧的百姓。


    河蚌在附近轉了轉,破天荒沒有找吃的。天氣炎熱,玉骨給她撐了傘,還買了冰水。因為聖駕親臨,宮廟守衛森嚴,即使前來觀禮的人群,也隻能遠遠觀望。


    河蚌帶著玉骨一擠過去,悄無聲息就吸引了許多目光,自然也有許多登徒子想上來揩點油。對於流氓這東西,玉骨還是懂的:“主……”考慮主人這個稱呼於人前有點奇怪,她果斷改口,“小姐,小心別讓他們蹭到!”


    河蚌還大大咧咧:“為啥?”


    正說話間,就有人往她胳膊上使勁蹭了一把,河蚌沒被人揩過油,正疑惑不解,突然又一隻手伸過來準備摸她!她公然開了水紋護體,旁邊玉骨這才來得及解釋:“就是男人看見漂亮女人xxxxx……”


    河蚌一聽,索性撤了水紋,一路擠過去。玉骨拉她不住,不多時二人也擠到了前麵。兩個人俱都香汗淋漓,河蚌喝了一口冰水,一抬頭就見容塵子頭戴九玉雲冠,身著魚鬣仙衣,腰係飄風寶帶,足登步雲仙鞋,氣勢凜然,令人不敢直視。


    可河蚌卻敢直視!!


    她歡呼一聲,張著雙臂就往前撲:“知觀!!”


    那時候正值上表時節,容塵子持圭掐訣準備開壇,突然轉頭往人群這邊望來。莊少衾和葉甜也知道不好,雖然當時人群濟濟,但河蚌一身嫩黃色太過打眼,三人幾乎一眼瞧見。


    葉甜自然吃驚不小:“這……走時還乖乖呆在觀裏的,如何跑這來了?”


    河蚌拚命往前麵擠,她沒有殼的時候十分滑溜,不多時已經擠出人群。人群裏一陣騷動,自然就有官兵上前阻攔。但見她生得美貌異常,倒也沒動粗,隻是吼了句:“退後,不得喧嘩!”


    河蚌一見到容塵子,頓時就委屈得不得了:“知觀!嗚嗚嗚,老頭不給吃的,還罵人家……嗚嗚嗚嗚……”


    天氣炎熱,她本就擠得一身是汗,這會兒一哭起來著實可憐。容塵子頓時心思全亂,連禦椅上的皇帝都察覺到什麽:“發生何事?”


    他身邊莊少衾趕忙答話:“無事,有民女喧嘩生事,貧道前往查看。”


    他快步走下禦階,不停示意容塵子開壇。


    容塵子望向人群裏的河蚌,她還哭鬧不休,周圍兵士正持刀驅趕。容塵子生怕那利器傷了她,幸好莊少衾已經快步趕到。容塵子斂神開壇,大河蚌見他不過來抱自己,頓時哭得更傷心了。


    帝王在側,莊少衾也不敢她多說,隻低聲叮囑玉骨:“城南有座通源客館,先帶她過去,報我名號,會有人妥善安置你們,餘事晚間過來細談。”


    “知觀!”河蚌嗚咽著喊,壇上容塵子隻是參拜五方,頭也未回,仿佛同她並不相識。


    玉骨扯著河蚌的袖角,低聲哄:“小姐,我們先走吧。天氣熱,這裏人太多。”


    河蚌大大的眼睛裏盛滿水光,莊少衾吩咐左右兵士:“聖壇麵前不可無禮,送出去便可。”


    兵士恭身行禮,倒也沒有推搡,一路將她們帶出了人群。容塵子繼續法事,隻在莊少衾回返的時候望了他一眼,莊少衾略略點了點頭,示意放心。


    可實際上容塵子一個下午也沒能放心,他強撐到傍晚法事結束,結果聖上又要與他討論道法。他心亂如麻,哪有什麽心思論道?


