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燕綏的聲音,她想也不想,側身一讓。


    呼地一聲,那停在窗邊的火鍋,忽然又原路滑了回來,速度比她擊出的時候更快,湯汁一滴不灑,轉眼就到了長桌這頭,而長桌這頭原本是文臻,她讓開後,原本站在她身後的人,便首當其衝。


    這一切發生得很快,從文臻出拳到火鍋滑回,不過幾個眨眼。


    文臻一退開,她身後的聞近純竟然就已經反應過來,立即也要讓開,不妨文臻讓開的同時,一腳踩住了她的裙子,聞近純一閃沒閃開,隻得伸手一拉身邊一個宮女。


    那宮女正是剛才那個要幫文臻的小宮女,文臻立即全力將她一推,那小宮女踉蹌撲出。


    電光石火。


    屋梁上有黑影落下,伸手按住火鍋。


    火鍋一停。


    一臉驚恐的宮女們剛剛鬆一口氣,忽然便瞪大眼睛。


    火鍋雖在桌邊堪堪停住,卻在停住後猛地一傾,炭門打開,湯汁潑出,黑裏鮮紅的炭火和滾燙的熱湯嘩啦啦都澆在桌邊的人身上。


    頓時尖叫慘呼亂成一團,幾個宮女都在長桌這頭,頂在文臻後麵讓她無法逃開,此刻無法逃開的人換成了她們自己。


    她們原本也有機會逃,偏偏以為火鍋被按停了放鬆了警惕。


    那伸手按住火鍋的人是個黑衣女護衛,看樣子是皇後宮裏的隱衛,她落下時候事態急迫,自己也很托大,因此隻是側身一根手指堪堪按住火鍋一邊,沒想到火鍋竟然還會翻倒,她愕然之下急忙避開,又伸手去扶,結果火鍋竟然在那像要自殺落桌的險險一歪之後,砰一聲又翻了回去,她這一扶生生扶上了炭門,嘶地抽一口長氣。


    文臻看她一眼——先遇險的是她,可是這在梁上的女人,根本沒有出現。


    再看一眼聞近純和那群宮女——聞近純不提,那群宮女,誰沒吃過她送的零食,誰往日見著她不是姐姐妹妹笑顏如花?


    此時這群人一派狼狽,尖叫的抖裙子的捂臉的哭泣的喊救命的亂成一團,相比之下竟然還是聞近純最鎮定,也傷得最輕,隻左手背被燙紅了一塊,裙子被湯濕了一邊,她迅速逃離那亂糟糟的一群,站得遠遠的,一邊將被弄濕的裙子紮起,一邊也不知道從哪摸了一塊冰塊在冰敷,把自己安排得很妥當。


    文臻又看窗外,素白鑲淺色金絲的窗幔飄揚,窗外鋪展開花園一片翠綠鵝黃的春景,那般飽滿鮮亮的色彩裏是難得一身素衣的燕綏,玉冠峨帶,正抱臂懶懶看著屋子裏的亂象。


    沒來由的,文臻方才憤怒的心緒便消散大半,忍不住唇角便微微翹起。


    燕綏也在看著她,方才這湯圓兒眼睛瞪得很大,裏頭難得漾出怒氣的星火,瞧得他覺得甚新鮮,一轉眼她便笑起來,和以往那種看似老實其實狡黠的狐狸笑不同,這一刻這湯圓兒的笑,隔著窗都似能感受到那般的甜蜜芬芳,從窗外看過去的黑糊糊的室內,都似因此像穿過了一道光。


    他不由自主也彎彎唇角,走了過去。


    文臻看見他從窗戶中消失了,一時有些茫然,隨即便反應過來他進來了。此時諸大德連帶幾位嬤嬤都衝了進來,一眼看見這亂象都在發蒙,娃娃們也被嚇哭,一片混亂裏隻有聞近純的聲音清醒而急迫,特別有辨識度,“姐姐,姐姐,你沒事吧?”


    還在懵逼中的眾人下意識把目光轉向她,諸大德臉色鐵青,一看文臻完好無損模樣,眼神便一厲,“聞女官,這是怎麽回事!”


