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踏出地鐵站,陸三七匆匆瞥了眼手機,十一點三十分,末班車的時間。


    他步履匆匆,心裏惦記著家裏的蘇沐沐。地鐵上,他一邊與三個女生交談,一邊分心安慰著發燒的蘇沐沐。


    蘇沐沐今天一整天都躺在床上,白天時發燒燒得她頭暈目眩,吃了退燒藥後體溫稍有下降,但到了晚上,熱度又上來了。


    最近流感肆虐,幼兒園的小朋友們都遭了殃,蘇沐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晚上十點多,王桂花坐在床邊,看著蘇沐沐燒得臉色通紅,心疼不已。


    但蘇沐沐卻固執地不肯去醫院,她虛弱地說要等三七哥哥回來見最後一麵。王桂花無奈,隻好把情況告訴了陸三七。


    陸三七聽了,心裏一陣苦笑,他知道蘇沐沐的脾氣,這小丫頭總是愛誇大其詞。


    但他還是很擔心,加快了腳步往陸家村趕去。剛走出不遠,一個摩托佬迎了上來。


    “小夥子,坐摩托不?這麽晚了,摩托快。”


    摩托佬穿著淡綠色的反光衣,臉上曬得黝黑,一臉老實巴交的樣子。


    陸三七看了看時間,確實不早了,便點了點頭。但當他準備付錢時,卻發現手機錢包裏空空如也。他尷尬地摸了摸褲兜和上衣兜,結果也是一樣。


    他隻好一張張地試銀行卡,但都提示餘額不足。最後,他終於湊夠了九毛八。


    “大叔,我這錢不夠,能不能便宜點?我家妹妹病了,想要見我最後一麵。”陸三七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摩托佬聽了,看了看陸三七焦急的神情,同情說:“家人都病得這麽重了,還談什麽錢不錢的,趕緊上車吧。”


    陸三七感激不已,連聲道謝。摩托佬加大油門,直奔陸家村。


    到了家門口,陸三七準備掃碼付錢,但摩托佬卻擺擺手說:“不用了,小夥子,你也不容易。希望你的妹妹能快點好起來。”


    陸三七心裏暖暖的,他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很多好心人。他默默地記下了這份恩情。


    摩托師傅的眼眶發紅,他生怕陸三七硬要塞給他車錢,於是趕緊加大油門,留下一句鼓勁的話後,趁著月色一溜煙便消失在夜色中。


    “師傅,等等,我還有話沒說完呢。”


    陸三七無奈地搖搖頭,看著摩托車遠去的方向。他深知這位師傅的善良與熱心,但此刻,他更關心的是家中的小妹。於是,他不再多言,匆匆趕往二樓。夜色已深,一樓的老爹早已進入了夢鄉。


    輕輕推開二樓虛掩的房門,昏黃的台燈下,蘇沐沐正躺在床上,額頭上蓋著一塊濕毛巾。王桂花正蹲在旁邊的小廁所裏,端著溫水盆準備給蘇沐沐換洗毛巾。


    聽到鐵門咯吱一聲響,蘇沐沐艱難地睜開了眼睛。她的臉上掛著淚痕,看到陸三七深夜歸來,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


    她委屈地撅著嘴,聲音微弱而顫抖:“三七哥哥,你終於回來了。我發燒好難受啊,我是不是要上天堂去見爸爸了?我真的好怕去天堂之前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不想去醫院打針,我害怕打針。哥哥,你能多陪陪我嗎?我怕我熬不過天亮了……”


    說著,蘇沐沐吃力地伸出雙手,向陸三七示意要一個安慰的擁抱。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中間還夾雜著幾聲咳嗽。


