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父一連聲的謝恩,江風卻有些意外,這算怎麽回事?


    江父氣急敗壞,“頑劣”“大逆不道”的話訓斥了一籮筐,唾液直噴其麵。江老太添柴加火,嘰裏哇啦地說了一大堆。


    江父目標明確,就是責怪江風不識大體,不識抬舉,並要求她向王爺認錯,重獲對方好感。


    江老太的話矛盾重重,讓江風雲裏霧裏。她既不像江父一樣期冀著她和李隆業“重歸於好”,又舍不得到嘴的“肥肉”、煮熟的“鴨子”。說到最後終於知道了老太太的意思:老天不開眼,這樣天大的福分竟然給了江風,可惜她花容月貌的緋兒,卻沒有機緣。


    原來如此。


    江風心中冷笑,跪在地上既不辯解也不認錯。江父投鼠忌器,攔住了要體罰江老太,再一次將江風扔進祠堂反省。


    然後一家人忐忑地等著李隆業的請帖。


    可帖子沒有送到江家,反而送到了大姐夫家。江父滿頭黑線,不知道李隆業舍棄了江風,還是尊重了江風。


    江蘭不知道中間發生了這麽多事,要帶著緋、風兩個同去,江風自然拒絕,江緋卻跟去了。


    傍晚時分,江蘭送江緋回來,江緋神采奕奕,江蘭挺著孕肚略有疲憊,她扶著腰身,拉著江風去她那小住幾天。


    江風也樂得從命,便親親密密地架著著江蘭出門了。


    馬車裏褥子鋪得厚厚的,很是柔軟,江風看江蘭辛苦,就把自己背後倚著的靠枕塞在江蘭的腰後,然後輕輕地敲著江蘭的腿,細聲道:“姐姐的月份越來越大,這樣的走動,能省就省吧,腿都腫起來了。”


    江蘭同江緋待了一整天,並未見江緋對自己這個身懷六甲的姐姐有一絲一毫的體恤,隻顧著逞強、出頭。


    按理說她同江緋才是一母同胞,她卻始終覺得同江風更親近些,她被江風按得受用一些,又調了下歪著的姿勢,道:“滿涼州的女眷,也隻有你敢不接王妃的帖子。”


    江風手上略一停頓,道:“二姐姐都同你說了?”


    “不止她,今兒個王妃也拉著我說了好一通話,話裏話外都在打聽你。”


    江風低頭不說話,隻是輕輕地捏著腿。江蘭歎了口氣又道:“宴席快結束的時候,中山郡王引著臨淄王回府了,王妃便出去了。可過了一會兒,遣人叫了阿緋過去回話,我不放心,讓東菊跟去。她遠遠地沒聽見說什麽,隻是中山郡王神色不虞,臨淄王興致倒是不錯。”


    江風的心突突跳,李隆基也來涼州了?!他不在長安好好地做他的王爺,難道現在還有閑逛的雅致嘛!她帶著一腦門的官司,輕聲道:“二姐姐就沒說什麽嗎?”


    江蘭拉過江風的手道:“阿緋從來都是心大的,我現在也看不準她是什麽主意。”


    又語重心長道:“你到底對王爺是什麽意思?我看王爺對你…”


    正要再說,江風豆大的淚珠滴到她的手上,江蘭訝異,抬眼看去,小妹子已潸然淚下。


    “姐姐,若我的意思是不嫁李隆業,可以麽?”


    江蘭怔住了。是啊!江風到底心意如何重要嗎?若李隆業一心要她,又哪個能說個“不”字?難道要搭上一家子的前途,去對抗這樁還不錯的親事?


    江風伏在江蘭的腿上“嗚嗚”地哭起來,江蘭用手輕撫著小妹子柔順濃密的長發,也不覺掉下淚來。


    當馬車到了柳家,柳姐夫出門來接時,發現妻子和小姨妹眼睛都紅紅的。


    在柳家消磨的十幾天太過自在,沒有江老太,沒有江緋,沒有李隆業,逍遙一日是一日。她和語之在後花園做了一個巨大的秋千,蕩到最高點是可以看到圍牆外的人家。語之開始不敢,江風越蕩越高,她也心癢難耐,兩個小姑娘嬉笑著爭搶著,爭執不下的時候兩個人就一起蕩,讓東菊在後麵推。


    柳姐夫扶著江蘭來到後花園,一眼看到兩個粉嘟嘟的女娃娃攀坐在秋千上越蕩越高,他那個平時嬌嬌弱弱的妻妹還不住對東菊喊著:“東菊,你再不用力,晚上就沒有炸雞吃啦!”