    他話音未落,燕綏走了進來。


    他一進來,諸大德就一抖。


    聞近純看見他,眼神頗有些複雜,但還是迎著他施禮,燕綏看也沒看她,經過她身側,手一伸,聞近純手中的冰塊便不見了。


    然後他走到文臻身邊,抄起她的手看了看,嘴裏“嘖”地一聲,“練了這麽久的拳,又有我這個名師,居然還能把自己弄傷。”


    文臻這才發現自己的指節紅腫破皮了,想來一方麵用力過度,另一方麵是被燙的。


    燕綏方才經過那群哭爹喊娘的滿臂大水泡的宮女時,就好像經過一群泥塑,此刻眉頭卻皺著,盯著文臻並不怎麽厲害的傷口,那眼神的力度,文臻感覺那點破皮都受到了驚嚇,說不定很快就會自愈。


    宜王殿下研究了一陣傷口,忽然道:“藥。”


    他對麵,那個自己受傷還沒來得及包紮的女隱衛,渾身一顫,非常有覺悟地立即送上自己最好的傷藥。


    燕綏好歹沒再嫌棄,手指沾了藥膏,拈著文臻的手背,動作很快的一抹。


    文臻覺得他動作很粗魯,心裏暗罵這人真特麽不懂憐香惜玉,四麵眾人的眼光卻像看見皇帝裸奔皇後當眾豔舞,每個人眼神都像倒映著大張的嘴。


    燕綏和文臻都沒注意到這種幾乎要溢滿整個鳳坤宮的驚訝。燕綏很快處理好傷口,道:“快點好了,不妨礙練拳。不然萬一下次遇見的是鐵球,我可飛不過來。”


    文臻翻個白眼,懶得跟這種說好聽的會死的家夥計較,燕綏已經抬頭看那群宮女,“髒。”


    他這話一出口,所有還在收拾自己抱著傷口哭的宮女們立即光速消失,動作之快,把提著藥箱匆匆趕來的太醫都撞了個跟鬥。


    文臻這才發現皇後已經來了,就站在廳口,麵沉似水,她正堵著出廳的路,險些也被那些慌張的宮女撞到,還是諸大德和黃嬤嬤一陣厲喝,才把那群驚慌的宮女叫住,那群宮女抖索著行禮,跪下去時候裙子上的肉片蘑菇滿地亂滾,還要不住驚惶地回頭向後看,以至於釵環上掛著的豆腐簌簌地落在睫毛上。


    文臻覺得皇後好像很想捂臉,最終她隻是揮揮手,讓這些人趕緊去偏廳整裝看傷。


    人走了,又有婆子進來飛快地收拾整理,皇後才看向燕綏,歎氣道:“阿綏,你瞧瞧你,哪次來都鬧得雞飛狗跳,怎麽這麽大了,也不知道憐香惜玉呢?”


    燕綏看了文臻一眼,看得文臻莫名其妙,她的莫名其妙看在燕綏眼裏,又是一陣無言,隨即他笑道:“娘娘,哪裏雞飛狗跳了?倒是娘娘,難得有好吃的也不招呼我一聲。”


    他不急不忙走到桌邊,看看火鍋裏還有湯,又招呼宮女進來添了炭,手一一在那群噤若寒蟬的侄子侄女腦袋上撫過,宛如虎姑媽輪次愛撫即將用作晚餐的小羊羔。


    羊羔們在他溫柔的手掌撫摸下瑟瑟發抖,發出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咩咩音。


    “小子們,姑娘們。”虎姑媽溫柔地道,“皇後宮裏缺人伺候,隻用你們聞女官一個人,也太掃娘娘麵子了,再加本王一個,本王今日親自來伺候你們。”


    “啊不不不不……”燕滄頭搖得像撥浪鼓。


    燕綏就像沒聽見,真的挽起袖子拿起漏勺,還斜著眼睛吩咐文臻,“娘娘宮裏的人都快死了你不知道?還不過來幫忙?”