    陸三七心疼地看著她,溫柔地笑了笑。他向王桂花點了點頭,接過水盆,擰了擰裏麵的濕毛巾。


    然後坐在床邊,輕輕給蘇沐沐的額頭換上了一條新的濕毛巾。他又輕輕拍了拍蘇沐沐的小腦袋,將她伸出被窩的小手塞回被子裏,用力裹了裹她身上的被子。


    “蘇沐沐,你燒糊塗了吧?三七哥哥不是已經回來了嗎?怎麽會見不到呢?等你病好了,哥哥常回家帶好吃的來看你。”陸三七輕聲安慰道。


    “可是,三七哥哥,我真的好難受啊。”


    蘇沐沐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懼,“我聽說國外因為這個病毒死了很多人,我們班上也有好多小朋友得了。他們會死嗎?我好難過啊,以後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豆大的眼淚從蘇沐沐稚嫩的臉上滑落,看得陸三七心都要碎了。


    他明白蘇沐沐的善良和擔憂,於是溫柔地握住她的手說:“沐沐,別擔心。國外的病毒傳到國內已經減弱了很多。現在得了這種病毒就像得了重感冒一樣。哥哥春節的時候也得過一場,熬了一晚就好了。幼兒園的小朋友們也一定會很快康複的。你要堅強樂觀呀,不要胡思亂想。”


    蘇沐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眼中的恐懼逐漸消散。她知道有哥哥在身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陸三七輕聲安慰著蘇沐沐,轉眼又向王桂花詢問了病情。


    他深知,若這體溫始終不肯降下,隻怕得連夜送往縣醫院。蘇沐沐這般的狀況,拖延下去實在危險。


    王桂花緊握著水銀體溫計,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寬慰:“溫度降了些,現在維持在三十八度多。暫時不用急著去醫院,今晚我守著沐沐。若再有反複,便得勞煩三七你送她去醫院了。夜深了,你先去休息吧。”


    蘇沐沐聽到媽媽的話,小臉上泛起一抹潮紅,撒嬌著。


    “三七哥哥,我不要去醫院打針,那個針管好粗好長,紮進肉裏真的好痛。我不想你走,你能不能多陪陪我?你就坐在床邊,挨著我,不要離開。”


    陸三七看著蘇沐沐那可憐兮兮的模樣,心中一陣酸楚,他搖搖頭,對王桂花說:“阿姨,我不累,先陪陪沐沐吧。”


    於是,陸三七坐在床沿,與蘇沐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蘇沐沐時而說渾身痛,時而說冷,時而又說想喝水。


    陸三七都盡量滿足她,他知道,生病的人總是特別孤單,沒有安全感,尤其還是個孩子。而蘇沐沐,已經表現得相當懂事聽話了。


    陸三七回想起自己小時候發燒的情景,那時陸老爹抱著他,急匆匆地送進村醫院。


    四五個護士圍著他團團轉,手忙腳亂地把他放到推車上送入病房。他害怕打針,那時真是髒話連篇,足足罵了一群醫生三個鍾頭。那場景,簡直就像世界末日一樣混亂。


    而現在,他隻能輕聲安慰蘇沐沐,讓她早點休息,別再吱聲了。可嗓子嘶啞的蘇沐沐還是堅持不睡,她說她怕一閉眼就再也見不到最愛的家人了。


    她時不時地醒來,伸出小手輕輕拍拍旁邊打瞌睡的陸三七,與他閑聊幾句。


    “哥哥,你說這個世界上,我們死了之後,會有靈魂嗎?”蘇沐沐眼神裏滿是期待。


    陸三七輕輕笑了笑,打了個哈欠,揉了揉惺忪的雙眼。


    “哦,沐沐,這個問題啊,可能隻有我們真正離開這個世界後,才能知道答案吧。”


    蘇沐沐的小臉上露出了些許困惑:“沐沐覺得好難啊。我有時候想,早點離開這個世界,變成靈魂去見爸爸。但我又怕,萬一死後沒有靈魂,就再也見不到媽媽和三七哥哥你們了。如果真的有靈魂,那該多好啊,這樣我就能和爸爸團聚,同時也可以在人間見到你們了。”


    陸三七看著蘇沐沐那認真的模樣,心中一陣感慨,他順著小孩子的思路安慰道:


    “沐沐,你是不是希望死後能變成靈魂呀?那要是我們都變成了靈魂,活著的時候是家人朋友,死了也還是家人朋友,那樣是不是很幸福?”