    語之也便罷了,隻是那江風,臉頰裹著一層神奇的緋紅色,圓圓大大的眼睛充溢著光彩,笑容在臉上像漣漪一樣蕩漾著,充滿了感染力和……誘惑力。


    怪不得那個風流王爺情根深種了!不過聽妻子說,這兩人似乎有了矛盾,怪不得某人臉黑得嚇人。


    江蘭驚魂未定,扶著肚子把兩人從秋千上薅下來,語之吐吐舌頭一溜煙跑了,江風心裏暗罵語之不講義氣,嘴上對付起姐姐來絲毫不客氣。


    江蘭說女孩子要貞靜,吵吵鬧鬧的有失體統,江風就無辜地說我們就是安安靜靜地蕩秋千來著;江蘭說不安全,江風就轉了一圈,笑嘻嘻地說姐姐你看這不是好好的嘛;江蘭氣呼呼地說明日定稟了父親責罰,她便如牛皮糖一樣粘上去,委屈地說姐姐有了姐夫和小外甥就不疼自己了;江蘭作勢叫人拆了秋千,江風也不攔著,隻討好賣乖地說害姐姐生氣,趕緊拆掉了事。


    江蘭一時又狠不下心去拆,這時候看戲的柳姐夫終於出來搭台階,她對著圓潤潤的妻子滿是柔情:“小姑娘愛玩,你也別真動氣,秋千好不容易搭上,就留著吧。大不了下次讓穩重的嬤嬤看著,也就行了。倒是你,身子越發重了,要多注意身體才行。”


    江風在心裏給柳姐夫豎起了大拇指,孺子可教也。


    秋千到底留下了,可刺激性大減,兩個女孩有點興致寥寥了。


    江蘭身子越發重了,江風雖然育兒經驗欠缺但是產後經驗豐富。她那個早婚早育的閨蜜,婆家有巨額財產等著下一代繼承,所以開足馬力三年生倆。隨之而來的問題除了身材走形,還遇到了夫妻性生活不和諧的困擾。那對小夫妻對生活質量要求頗高,閨蜜為此狠下了一番功夫。江風憑借記憶,花了小幾天的時間做了一個古代盆底肌訓練器,倒是需要更多天的時間思考怎麽向江蘭推薦,古代少女實在不能懂太多!


    江風拿著那個奇怪形狀的物件,煞有介事地找到江蘭,一頓輸出:邱山治病時,神醫孫濟藏醫書無數,有《萬金方》已傳流三代,書中對女性產後恢複多有記錄,上麵說這個東西不僅可以幫助女性迅速恢複身材,還有助於延綿子嗣!


    性生活好了,自然子孫就多了,邏輯完美!


    江蘭倒也沒多想,隻疑惑道:“你確定不是《千金方》?”


    江風拍著胸脯保證如假包換,末了還嘀咕道:藥王後人不地道,拿《千金方》糊弄世人,卻把《萬金方》壓箱底。


    又笑道:“姐姐試試唄,到時候外甥外甥女插花報道,方知萬金之書不假。”


    江蘭嗔道:“又開始胡說了。”


    江風又趁熱打鐵教了幾個瑜伽動作和一套鄭多燕減肥操,江蘭挺著大肚子不能做,語之四肢不協調,隻有東菊學得快。


    一屋子女孩吵吵鬧鬧,不覺又過了幾天。


    那日一早江家遣了馬車,回到江家才知大姑母來了。


    江父這一代人丁不甚興旺,隻有江敬修和江敬園、江敬芳姐弟三人。大姑母江敬園嫁給了威武縣一個小地主,經過二十年的辛苦耕耘,小地主變成了大地主,大姑母也是一派我家有錢,我說得算的地主婆做派。


    二姑母嫁給了臨縣的下關令,日子過的緊巴巴,時常需要姐姐和弟弟接濟。許是日子不順,人連帶著刻薄,對江風母女極不友好。


    一大家子都怕這個嚴厲多金的大姑母,就連江老太也不敢胡攪蠻纏。隻有江風嬉笑無忌,倒也得她的喜歡。


    江風歡呼雀躍地摟住中年婦女的胳膊,親昵道:“姑姑可算來啦。”


    江姑母笑道:“小猴!還是沒個正行。你雖學不來阿蘭的嫻靜溫婉,你二姐知書守禮怎麽也該做到一分!整日像個小孩子似的瘋來瘋去,成什麽體統!”