    莊少衾自然也看出來了,但這時候他顧慮的又不一樣。趁著寬衣的時間,他得以接近容塵子:“師兄,這時候您不能去,我也去不了。隻能晚間讓師妹去一趟。不論發生什麽事,她既然好好地到了這裏,您也就不必擔心了。如今朝中局勢瞬息萬變,這本是光耀清虛觀的大好時機,可一旦您出去私會她的事被有心人傳到聖上的耳朵裏,隻怕適得其反。”


    容塵子如何不明白此間道理,隻是他實在不能心安。莊少衾也隻得好言相勸:“她畢竟是得道大妖,師兄您不必憂慮過甚。通源客館有我的人,自會好生照應她,況且晚間師妹若去了,您就更不必擔心了。”


    容塵子歎了口氣:“必須速去,她性子貪玩,隻怕不會乖乖去客館。”


    莊少衾自然應承:“師兄先去麵聖吧,我這就找師妹去。”


    容塵子同聖上一直談到入夜時分,莊少衾自然需要陪伴左右,而葉甜卻一去未回。容塵子心若油煎,還好有莊少衾頂著,倒也沒露心不在焉之態。


    而子時過半,葉甜匆匆返回,先去找了莊少衾:“她根本就沒去過通源客館。”


    莊少衾立刻動用關係在城中找了整整一圈,最後看見那個河蚌的是個烤羊肉串的攤主。= =


    這事兩個人誰也不敢告訴容塵子,葉甜催著莊少衾再去找,莊少衾也是十分無奈:“她一個水遁縮地成寸,頃刻千裏,我就是動用所有人去找也難有消息。當務之急是,這事千萬別讓師兄知道,讓他安心主持國醮才是要事。”


    而第二天,國都也出了事,幾個男人的手掌起初是長水痘,不過兩刻功夫竟然開始浮腫,隨後整個手腫得透亮。其中也不乏富貴人家,請遍了國都的名醫,竟沒人能開出一個方子。


    莊少衾聞知,疑心是疫情,然而將十幾個病患集中到一塊,發現患病的全是男人,且患處全都在手,隻是左手右手不盡相同。病雖古怪,卻全然不見傳染擴散。莊少衾以符水試探,也不見反應。隻是到當日下午,十幾個人的手上皮膚都開始脫落,裏麵流出清水,隱隱可見泡得發白的筋肉。


    終過多番盤問,終於有人吱吱唔唔地抖出一件無恥事來:“……事到如今,小的也再不敢欺瞞國師了,昨日國醮時,小人見一黃衣姑娘貌美非常,一時鬼迷心竅,就忍不住摸了一把……小人發誓隻是摸了一把。當時隻覺得手癢,回家就開始發病……”


    他這一招,其餘人也盡皆招來。莊少衾又好氣又好笑,也不願再管他們,隻書二字上報皇帝——神遣!


    河蚌失蹤的第三天,容塵子就知道了——他始終放心不下,趁葉甜謊稱同河蚌在一起的時候要求以傳音符同河蚌對話。


    莊少衾也沒奢望能瞞得幾時,他隻是擔心容塵子得知河蚌走失,再無心醮事。不料得知這事,容塵子卻未有他想象中的焦慮:“我曾於她身上種下同心砂,尋著氣息定能找她得到。待晚間我離魂去尋。”


    同心砂是道門至親之人尋音追蹤、互通有無的法門,莊少衾聞言倒是鬆了口氣:“師兄你早說啊,無端驚了我一番。”


    葉甜也是心下大定:“說起來也有我的不是,明知道於琰真人對她無甚好感,還將她獨自留在觀中。”


    容塵子擺擺手:“此事與你無關,先歇著吧,我自去尋她。”


    有同心砂追尋氣息,容塵子幾乎很快就尋得了這個不聽話的家夥——國都有護城河,護城河有一支流往東而去,流經東邊的山石迂回處,形成一處水草豐美的桃源之境。是青年男女踏青的好地方。


    周圍便多有小攤小販,吃食繁多。天熱,河蚌懶得走,便在這清潭之下的巨石洞裏做了個洞府,又涼爽又清靜又有吃的。她覺得十分舒適,便預計住到秋來暑去的時候再搬走。


    容塵子趕到時玉骨剛剛伺候她睡下,見到容塵子她還是忐忑不安,隻垂首道:“知觀。”


    容塵子自然無意為難她——她在河蚌麵前就是個兔子,河蚌想怎樣,她攔也是攔不住的。石洞並不大,但住三四個人還是綽綽有餘。容塵子一路行進去,見洞裏隻有一張大圓桌,桌邊有一團格外茂盛的水草。


    如今河蚌就鑽到這團水草裏,關著殼睡得正香。容塵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在他是離魂來此,當下做了個法兒,也鑽到了河蚌殼裏。


    殼裏散發著柔和的珠光,中央的河蚌十分嬌小,約摸三尺有餘,容塵子握著她柔軟的小手,在她身邊躺下來,也是輕聲歎氣:“如何又到處亂跑了?”


