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事無巨細向母親坦白。她說初遇的怦然心動,她說齊大非偶的痛苦,她說臨別前的拒絕,她說二年之約的期冀,她說錦書難托,她說再見欣喜。


    一字一句,如泣如訴;淒婉柔弱,堅定無比。


    江母聽完又驚又怒,反手一巴掌重重打在女孩臉頰上。江風早料到皮肉之苦,但還是疼的厲害。


    江風倔強地跪著不說話,江母便道:“我知道你素來有主意!可是你也要看看自己,再看看我們家。我們拿什麽跟公主比?成安公主驕矜,她跺跺腳,我們家就是傾巢之危。”


    江風辯道:“即使沒有我,宜業也從沒有想要娶公主。以前為這事,陛下還將他叫到勤政殿訓斥,公主就在跟前,焉能不知?又怎麽能怪在咱家頭上?”


    江母歎口氣,道:“公主傾心宜業,宜業不點頭,她也不會將宜業如何!可是你算什麽?貴人們收拾起你來又怎麽會客氣!”


    江風垂下頭,也歎一口氣,然後堅定道:“母親,我自來到這世上,從沒想過把自己的前途性命寄托在別人身上。可這次,我信宜業!”


    江母聽女孩的話,心中淒涼,江風確實從來沒有想過指望父母。她知道強壓無效,隻得又緩聲道:“他再上進再有本事,也不過一個孩子罷了!陛下、皇後、公主!哪個是他能搞定的?就是沈夫人……”


    江母看了一眼江風,繼續道:“沈夫人已瞧下了壽春郡王家的吉安縣主。他們兩家常有走動,經沈夫人引薦,我也有幸見了縣主幾次。那縣主是神仙似的人物,和我們這樣的人相處也和藹可親,從不拿大,我瞧著跟宜業很是投契。如今隻礙於陛下顏麵,才遲遲沒有定下來。”


    江風初來長安,隻知道成安公主要嫁沈顧行,卻不知道還有一個縣主也要嫁他。吉安縣主是壽春郡王嫡女,壽春郡王是李旦嫡長子,是李隆基和李隆業的嫡長兄,則天皇帝時曾被立為皇太孫。


    江風一聲歎息,她雖然選擇了沈顧行,選擇了毫無保留、堅定地相信他,但不得不承認:兩人前路坎坷希望渺茫。


    聽江母這樣說,慘笑道:“母親,我知道形勢比人強,我原也不敢奢望什麽。可是他一腔真情待我,不計較我的身份地位,也不在乎為我得罪權貴,隻一心想要娶我。我不是沒有心的石頭,我有血有肉,有期盼有心動……”


    江風聲音越說越小,直到微不可聞。女孩肩頭微聳,猛地抬頭,目光堅定,“母親,我也喜歡他。願意傾力一試!”


    江母被觸動,可又無奈道:“我們家爭不過公主,也爭不過縣主,況且還有中山郡王橫插一腳,沈夫人又怎麽會同意呢!?”


    江母一直對李隆業和江風的事耿耿於懷。又聽姑母說李隆業將江風擄走,後半夜才回來。卻閉口不提去了哪裏,做了何事!江風自打來了長安,母親便一直追問李隆業的事。她擔心倆人“分手”的事一旦被江母獲悉,又打表哥的主意,便一直顧左右而言他,不正麵回應。


    江母這次入京,原本也是要看看沈家的態度。一番考察下來,發現沈家確實是好人家,江風若是能嫁給沈顧行,實在是美事一樁。奈何江風被李隆業盯上,而沈母話裏話外,也有與郡王府結親的意思。


    她正做籌算,沒想到沈顧行先行一步,竟然跟江風告白,而她那個謹慎膽小的女兒竟然同意了!


    今日聽江母如此說,便道:“王爺從沒說過要娶我,我們都說清楚了,母親不必擔心!”


    江母心中一驚,她以為難於登天的事情,竟然被江風輕飄飄地擺平了?她猶自不信,道:“郡王對你是什麽心思,昭然若揭!他又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焉能輕易放手!”


    江風道:“母親不了解王爺,他是正人君子,從不強人所難。”


    江風聽江母這樣問她,以為她和江父一樣的心思,又出言譏諷道:“我不嫁王爺,攀不上富貴,母親不開心了吧!”


