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父”


    混沌迷茫的思緒裏,萬物皆飄搖如水中海草,四周的一切,都是含糊粘膩的灰白色,那些灰白的天地裏,很多東西都在浮動,在他眼前連綿成黑色的光影,或圓或扁,辨不出原來形狀。


    隻有一件物事,始終鮮明的漂浮在他眼前,鮮紅的,細小的,拂之不去的圍著他轉悠,他伸手去觸摸,卻總是在最後一刻宛如燙手般縮回來,那物事發出細碎的呻吟,聽來宛如哭泣,卻不知道是誰的哭聲,也許,是自己在哭?


    綿長永無盡頭的黑暗隧道啊……掙紮不出。


    如困在海水之中,沉重無聲的行走,雙腿酸痛,忽聽得女聲低柔,如午夜撥琴悠揚一曲,卻不驚酣夢,直令人更欲沉入更深的睡眠,卻是輕甜的,歡悅的睡眠。


    他茫然回首,忽覺渾身綁縛般的墜感一鬆,不由微微的笑了,白日裏再不會有的笑意。


    蕭包子低低的哇了一聲。


    這叔叔,笑起來可真美……


    蕭玦聽不見那聲低呼,他隻聽見那動人女聲低低問他:“你在哪裏?”


    我在哪裏?蕭玦自己亦覺困惑,想了想,答:“海裏……”


    “什麽樣的海……”


    “沉重……鮮紅……粘膩……”


    “你經常在海裏嗎……”


    “有時……”


    “為什麽會在海裏……”


    “不知道……是因為罪孽嗎?……”


    那聲音似乎頓了頓,然後依舊溫柔的繼續。


    “什麽樣的罪孽呢……”


    他停住,眼神在黑暗與光明之間變幻交錯。


    那聲音並沒有催促,似在靜靜等待,似可以這般千年萬載的等下去。


    他卻恍惚間有些心慌,害怕這一刹的沉默會成為亙古的沉默,他再也無法聽見這個無由令他心安,令他至粘膩深海無限深鬱中拔身而出而得喘息的聲音。


    就像那一日,有些往事,錯過了,再也無法挽回……


    於是他低低的開口。


    “……我看不見……它就在我不遠處……前麵……飄著……我抓不著……”


    “是什麽東西呢?”


    “……不知道……”


    他的瞳孔有微微的擴張,那裏麵的神情,是驚恐。


    不願麵對的驚恐……


    “你,有看見一個女子嗎?她睡在地下,還有一個嬰兒……她的眼睛……”


    “啊!!!”


    蕭玦忽然抱住頭,狂聲喊叫起來。


    劇痛。


    排山倒海的劇痛。


    那些黑色光影忽如海嘯颶風,大片大片的飛卷翻騰,大塊大塊的拍打撞擊他的精神堤岸,一波一波永無止歇,天地被摧毀,被淹沒,被一寸寸覆蓋,而那些濁黑浪潮卷過時,發出轟然巨響,那巨響連綿不斷響在他腦中,無限昏眩,勝如淩遲。


    他抱住頭,痛苦至顫栗的倒下身去。


    秦長歌正沉浸在最後一句的希冀揭破秘密氛圍中,不防他就在耳側大喊出聲,一時難得的呆住了。


    蕭包子突然極其敏捷的跳起來,用盡全身力氣,嘿的一聲,一個嫩嫩的手刀,毫不猶豫砍在蕭玦頸後。


    蕭玦應聲倒地。


    秦長歌再次呆住。


    怔怔的看看地上的蕭玦,再將目光怔怔的轉向兒子,再怔怔的轉向蕭玦。


    呃……


    蕭溶蕭公子。


    你……劈倒了當今天子。


    你這個四歲孩童,很有氣魄的,劈倒了以武力征伐天下,能征善戰的開國皇帝。


    最關鍵的是。


    你剛才,好像,劈倒的是你爹……


    這叫不叫大不孝,忤逆,弑君弑父?


    蕭溶才不管那許多,拍拍手,笑嘻嘻道:“容叔叔說了,對於瘋子,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立刻安靜。”


    好,好,容嘯天。


    你們真是奇葩。


    不想再理兒子,秦長歌趕緊給蕭玦把脈,發現他脈象虛浮,所幸沒有大礙,會被四歲小子砍倒,一方麵溶溶受容嘯天所授,力道雖弱但落掌位置精準,另一方麵,蕭玦當時精神趨近崩潰,體力也降至最虛弱的臨界點,才會被兒子所趁,釀下這慘痛的千古奇糗。


    但是現在不是研究溶溶創造何等奇跡的時機,現在麵臨的問題是:皇帝陛下驚叫了,皇帝陛下被砍昏了,內宮侍衛正在趕來,而他們這對凶手,逃也來不及的極其有嫌疑的正呆在皇帝陛下身邊。


    雜遝步聲。


    夾雜著驚呼陛下之聲。


    有人請罪後撞開蕭玦寢室,發現無人的驚惶之聲。


    往廚房尋覓而來的人聲。


    秦長歌無奈的歎口氣。


    沒辦法,隻好犧牲兒子幼小的純潔心靈,和前世夫君的完美色相了。


    微笑招手,喚兒子。


    “溶溶,來。”


    “幹嘛?”蕭公子正豎著耳朵聽動靜,不住的瞅屋頂,用短腿丈量屋子的距離,思襯自己爬上去以及自己帶著娘親爬上去的可能性各為多少。


    壞娘的一句話讓他霍然回首。


    “來幫我給這人脫衣服。”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吧。


    秦長歌無辜的看著兒子,歎息,“溶溶,活命重要啊,沒了腦袋,還怎麽吃桂花糖?”


    那是哦……


    蕭公子捋捋袖子,大義凜然的開始給他爹脫衣服。


    一邊大汗淋漓的脫,一邊好誠懇的問:


    “脫光不?脫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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