    河蚌先時還以為自己作夢,不多時使勁眨了眨眼睛,方見容塵子是真在自己身邊。她立時便著惱了:“你既不理人家,如今又尋來作甚?!”


    容塵子握著她雪白的皓腕,緩緩扯過她抱在懷裏。道家法術神奇,他雖隻是元神前來,卻如實體:“我幾時不理你嗎,隻是國醮非同小可,萬不能造次。你乖乖聽話,過幾日醮事結束我便帶你回去。”


    河蚌嘟著粉嫩嫩的小嘴兒,翻了許久的身側躺過去,隻把背對著他:“不回去,再也不回去了。”


    容塵子隻握著她的小手扣在自己胸口,也不多言,攬著她睡了。


    次日一早,河蚌醒來時容塵子已經走了。她還疑心自己作了夢,還是玉骨送吃的進來方告訴她:“知觀回宮廟了,說是晚間再來。”


    河蚌餘怒未消:“哪個稀罕他來?等天氣不熱了,我就回東海了!”


    玉骨小聲道:“主人,您真的不跟著知觀了?”


    河蚌嘟著嘴想了一會兒,不多時又往嘴裏塞了一塊煨得軟軟糯糯的牛蹄筋:“可是爐鼎地位太低呀,以後會很可憐的。”


    她本是數千年的大妖,風浪經過,事情也就想得長遠一些。其實萬物甘苦,無非都是自己求來的。實在犯不著為了貪圖幾十年的歡愉最後落個淒涼的收場。


    主人有這番想法,玉骨哪敢再說什麽,隻得把食物備足,讓她吃飽睡好便是。


    次日夜,果然容塵子一做完醮事又離魂前來。他行至石洞也不言語,徑自將剛剛吃飽的河蚌拎起來。河蚌團在殼裏正要睡覺,冷不丁被打擾大為不滿。但還來不及發作,就見外麵月朗星稀,涼風徐來,清爽怡人。


    帝都人民的娛樂生活比淩霞鎮要豐富得多,當時沒有宵禁,夜間也正是熱鬧時候。容塵子帶河蚌去看皮影戲,梨園裏多有攤販兜茶水、點心、甜棗、瓜籽什麽的。容塵子在桌上鋪一方柔軟的絲綢,小心翼翼地將河蚌放到綢子中央。座位靠前,河蚌張著殼看戲台,容塵子不時喂她些葡萄幹、紅棗、瓜籽仁什麽的,她吃著零食看著戲,嗑睡蟲就漸漸地跑了。


    她的殼隨著戲台上皮影打鬥的角度而移動調整,不多時,又轉過來看容塵子。容塵子倒沒怎麽看戲,修長幹淨的一雙手剝了一堆瓜籽和花生,仁全堆在一起。這時候正捏碎了幾個核桃,將核桃肉剔出來,剝得幹幹淨淨。


    察覺河蚌在看他,他不免又喂她一個核桃仁。


    河蚌開開心心地看了會戲,又覺得花生和瓜子都不甜,不多時一個賣糖裹花生的小販站在旁邊,正在給看戲的客人稱花生,河蚌垂涎那一粒一粒沾滿麥芽糖的花生,見沒有人留意,不由就伸出柔軟的斧足去籃子裏裹。


    台下燈光偏暗,小販忙著做生意,也沒留意。河蚌得了甜頭,索性連容塵子喂過來的瓜籽仁都不吃了。


    許久之後,周圍的不知哪個富人的小妾突然尖叫一聲:“天啊,這個河蚌在偷糖沾花生!!”


    =口=


    第二夜,有武林人士特設了擂台,為自己女兒比武招親。容塵子帶了河蚌去湊熱鬧,河蚌早就眼巴巴地盼著他回來帶自己去玩,吃飽了也沒睡。


    容塵子牽著她行過街市,給她買了盞蓮花燈,她拎在手裏東照西照,高興得不得了。及至到了擂台,她又聞了包子的香味。容塵子隻得去買,她站在擂台邊上,嫩黃色的長裙被晚風斜斜吹起,衣袂飄舉,她比落花輕盈,素手輕提的花燈隨風搖擺,仿佛瑤池仙子降臨。


    周圍無數人隻以為她便是那擂台招親的小姐,頓時人聲沸騰,諸英雄士氣大振,紛紛吵鬧著上前獻殷勤,誓要為美人拋頭顱、灑熱血!!