    文臻忍笑過去,故意不看皇後表情,眼角餘光裏看見皇後的袍角無風自動,好半晌才聽見她幹幹笑了一聲,對黃嬤嬤道:“這些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嬤嬤你回頭要多加管教。”


    黃嬤嬤低聲道:“是,娘娘寬仁,這些小蹄子反倒越發不知好歹,回頭老奴一定好好教導。”


    那邊燕綏根本不理會那對主仆,開始了虎姑媽的午餐表演。


    “你們爹娘沒和你們說過,小孩子不可以挑食?挑食長不高,三寸丁,隻能上街去賣藝,演被猴子暴打的矬子。”


    娃娃們苦著臉坐成一排,頂著變成矬子的恐怖想象,享受著那一對惡魔的服侍。燕綏不管不顧下料撈菜,文臻負責給各位皇孫郡主們裝碟,除了燕泓依舊享有隻吃他最愛的蘑菇的待遇,其餘如愛吃肉的燕滄麵前隻有青菜和生薑,看不得肥肉的妙郡主麵前隻有肉皮,不吃魚的定王家世子麵前全是魚……


    想偷偷不吃吧,那邊頭也不抬專心下料應該看不見吧?剛把青菜扔桌子底下,生薑丟一邊,虎姑媽發話了。


    “農夫整日苦耕,不過勉強溫飽,皇子王孫享受百姓供奉,更應該惜福,誰允許你們浪費食物的?燕滄,把你扔桌上的生薑給吃了。”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啊。”文臻一臉溫柔地把那塊生薑幫燕滄切成絲,笑吟吟地遞上來。


    燕滄:……


    藍瘦,香菇。


    不敢不吃。


    怕不吃的話,下一句就是要他吃桌子底下的青菜……


    一頓歡天喜地的火鍋,最後吃成了沉默的羔羊,隻因為娃娃們莫名地害怕,怕變成最後的晚餐。


    文臻看著那一溜安安靜靜的烏黑的小腦袋,回想起之前每次一起吃飯的雞飛狗跳,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做人,還是要做惡人啊!


    ……


    燕綏做事一向是個沒有耐心的,伺候不到一刻鍾,確認小鬼們都乖了,皇後也悻悻走開了,便將漏勺一扔,一邊出來和皇後告辭,一邊對文臻道:“我今晚住宮裏,別忘記給父皇送夜宵帶我一份。”又道,“多做一些,皇後和德妃也有份。”


    文臻立即應了,皇後又恢複了雍容平靜的神態,仿佛先前的事兒沒發生過,從容笑道,“也有陣子沒嚐聞女官的手藝了,如此,本宮便等著。”


    文臻行了禮,心裏知道這是等於回掉了之前皇後“暫時不用去伺候皇帝”的懿旨。難得皇後修養好,半點也不見臉色。


    聞近純從燕綏進門奪走冰塊,就混進宮女堆裏,出了偏廳,燕綏和文臻都沒理會。


    燕綏和文臻一前一後出來,在廊下,燕綏笑了一聲,道:“那個丫頭,你自己對付吧。宮裏沒個對手也寂寞,若是連她都對付不了,你不如早點自請回聞家。”


    文臻哈地一笑,揮揮手,“濕濕碎啦,放心。”


    她明白燕綏的意思,這個目下無塵的男人,可以順手解圍,卻不會為她特地去對付一個女人,那簡直太掉價了。


    何況她也不想燕綏幫到這樣的程度。


    她揮了手,燕綏卻沒走,文臻也沒動,宮裏規矩多,她不好和燕綏光天化日並肩行走,多走幾趟可能就真要成燕綏側妃了。


    今日過來的時候天氣晴朗,此刻卻陰了許多,還飄了細碎的絲雨,柳絲越過窗欞,在燕綏線條清晰的側頰拂過,他順手拈了,蔥綠的枝葉越發襯得指節玉白。


    而他豔逸尊雅的眉目,在這風軟雨柔的午後,如氤氳了霧氣,鬱鬱青青,深邃流光,難得一份春水般的柔和。


    令人心弦也似被那長指微撥,長吟如琴蕩如漪。


    文臻心裏有點軟,有點懶,有點貪戀那翠綠柔枝在他雪白指尖被一折一折又一折的好看……模模糊糊地想該找個理由打發了他,可是平日裏那些不大走心的理由此刻似乎都有些煞風景,而燕綏不斷地在折著柳枝,也不知道在磨蹭什麽……正心思綿邈間,忽聽燕綏咳嗽一聲,道:“三兩二錢最近學會了後空翻,你要不要有空出宮去看一下?”