    江風聽了沒所謂,隻搖著姑母的胳膊撒嬌道:“姑母偏心!隻疼大姐和二姐,看我自然哪都不對,外人也一疊聲地說我是淑女呢!”


    江緋聽著心裏卻不是滋味,覺得自己生生比江蘭矮了半截,隻撇嘴不做聲。


    姑母笑意更濃,點著江風的額頭道:“好!好!你是個淑女!跟我去了長安,千萬別丟了淑女的規矩。”


    江風鬆開姑母的胳膊,驚喜道:“我們要去長安了嘛?這麽說哥哥的親事說定了?”


    那座世界大都會,終於向江風張開的懷抱!


    姑母喝了一口茶,道:“你母來信說,阿佐親事說得差不多了,房子也已買下來。你哥哥剛授了官,正是上進之時,不好在家事上費心神。你母親一個人既要收拾房子,又要籌備婚事,掣肘也是有的。你父親便求到我跟前,讓我幫著支應些……”


    江風拍著手討好道:“姑母女中諸葛,若您出馬,萬事妥矣!”


    江姑母笑著,無奈地搖搖頭。


    此去長安,第一緊要的便是人的問題。江風自然是要跟著去的,一是江母來信措辭堅決,務必帶著江風。二是經過那日同李隆業的衝突,江父仍心有怯怯,態度有所緩和。


    江緋卻踟躕,列了一大堆留下的理由:照顧祖母、伺候父親、協理管家…江父便同意了。


    最後商定,除了江老太、江父、江佑和江緋,隻留芸姨娘、孫嬤嬤和男女仆役各兩人。孫嬤嬤是江母第一心腹,在江府中下人裏也算是頭一份,留在家裏也是穩妥的。


    姑母家帶上二表哥白行簡,同地主家其他四個憨厚的兒子不同,二表哥行簡最是圓滑世故,在外辦事有一個家裏人總歸放心些。又帶了丫頭小廝各四個。他們一行三主十三仆,隊伍足夠浩蕩。


    第二件是物。其實除了銀子也沒什麽可帶的,新宅子一應都要重新置辦。江風看著姑母將厚厚的一踏銀票縫進內衣裏,驚問道:“這是準備的禮金嗎?這也…也太多了吧!”


    姑母笑眯眯地說:“傻丫頭!你知道什麽!阿佐既要買宅子,又要娶高門大戶的姑娘。你父親的俸祿隻有那些,縱便你母親勤儉持家,到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怎能在這黃白之物上讓你們犯難。我們家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這點銀子還是能幫得起的!”


    說著縫好了最後一針,又補充道:“等我那大侄子為官做宰了,我這個姑姑也跟著榮光!”


    江風細想也對,江父和這個姐姐一個有錢一個有權,正好互補,果然休戚與共的一家人呀。


    江風給江母做了寢衣,給江佐做了長靴,又繪了一對百年好合的折扇給新嫂子,她通通裝好帶上。可當她將那個木製大肚娃娃也要打包時,卻被姑母製止住。


    江風自然不依,但也不能告訴江姑母,這裏麵放著大唐王朝的玉璽!


    這樣慢悠悠地挨著暑氣收拾了幾天,一行人便出發了。


    快到城門時,發現正封路戒嚴。江父派人打聽,原來臨淄王和中山郡王送兩位王妃回長安,大路一概不通,隻給行人單辟出一條小路,以供出入。


    江父哀怨地瞪一眼江風,怒其不爭!


    江風掀起一角車簾,隻見兵士圍成的一堵人牆,人牆那一邊李讚牽著黃驄驃,馬主人負手而立,並肩的是端莊王妃,好一個鶼鰈情深!


    江風目不轉睛地看著。看著李隆業深情款款,拉著王妃傾訴離腸;看著他細心地為妻子整理帔帛;看著他笑吟吟地挽著王妃,走向未來的九五之尊。


    江風心裏有一點說不清的情愫,空落落的。此刻,她對千古一帝李隆基沒有了瞻仰的熱情,悻悻地撂下簾子,倚著小幾不說話。


    馬車剛出玉門關,就見十裏長亭外立著一人一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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