    江風的諷刺,猶如萬箭穿心,但江母仍鎮定道:“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如何不疼你?如何不知道郡王府是虎狼窩!你既然不想嫁他,大可以徐徐圖之!你們這樣高調行事,讓郡王、公主顏麵無存,上麵又焉能不怪!沈顧行從來謹慎周全,這次竟然也不管不顧,全無章法!”


    “母親,王爺雖然手段淩厲,但他光明磊落,絕不會因為兒女私情牽連家裏,若他氣惱我,我甘願領受。”江風優柔寡斷兩年,一朝下定決心,早已做最壞的打算。


    “傻孩子,哪有你想得這般容易。你隻在內宅行走,李隆業還能將你如何!宜業卻是要做官交際的。他們這些人如何會輕易放過他!他已得罪了成安公主,如今又為著你得罪兩個郡王,這都是皇親貴戚權勢熏天人物,宜業的仕途還要不要了!”江母道。


    江風苦笑,兩個人談戀愛怎麽礙著這麽多人?!這些阻礙並沒有讓她生出怯意,反而湧起無限的勇氣,說:“母親,沒人比沈顧行清楚他要麵對什麽!他既不怕,我更不怕!”


    江母迎著江風堅定的眼神,對視良久。她太清楚江風一根筋的性子,她認準的事情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還要鑿牆。在沈顧行這件事情上,她打過罵過,也威逼利誘過,但依然沒能阻止她。


    江母想到沈夫人對吉安縣主滿意的眼神,想到世事艱難和漫長的人生,還是硬下心腸:“你已全然明白其中厲害,仍鐵了心要嫁他!我是做母親的,自然希望你嫁得好,尋一個如意郎君。奈何我看下的人你都瞧不上,你瞧上的,我又愛莫能助。一則沈夫人是早遞了話給我,要討縣主做兒媳婦,我斷然沒有把自家女兒上趕著送去的道理;二則茲事體大,又少不得開罪皇家,若是礙著你兩個兄長的仕途,別說你父親,就是我也決不答應;三則……”


    江母瞧了眼江風,繼續道:“你每每忤逆尊長,婚姻大事未先稟明堂上就私下做主。前些年你纏著關家大郎,我念你年幼未追究。後來在邱山上又惹下郡王,我體諒你身不由己,這才一路縱容你到今日!若還不狠狠責罰,不知日後還會做出什麽醜事來!”


    江母的態度和說辭全在江風意料之內,她已不需要江母的情感共鳴和行為支持。少女恭敬地跪在地上,仰著頭,淡然道:“若九歲那年,我病死了,母親就沒有這麽多煩心事了;病好了,還像以前那樣聽話,早早定下表哥的親事,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江母身體微動,江風嘴角艱難地彎出一抹笑意:“可天不遂人願,我不僅活下來,偏偏又是這樣執拗的性子。我攛掇過關大哥娶我,是因為想要逃離家裏;我氣憤把二姐許配高晦,是因為怨懟母親偏心。可隻有沈顧行,是沒有任何其他緣由,是我真真正正要相守的人。到如今這樣的境地,我絕對不敢不顧家裏的臉麵,奢求母親為我的婚事奔走。隻求母親念在我們母女一場,若沈家真的上門求娶,萬望母親成全!”


    說完,江風規規矩矩地向江母磕頭,以首伏地,等著江母回答。


    江母見狀,悲從中來,長歎一口氣,道:“好!我答應你!若沈夫人提親,我一定說服老太太和你父親,一力促成你們的婚事!”


    江風有些意外,不可置信地看著江母,怎麽就答應了?


    勝利的果實來得太突然!


    果然,江母還有後手,“前些日子你姨媽來信了,元和為拒婚事,以絕食相逼,如今和你姨丈上峰女兒的婚事已經作罷。元和雖然不及沈顧行,但也是讀書人家的孩子,難得對你情深意重!如果你同沈顧行無緣,就乖乖地嫁給元和,如何?”


    江母如是說,讓她想起黃河之濱,李隆業也曾說過類似的話,“可若你們沒有緣分……縱使神女無情,本王也要結楚夢於陽雲!”


    她突然覺得兩人的話更像讖語。仿佛她和沈顧行一定就沒有緣分一樣。


    江風心底一片冰涼,仍然孤注一擲地回道:“好!如果我嫁不成宜業,婚姻之事就全憑母親做主。”


    江母雖然答應了江風,但是免不了皮肉之苦:先是挨了十大手板,左手掌血肉模糊;然後關禁閉十日,每天隻有清水、饅頭和稀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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