    還是容塵子買了包子回來,帶她到附近的茶攤上坐著。他一身出家人打扮,便有人疑心是哪個觀裏的無良術士拐了美嬌娘出來賣。喝一壺茶的功夫便有十餘個人上來,個個賊眉鼠眼地套近乎,然後拐彎抹腳地問價錢。幾方爭執不下,價錢一路狂飆,最後索性大打出手。


    也幸得道家最是注重修身養性,否則容塵子隻怕早已用拂塵敲破了他們的頭。


    第三天夜裏,容塵子帶河蚌去看國都的鍾樓。這是國都最高的建築,樓身高逾十二丈,其形如塔,最上層懸一口青銅大鍾。容塵子擁著河蚌站在鍾樓寶頂上,隻見人間萬家燈火,那星星點點的光芒忽聚忽散,流光璀璨,仿佛整個星河被鋪陳於腳下。


    涼風徐徐而來,河蚌張開雙臂迎著風,發絲與裙裾翩躚舞動。圓月在她背後升起,夜空如整塊藍寶石,河蚌閉上眼睛享受涼風吹撫,許久才道:“站在這裏,像站在天上一樣。”


    容塵子淡然一笑,擁著她在樓頂的琉璃瓦上坐下來。他現今隻是魂魄前來,聞不到神仙肉的香氣。但河蚌卻覺得心裏滿滿的,似乎就這麽坐一輩子也無甚不好。容塵子任她依靠,許久才道:“百年之後,隨我回天上嗎?”


    河蚌突然轉頭摸著鍾樓鎏金的寶頂:“這個好像糖葫蘆呀!!”


    容塵子也不願迫她,終攜了她道:“走吧,下去買糖葫蘆。”


    第四夜,容塵子再過來的時候,河蚌不願和他出去玩了。離魂本就損耗巨大,容塵子如今肉體凡胎,白日整天忙國醮的事本已十分辛苦,晚間離魂過來還要陪她出去玩耍,如此晝夜不歇,便是他這樣的高道也是熬不住的。


    他仗著自己修為深厚,從不提及,但河蚌有著內修的敏感,她能感覺到他的疲憊。是以當天也就將讓玉骨將他擋了回去,自己合在殼裏睡覺。


    玉骨守在石洞口,河蚌傳了她一些禦水的心法,她無事時便自行修煉。因有著以前淳於臨給打的底子,再加上鳴蛇的一滴蛟血,學起來倒也無甚難度。隻是那河蚌懶得很,傳得也十分有限。


    時至三更,突然外麵傳來異響。玉骨霎時驚醒,抬眼望去,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隻見清冽的潭水中,一個人緩步行來,紅衣瀲灩、黑發飄搖,風華絕代。


    她全身都繃得僵直,許久才顫抖著喚了一聲:“師父?”


    來人見她在此,也微微一怔,隨便輕聲道:“你也在這裏啊。”


    那語聲一如以往的溫柔,玉骨眼眶溫熱:“師父,你還活著!!”她衝過去環抱著那柔軟的腰肢,眼淚滂沱:“你還活著!”


    來者自是淳於臨無疑,他精致的臉龐緩緩浮起一個笑,輕輕拍了拍玉骨的背:“我自然活著,不必難過。”


    玉骨哭了好一會兒,終於想起來:“我去告訴主人!”


    淳於臨微微點頭,腳步不停,隨著她進了河蚌的石洞。


    玉骨將熟睡中的河蚌叫醒,河蚌打開殼看見他,那紅衣映得她眸子裏都如同著了火,但是她沒有半點喜色:“何故尋我?”


    欣喜若狂的玉骨不以為她這般冷淡,一時有些困惑。淳於臨卻自顧自在石桌前坐下來,語聲清亮:“天氣炎熱,見陛下在此徘徊不去,放心不下,自然要過來看看。”


    河蚌望定他溫柔如水的眼眸:“你看完了?”