    三兩二錢:……並沒有好嗎!


    文臻噗地一笑,心想現代那世的屌絲們真該和殿下學一下如何邀約,那些“要不要去我家坐一下”換個說法,頓時高大上了有木有?


    話說回來,燕綏這個眼睛長在頭頂上頭頂露在雲層上的家夥,居然也會這一套,不得不說這是天賦點亮的技能啊。


    “好啊好啊。”她笑彎了眼睛,“等我有假就去。”


    燕綏點點頭,又道:“唐慕之最近好吵。”也不待她回答,便先走了,直到他走開,剛才空無一人的長廊才陸陸續續的冒出人來。


    文臻抱臂端著下巴,心想他這是怕我不去,還要把“情敵”牽出來遛遛?


    哎喲喂,貧尼不敢自作多情呢。


    身後傳來釵環響動,她回頭,便看見先前那個唯一對她釋放善意的小宮女,正撐著傘對著她笑,文臻在她眼底看見了羨慕和仰慕兩種細微的情緒。


    所以她也沒拒絕人家提出的要送她的提議,皇後又給了她賞賜,這宮女主動請纓送出來了。


    路過長廊底下那隻金剛鸚鵡時,那鸚鵡還沒來得及喊小偷,文臻手一抄,籠子裏她帶來的黃金玉米豆已經被沒收了。


    這下那鳥叭叭叭大罵小偷聲音更響,文臻走出好遠了還能聽見。


    出了皇後宮裏,那小宮女話匣子就打開了,文臻問她平日裏給皇後宮裏送了那麽多吃食,姐姐妹妹稱呼得客氣,怎麽今天一個個這麽刻薄。


    那小宮女叫嬛嬛,聞言笑嗬嗬道,其實以往也刻薄過,都是背後刻薄,女人天生好妒,聞女官你進宮沒幾日就接連升遷,還可以在宮外住那麽久,哪個不眼紅?今日見皇後有心抬舉純姑娘,自然要幫忙踩一踩。


    文臻又問聞近純怎麽也進宮了,小宮女卻說不清楚,隻恨恨說似乎是司空家走了皇後的門路。可巧尚宮局近日,病死了一位司膳女官,聞近純便補了這個位,進來後直接調撥到了鳳坤宮,也是五品女官。


    文臻想起那位病死的女官,好像是她剛進宮那天,請假讓她代班的,就這麽病死了?死得可真巧。


    小宮女道皇後十分喜歡聞近純,覺得她知禮儀通詩書曉廚藝,做人也十分乖覺,一來就給皇後獻上司空家女子久負盛名的養顏秘方,平日裏行事也妥當,給了皇後不少好建議,是以來了不多久,已經超越了很多多年伺候皇後的大宮女,隱隱已經是皇後的親信地位。


    那小宮女嬛嬛十分健談,入宮不久,也頗為天真,和文臻說不了幾句,忍不住就開始驚歎,“聞女官,宜王殿下對你真好!”


    文臻:“嗄?”


    “宜王殿下哎!他居然也會做這種事哎!”


    文臻:……啥事?靴子踩頭嗎?


    “都說這位殿下沒長心的。陛下生病都沒見他伺奉過湯藥,德妃生病更連影子都不見。當年從小陪在他身邊,跟了十年的忠心耿耿,幾乎是把他喂大的小應子,就因為襪子給他拿錯了就被扔進死人司,沒熬過三天就死了,這位殿下聽說死訊,眉毛都沒抬一下!”