    蘇沐沐的眼睛一亮。


    “真的嗎?那太好了!以後我們死了,就埋在一起吧,這樣變成了靈魂也不會找不到彼此了。”


    陸三七被蘇沐沐的天真想法逗笑了,他輕輕握了握蘇沐沐的小手。


    “好,沐沐,隻要你好好養病,堅強地活下去,哥哥答應你,以後我們死了就埋在一起。”


    蘇沐沐突然咳嗽了幾聲,然後有些虛弱地說:“三七哥哥,如果我今晚熬不過去,你能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請求嗎?”


    陸三七心中一緊,但還是溫柔地點了點頭:“沐沐,你說吧,隻要是你說的,哥哥都答應。”


    蘇沐沐深吸了一口氣,幽幽地說:“我想被埋在南山義園,我想在那裏變成靈魂等你們。等我找到了大爺爺和爸爸,你們再過來,好不好?特別是你,三七哥哥,等你以後死了,請一定要把你的骨灰盒埋在我的骨灰盒右手邊,不要太遠,相隔半米就好了。”


    陸三七有些不解:“為什麽要埋得那麽近?”


    蘇沐沐笑了笑:“因為這樣,我就能很容易地拉到你的手了啊。我想,在那邊,我們還能像現在這樣,手牽手,一起聊天,一起笑。”


    陸三七和王桂花都被蘇沐沐的話打動了,他們相視一笑,心中充滿了無奈和感動。小孩子總是能以最純真的方式,看待生與死這種沉重的話題。


    “沐沐,你累了,就睡吧。別擔心,你會好起來的。”陸三七輕聲說道。


    蘇沐沐閉上了眼睛,但嘴角還掛著一絲微笑。


    “三七哥哥,我希望你不要活那麽久,因為我在那邊會很孤單。你是我最好的哥哥,我死了以後,很想早點和你相遇。我怕死的時候身體上的痛苦,但我更怕死了再也見不到你們……”


    陸三七輕輕握住蘇沐沐的手:“傻丫頭,我們都會陪著你的,無論你在哪裏。”


    陸三七的歎息在空氣中回蕩,他和王桂花的眼眶同時濕潤了。蘇沐沐說完話後,迷迷糊糊地閉上了那雙沉重的眼皮,不一會兒,均勻的呼吸聲便輕輕響起。


    陸三七與王桂花對視一眼,愣住了。漸漸地,兩人的眼眶都紅了,淚水在打轉。


    他們望著床上躺著的蘇沐沐,那張稚嫩無瑕的臉龐此刻顯得如此脆弱。


    緊閉的眼角處,悄然流淌下一滴晶瑩的淚珠,它滑落在枕巾上,無聲地訴說著蘇沐沐內心的恐懼與不舍。


    陸三七輕輕握著蘇沐沐柔軟的小手,心中滿是無奈與憐愛。


    他點點頭,仿佛在與蘇沐沐進行某種無聲的交流。他在心裏默默地說:


    “沐沐,哥哥答應你。哥哥會祝你長命百歲,但如果你真的去了那邊,哥哥一定會想辦法早點去找你,不讓你孤單。”


    夜色漸深,窗外的風輕輕吹拂著窗簾。房間裏彌漫著一種淡淡的憂傷和不舍。


    陸三七和王桂花默默地守護著蘇沐沐,希望她能度過這個難關,希望她能健康快樂地成長。


    而蘇沐沐,她似乎感受到了這份溫暖和守護,呼吸聲漸漸平穩下來,仿佛在夢中找到了一個安全的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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