    淳於臨神色一滯,河蚌即行逐客:“那走吧。”


    “主人……”玉骨低低喚了一聲,終是不敢逆河蚌之意。淳於臨右手一伸,隨手掏出一個盒子,遞給玉骨:“裏麵是一些陛下愛吃的甜食,我先離去,她體質柔弱,你要好生照應。”


    玉骨目帶不舍,卻也不敢相送,隻能接過食盒,目送他離開。


    “主人。”她回身欲勸說河蚌,被河蚌冷冰冰的一句話給堵了回去:“你若要隨了他去,現在就可以走。”


    玉骨大驚失色,忙不迭跪倒在地:“奴婢不敢,奴婢今生今世都將效忠主人!”


    河蚌合上殼,許久之後還是給了她一句提示:“淳於臨隻有三百多年的道行,鳴蛇卻是不下萬年的凶獸。即使兩者合一,你認為活下來的可能是淳於臨嗎?”


    玉骨眼裏又泛出淚花:“所以他……”


    她沒有再說下去,她知道應該相信河蚌的話,因為以自己目前的能力,河蚌實在沒必要騙她。可她同樣心存著近乎僥幸的希望——那容顏、那目光、那言語神態,哪一處不是淳於臨呢?


    也許是真身行走實在不便,所有的河蚌都是極懶的。哪怕是修煉了四千多年的大河蚌也改不了這天性。是以在食物充足的情況下,河蚌還是很乖的,基本不到處走,吃飽就睡覺。


    容塵子每每做完一日的法醮就會過來看她,見她睡覺從不打擾。淳於臨也時時過來,無非送點吃的。玉骨每每擔心兩個人會碰麵,但兩個人好似約好一般,從未撞見過。


    她隱隱覺得現在的淳於臨確實與當初有了極大的不同,總覺得現在的他骨子裏透出一股妖異的氣息,令她覺得莫名地恐懼。可細細想來,也不知道這種壓迫感來自何處——現在的他還是跟從前一樣,會很溫柔地跟她說話,雖無親密之舉,但每次他開口時,連眸子裏都帶著溫暖柔和的神采。


    不論白天黑夜,深潭下永遠寂靜無聲,光線照不到的角落漆黑一片,石洞裏隻有懸珠的冷光。河蚌驚聲坐起,玉骨聽見聲響,趕緊過來伺候。見她惡夢初醒的模樣,也不敢問夢見了什麽,隻得兌了甜水給她。


    河蚌喝了一碗甜水,又縮回殼裏重新閉上眼睛。心裏空空落落的,無端地便開始想容塵子,她活了四千多年,不知相思何物。從容塵子主持國醮這段時間的分離之後,倒是慢慢品出些味來。


    這時候在殼裏輾轉難眠,不免就想到容塵子寬厚溫暖的胸膛、強壯有力的臂膀、帶著薄繭的手掌以及令人垂涎三尺的肉香……= =


    不過她也知道這時候不能讓容塵子過來,自她從清虛觀跑到這裏,容塵子對她便十分遷就,料是覺得她在觀中受了莫大委屈,心中愧悔難安。她若開口,容塵子夜間定然過來,且會一陪到天亮,但明日他尚有事要忙,難免過於辛苦。


    她翻來覆去,模模糊糊地入睡,一睜眼發現容塵子的臉離她不過兩三寸,那溫潤的唇瓣燙過臉頰,河蚌不由揉了揉眼睛:“知觀,你怎麽過來啦?”


    身上容塵子淺笑不答,隻緩緩吻過她的唇、下巴,然後吻到喉頭,河蚌舒服得直哼哼。突然,容塵子的脖子後麵猛然伸出一顆猙獰的蛇頭!!


    河蚌心中一驚,驟然驚醒,方發覺又作了個惡夢。


    四十九天的國醮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這一日,河蚌睜開殼的時候,發現葉甜、莊少衾等人都在,她揉了揉眼睛,語態慵懶:“玉骨,你怎麽也不叫醒我。”


    諸人哧笑,玉骨趕緊扶她:“叫了半個時辰了您都沒醒……”


    國醮期間大家都比較辛苦,這一餐自然是要犒賞一下肚皮。莊少衾對這裏地勢熟,便帶他們去了一棟碧色小樓,名字很特別,叫羊踏菜園。


    河蚌剛剛睡醒,還由葉甜抱著,一人一蚌邊走邊說悄悄話。然而一進園子河蚌就氣憤了,小二攔住眾人,見他們氣度不凡,倒還算客氣:“喲,各位爺,小店不能自帶食材的,這河蚌……”


    他估摸也沒見過這麽大個頭的河蚌,這時候一個指頭戳過去,河蚌猛力一咬,差點沒把他的手指頭夾掉。


    上菜的時候河蚌還在跟葉甜告狀,將於琰真人的“惡行”一件一件列出來,諸人平日都視於琰真人為長輩,哪敢論他的不是。如今聽她添枝加葉說得痛快,不免憋著笑偷聽。


    還是容塵子將她抱到身邊,低聲斥:“不許瞎說!”