    文臻心想天京百姓還說燕綏驅狗殺人呢。


    “聽說他還喜歡私下玩**,有陣子有人總看見他的殿裏有矮小的人影出沒,然後沒多久就不見了,過陣子又有了,宮裏多年傳聞,都說那些人都被他玩死了。”


    “至於女人,聽說殿下更不喜歡,四公主被他剪光過頭發,上一個對他表示愛意的大家小姐是前丞相白樸的女兒,笑著進宮,哭著回宮,回家半個月就嫁了人。殿下十六歲,德妃娘娘就給他賜了一個貼身宮女,然後大冬天的他把人扔池子裏,說髒,那宮女後來傷寒死了……”


    文臻想難怪剛才他說一聲髒,那些女人們跑得比兔子還快。


    嬛嬛滔滔不絕一陣,文臻忽然一抬手,她下意識住嘴,隨即覺得自己話多了,懊惱地一拍自己嘴巴,“我這嘴!”


    “不是這個意思啦,好像有隻蟲子。”文臻笑吟吟搖頭,眼神四處一轉。


    剛才,她有種被窺探的感覺。


    像某個陰暗角落裏,有一雙同樣陰暗的眼睛,在死死地盯著她。


    但此刻風靜花睡,四麵坦蕩,除了不遠處有一叢花特別大有點遮蔽視線外,其餘也看不出什麽。


    文臻也沒有過去,三言兩語和嬛嬛結束了話題,此地已經離尚宮局不遠,便和她告辭。


    等她轉身,狀似不經意地特意繞過那花叢時,花叢後空蕩蕩並沒有人。


    文臻皺皺眉,也隻能放下這事,回了尚宮局自己的小院子,今晚她不當值,便做了芝麻醬手抓餅,豬肉大蔥鍋貼,絲瓜釀蝦,五香毛豆,和日式壽司,親自送到皇帝那裏。


    皇帝總歸病了多年,口味清淡,果然吃的還是壽司和毛豆,五香毛豆碧綠新鮮,豆子瑩潤如翡翠,壽司則紫菜香脆,米飯糯軟,黃瓜條在齒尖咯吱咯吱,文臻新鮮特製的肉鬆則金黃酥脆,一層脆一層軟的遞進,給了口舌豐富而又趣致的口感。


    豬肉大蔥鍋貼則香氣撲鼻,鍋貼金黃柔潤,肉餡細膩,底部結成了金黃的鍋巴,碰一碰邊緣就碎了,皇帝便道德妃喜歡香味濃烈的菜,讓小太監迅速給送去,冷了就不好吃了。


    絲瓜釀蝦則被送去了皇後宮中,皇後喜歡蝦。


    芝麻醬手抓餅自然在宜王殿下手中哢哢響。


    文臻自從伺候皇帝飲食,就一直把所有菜色都送到皇帝處,再由皇帝按心情隨機分賜。這是屬於她的小心機,如此可以避免送菜給皇後德妃,那兩人出什麽幺蛾子。


    平常文臻送去皇後那裏的點心,也一向是自己先嚐,高危職業,由不得不小心。


    皇帝明顯心情愉悅,吃了幾口便道:“前些日子,你幾件事,處理得都不錯,隻是這些事都不宜說在明麵,多少委屈了你。”


    “陛下此話怎講?”文臻撲閃睫毛,一臉詫異,“臣入宮便是五品女官,進宮兩月又升四品,升遷之速,據說多年來也無人能及,這都是陛下恩典,這都叫委屈,那滿宮女官都得抱著陛下腿哭了。”


    皇帝嗬嗬一笑,筷子指了指她,道:“你是個懂事的。很好,心寬則有福。”低頭去夾菜,隨口又道:“聽說你今日在鳳坤宮失了手?”


    文臻心想速度真快,聽皇帝這話音,編排的肯定不止“失手”這種罪過,隻是皇帝素來用詞溫和罷了。


    她覺得自己的心火蹭蹭蹭便要躥上小宇宙了——我還沒和你算賬,你倒趕緊尿了一地?


    心火猛烈,麵上卻依舊笑得甜美,急忙躬身請罪,笑道:“都是臣學藝不精,伺候皇孫們吃火鍋沒能伺候周全。”


    皇帝唔了一聲道:“朕記得厲家那小子說過火鍋是你首創,但是前幾日似乎聽見了不同說法。”


    “陛下,好東西出來,總會有人惦記的。說到底,口說無憑。”文臻笑嘻嘻地道,“如果您允許,臣想證明給整個皇宮看。”


    “這話有氣勢。”皇子筷子一抬,笑道,“那你便去做吧,有需要什麽,去內廷監支取便是。”


    “是。”


    “臣謝陛下!臣還有一事,此事臣需要友朋做助手,可否允準入宮?”