    玉骨本是伺立在旁,如今幾個人一坐,剩她一人站著,河蚌身邊容塵子正給喂湯,她也幫不上忙。容塵子不免微揚下巴:“坐吧,這裏我來。”


    玉骨不敢動,又看看河蚌,河蚌隻要有人喂,不管喂的是誰。她便在清玄、清素旁邊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一群人這才開始吃飯。


    而很快河蚌就發現羊踏菜園這個名字是騙人的:“這裏根本就沒有羊肉!!連羊毛都沒有一根!!”


    幾個人大笑,容塵子喂了她一塊妙手豆皮兒:“這裏本就隻有素食,已經吩咐夥計另外置辦了,來,嚐嚐這個豆皮……”


    這頭正其樂融融地吃著飯,那頭已經有道童急匆匆地尋來。也不待諸人說話,他俯到莊少衾耳邊就是一陣嘀咕。莊少衾越聽眉頭就皺得越緊,最後擰成一個圪塔,他望向容塵子,許久才道:“宮裏出事了。”


    連正吃著花菇的河蚌都轉殼看過去。


    莊少衾帶人入宮,自然不會遇到任何阻攔。但一行人走的卻不是去往正殿的路。前方帶路的小太監將諸人皇宮後麵的一扇小門領進去。容塵子抱著河蚌與莊少衾並肩而行。


    前方本是禦花園,再轉過一個拱門,眼前是一處偏殿,看陳列似乎不像住人的地方,打掃卻十分幹淨。


    容塵子正待發問,太監抬頭看了一眼莊少衾,顫抖著將牆上一盞壁燈左右旋動。不多時,右邊一堵牆輕微一響,露出個成人身高的小門。


    門居然也是青銅所鑄,領路太監摸出鑰匙將門打開,裏麵竟然是一處暗室。莊少衾當先沿階而下,語聲平靜:“是皇宮的地牢。”


    容塵子了然點頭,宮裏見不得人的事本來就多,有處秘密地牢不稀奇。


    台階不過二十級,但每級都設有機關陷井,如未經允許進入,觸動機關之時人在半空,定然凶多吉少。


    懷裏河蚌打了個哈欠,容塵子摸摸她的殼,話卻是同莊少衾說:“吾觀此處,怕不止是地牢吧?”


    莊少衾抬眸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明白過來:“龍脈?”


    事關重大,莊少衾也不敢多說,隻得往前直走。


    此處雖設在地下,然並不狹窄。青石板鋪的正道,兩邊是囚室,厚重的青銅大門,上麵開了個巴掌大的小窗,可觀裏麵犯人的動向。最下麵開了個碗口大的孔洞,想是送水送飯的地方。


    前行不多時,又過一道鐵門,太監往右一拐,將諸人帶入一間石室。石室裏幾張石床,上麵躺著六七具屍體,全部用白布罩住全身上下,連腳也沒露出來。


    莊少衾見門上粘著他親手畫的鎮屍符已知不妙,但當太監揭開最右邊那具屍首上的白布時,他陡然色變——隻見那具屍首頭已被斬落,血淋淋地放在頸子旁邊,而腔子裏赫然露出一截黑底黃花的蛇身!


    諸人都驚得怔在當場:“鳴蛇還活著?”