    “讓燕綏安排吧。”


    “謝陛下!”


    當晚,拿了聖旨當令箭的燕綏,在吃完了文臻給他加餐做的西班牙海鮮炒飯之後,飛快地給文臻批了四張入宮批條,允許君莫曉聞近檀聞氏夫婦入宮幫忙,但是不能過夜。


    第二天,文臻先去了內廷監,列了很長的單子,一大批匠人開始日夜趕工。


    三天後,東西齊備,聞家大爺大娘和君莫曉聞近檀,押送大批食材進了宮,經過禦廚房和內廷監的兩重審核之後,那些食材直接進入了文臻的小院子。


    文臻不願意將技藝傳授給宮裏的人,以免轉手就又被某人鵲巢鳩占,燕綏便派來了他麾下整個工字隊的人,以技巧聞名的工字隊,學基本廚藝自然不在話下。


    內廷監的將作司也接了個任務,整日在一個圍起來的院子裏乒乒乓乓趕工,院子有燕綏派的人專門看守,進出的人隻能是將作監的人。


    這幾天文臻忙得團團轉,要監工,要選食材,要教徒弟,還不能丟下練功,還要一樣樣為將作司做的東西做準備,每天隻睡兩個時辰。


    她有時候也很驚異,自己向來是個懶的,不如太史闌自律,不如景橫波在意形象美貌,不如君珂自覺,活了兩輩子,除了學廚精心之外,沒為什麽拚搏過。


    聞近純,是觸及她的底線了吧——我並不藏私,開放技藝,但這並不代表我能夠容忍心血被竊奪,被鵲巢鳩占。


    姑娘這回不給你個徹底的教訓,你就不知道花兒為什麽這樣紅!


    偌大宮廷,看似死氣沉沉,其實向來消息長腿。文臻這裏剛剛把活安排上,很快宮裏,便有一些最新發酵出的竊竊私語,自那些紅唇白齒間飛傳,那些長廊下,假山後,宮牆陰影裏,到處響著嗡嗡竊竊之聲。


    “哎,知道嗎?新任四品司膳女官聞真真要舉行一場盛宴,屆時會請帝後及所有貴人捧場呢!”


    “知道知道,鳳坤宮紅芍姐姐說,這是因為聞女官被指認剽竊新進宮的小聞女官的技藝,在陛下詢問之下,要以廚藝自證清白。”


    “還不止呢!聞女官在鳳坤宮因為被小聞女官揭穿了剽竊之事,一怒之下掀翻火鍋,險些燙傷皇孫,更將皇後宮中的宮女們燙傷多人!”


    “這個不大可能吧,她再受寵廚藝再好,也隻是個女官,怎能在皇後宮裏如此放肆還不受責罰?”


    “這個我隻告訴你,你可千萬別亂說,聽說是她私下勾搭了宜王殿下,宜王殿下為她出頭,不僅沒受責罰,還給了皇後好大沒臉!”


    “天啊,真是好生囂張啊……”


    “是啊,小聞女官多謙和有才的一個人,一看便是聞女官剽竊她的。別的不說,那個棒棒糖,聞女官剛拿出來的時候,咱們都見過,確實驚豔,可是後來小聞女官做的,加了花瓣,各種形狀,更加精致,明顯小聞女官才是正品嘛!剽竊的,自然不如正品精致!”


    “……你聽說了嗎,聞女官為了爭奪宜王殿下的寵愛,剽竊了小聞女官的手藝還不承認,還在皇後宮裏大打出手!哎,我就告訴你你別對別人說啊!”


    “……哎,我悄悄跟你說,你別對別人說啊,聽說宜王殿下看上了小聞女官,偏偏聞女官也喜歡宜王殿下,因妒生恨,就剽竊了小聞女官的手藝,搶了她進宮的機會,還在被揭穿後,在鳳坤宮大打出手……”


    故事在口舌間不斷翻轉,演化成情節越來越離奇狗血的版本,在這些版本裏文臻的形象不斷豐滿,即將成為東堂皇宮新一任的“妖官”。風頭直逼榮膺東堂皇宮妖妃稱號多年的德妃。


    也在這樣的有心無意推動的口舌構建之間,她無端便拉了許多的仇恨——宮女們多半出身不低,在這樣爬高踩低互相利用的環境裏呆久了,本就最憎恨運氣好受寵愛的人,如果這個運氣好受寵愛的機會還是偷來的,那就更要引起公憤了。


    而各宮主子,本就最不喜歡所謂“不安分”的人。


    流言的最惡毒之處,便是將她和燕綏進行了勾連,那忌諱就更大了。


    很快,文臻那裏,串門的人多了,但文臻推說在研究招待堯國世子的宴席菜單,一概謝絕。


    內廷監那個封閉的大院子裏也有人探頭探腦,甚至文臻帶進宮的這幾個人,也沒少被人盤問,聞大爺是外男,進不得內宮,每日和易人離負責采買送到宮門前,再由君莫曉接進去,聞大爺被人邀請喝酒邀請了好幾次。後來有人發現喝酒對聞大爺誘惑不大,便給他送書。


    留在宮外負責江湖撈開業事宜的易人離,也讓君莫曉告訴文臻,總有人在店附近轉來轉去,想要和他套近乎。


    文臻聽了不過笑笑,讓那邊都不必太過緊張,有禮送就收著,有酒喝就喝著。不喝白不喝。


    那邊也就該收收,該喝喝,該說不該說的,卻一個字都不說,所有探聽的,都無功而返。


    謠言愈演愈烈,據說已經有不止一位貴人對皇後表示,製膳是小事,人品卻是大事,如果聞真真偷學技藝博取恩寵的事是真的,皇宮裏斷不能容下這樣的人。


    皇後一開始隻是微笑,不置可否,漸漸來說的人多了,便有些為難,正好皇帝每逢十五過來她宮裏,竟然也聽說了一嘴,便問皇後的意思。


    皇後便道宮裏長舌婦實在多了一些,事情哪有這麽不堪,照她看,大小兩位聞女官,都頗有技藝,如此安排她們各自展示一場也就罷了,畢竟還是姐妹,便是學了廚藝,小聞女官也說過不計較了。


    當時還有別的來請安的妃子在座,當即反駁皇後太過仁慈,此事關鍵不在廚藝高低,而在品行。皇家尊貴之地,可不能被這種人汙了名聲。


    妃子們都齊齊請求陛下,將這沽名釣譽的聞女官逐出宮去,小聞女官才是真正高手,有她在,陛下也不愁沒人伺候。


    皇帝聽了半晌,便笑道,既然要處置人,斷沒有風聞便處置的道理,總要理出個是非曲直,才好給其餘的人定規矩。如果最後真的證實廚藝高超的是小聞女官,那自然是要獎罰分明的。


    一錘定音,眾人也便等著過幾日的證明。


    然而這些事並沒有傳到文臻耳朵裏——燕綏這幾日沒有進宮,文臻不得宣召也是不能輕易去各宮的。


    和陛下約定的時間是七天,第三天的晚上,她疲憊地從內廷監回來時,在自己院子的花牆下停住了腳步。


    “誰?”


    夏蟲輕鳴聲裏,有衣裳悉碎之聲,片刻後,一個裹著鬥篷的身影慢慢轉過花叢。


    文臻立即親切地笑了。


    聞近純。


    終究是沉不住氣了啊。


    偷東西的人,聽見別人要反擊,總是心虛的。


    這初夏的天氣裏,聞近純的絲綢披風從頭裹到腳,露在黑綢披風外的雙手,神經質地絞啊絞。


    文臻抱臂笑吟吟看著她和平時不大一樣的做派,也不說話。


    兩人靜了好一會兒,像是在比誰耐性更牛逼,最終還是主動來的人不得不先開口,聞近純似乎抽了一下鼻子,低頭呐呐道:“真真姐姐……我……我是來賠罪的……”


    *********************


    按照要求,說明一下。本章出現的可愛小宮女嬛嬛,是qq瀏覽器的書友,參加上架活動得到的客串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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