    莊少衾也是神色嚴肅:“是文大人。”


    太監顫微微地點頭:“今日拂曉,文大人不知何故被殺死在家中。家人本已驚嚇過度,然收拾其遺體的時候,發現他的腔子裏竟然有一條大蛇!現在蛇頭還卡在腦袋裏。聖人命人將屍首停放在這裏,就等著國師您過來處理呢。咱家給嚇得呀……”


    莊少衾無意聽他廢話:“我已知曉,先退下吧。”


    容塵子也在觀察屍首,他將河蚌交給葉甜抱著,俯身去看那屍體。這位文大人名叫文從書,說起來和容塵子還有過一麵之緣。他官至參知政事,朝中從二品大員,平時為官清廉,官聲頗好。


    容塵子戴了旁邊的皮手套,也不顧血腥,將蛇身從人的腔子裏拖出來。此蛇身約摸手腕粗細,黑底黃花。莊少衾以腰刀割其皮肉,半天僅劃破淺淺的一點皮肉。


    他起身,肯定地點頭:“確實是鳴蛇,隻是文大人居然是鳴蛇的蛇卵借氣而化。”他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殺了真正的文大人,冒名頂替?”


    容塵子在看那顆血淋淋的人頭:“又是誰殺了它呢?吾觀它並無其餘傷痕,也未有破體而出的跡象,誰看破了它的真身?又如此輕而易舉地殺了它?”


    一群人兀自費解,葉甜挺身道:“我先去文大人家裏看看。”容塵子點頭,河蚌突然夾住葉甜的衣襟:“甜甜,我要回那個什麽菜園子,我餓了。”


    葉甜也怕餓著她,忙吩咐玉骨:“那你們先回羊踏菜園,處理了此間事務我等自會前來匯合。”


    玉骨應了聲,接過河蚌抱在懷裏,衝諸人行過禮便出了石室,自有小太監領她出宮。出得宮門,玉骨抱著河蚌就往羊踏菜園的方向走,走到半路,河蚌突然悶聲道:“淩霞山在哪個方向?”


    玉骨微怔,指了指方向,突然眼前一花,身上刀刮般一陣痛。她還死死抱著河蚌,再睜眼時卻隻驚得目瞪口呆:“這這這……”


    眼前清山綠水,鳥語花香,儼然正是淩霞山。河蚌語氣破天荒地凝重:“去九鼎宮。”


    玉骨現在脫胎換骨,確實有點力氣,很快就抱著河蚌翻到了九鼎宮。守在門外的弟子見她二人前來,不免盤問,河蚌也不囉嗦,直接遁進了宮門。


    最先發現她們的是浴陽真人,他仗劍而立,一臉怒容:“何人擅闖?!”


    玉骨不知道怎麽答話,還是河蚌化作人身,省下了客套寒喧:“行止真人現在何處?”


    浴陽真人自然也認得她,倒是收起了劍,隻是語氣仍不善:“海皇陛下這是什麽意思?”


    那時候行止真人在閉關,密室的地板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八卦圖案,他盤坐於八卦中央恍若老僧入定,頭上銀簪束發,一身道袍整齊如新。


    不多時,他突然睜開眼睛,隻看見眼角火紅的衣角,他緩緩抬頭,瞳孔縮成一針頭大小。時間太久了,他竟然已經不習慣再如多年前一樣稱呼他,隻得淡然道:“你果然還活著。”


    來的正是已被鳴蛇占據肉身的淳於臨,他五指拈了室前桌案上行止真人用以占卜的蓍草莖,笑聲雖然柔和,眼底卻激流凶險:“作了許多年的人,連背主忘義都學會了。”


    行止真人仍盤腿而坐,眼底竟然褪去了先前的驚懼,又顯得平靜安寧:“自當初決定長留九鼎宮,便知會有今日。多年來我一直恐懼不安,這一刻,倒是心中坦然。”


    淳於臨五指微微用力,掌中蓍草盡成齏粉:“那便將吾賜予你的還回來吧。”


    他伸出精致修長的五指,行止真人仍然端坐不移,卻緩緩閉上了眼睛。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死亡的氣息漸漸逼近,卻並沒有想象中的可怕。他念著《清靜經》,隻覺神台清明。


    “如果,”微涼的五指撫上他的臉龐,毒蛇一般滑膩,“如果給你一個再生的機會,也不要了嗎?”


    “不必。我欠你的……請拿回去吧。”行止真人睜開眼睛,他的力量並不強大,但淳於臨身體裏的鳴蛇突然發現那個當初賤如螻蟻的小蛇,已不再如塵埃般渺小。


    他美麗的眸子裏添了幾分恍惑,行止真人看懂了他的困惑,他淡淡一笑,神色從容:“非是有意背叛,隻是我愛上了一種作人的感覺……可以弱小,絕不卑賤。”


    “那便成全你吧。”淳於臨五指微曲,一手握住他的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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