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元修複雜,甚至有些惘然的眼神中,我轉身離開了他的房間。


    推門出去的時候,謝烽還站在外麵,兩個人迎頭撞上,他看著我的目光顯得非常的謹慎,甚至還帶著一點戒備,而我隻看了他一眼,就淡淡的轉過頭去。


    謝烽立刻走了進去。


    “公子!”


    “……”


    “公子你怎麽了?”


    他大概是顧忌著我沒有走遠,也是有些焦急,聲音壓得很低,我也的確沒有走遠,不過是因為一抬頭又看到了韓子桐,她一臉陰沉的看著我:“他跟你說什麽了?”


    我看了她一眼:“啊……?”


    身後大門已經虛掩起來的房間裏,我聽見裴元修又咳嗽了幾聲,還有謝烽焦急的聲音,好像忙亂了一陣之後,謝烽又低聲說道:“公子,剛剛公子是不是還對圍攻京城的計劃感到不妥?”


    韓子桐皺著眉頭看著我:“喂!”


    我抬眼看著她,淡淡的說道:“沒說什麽,不過就說——他是怎麽病的。要是你姐姐站在我麵前,肯定又要說我胡說八道了。”


    我一邊說著,一邊竭力的分神去聽後麵傳來的聲音,裴元修又喘息了一陣,沉聲道:“京城的西郊兩山交界,地勢宜守不宜攻;而且林木茂密,勝京的騎兵未必能發揮什麽作用。萬一要是——”


    謝烽喃喃道:“這樣?那,我們要不要加派一支隊伍過去?”


    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韓子桐冷冷的看著我,說道:“你不過又要說,元修是因為回想起自己當初做的那些事,所以才會心中有虛,才會病的,是嗎?”


    我笑了笑。


    屋子裏沉默了一下,才聽見裴元修長歎一聲:“現在,怕是也來不及了。”


    韓子桐看著我:“你覺得,我會信你的話?”


    我心裏鬆了口氣,再抬起頭來看向她的時候,眼中多少添了一分笑意,淡淡的說道:“不過現在,好像是你找到我來打聽,而不是我要來說服你啊。”


    “……”


    “你信不信,從來跟我都沒有關係。”


    “……”


    “告辭了。”


    我衝著她點點頭,從她的身邊走了過去,這個時候也分明能感覺到她的氣息變得沉重了一些,像是要生氣的樣子,但身後的房門又被推開了,謝烽一眼就看到她站在那裏,也看到了我的背影:“子桐小姐?你們,在說什麽?”


    韓子桐冷冷道:“沒什麽。”


    我拐過一個彎,走上了一個通道。這裏大概是還沒有人注意到,既沒有火把,也沒有蠟燭,外麵的天色隻是陰灰,而這個通道裏陰暗得幾乎看不見人了,我背靠在牆上,這個時候才鬆了一口氣。


    裴元修,絕對不像謝烽、韓子桐那麽好糊弄,甚至有些事,他會比我想得更深,設計得更遠。


    隻是這一次,他這一病,的確多少是幫了我們的忙的。


    就看現在,京城那邊,到底會如何了。


    我隻稍微停了一下,讓自己緩過一口氣來,就準備繼續往回走,雖然周圍沒有燈火,但對這裏的格局我還是非常了解的,但就在我剛剛起身要走的時候,那邊又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傳信的侍衛飛快的跑了過來。


    謝烽攔住了他:“什麽事?”


    那侍衛道:“謝先生,滄海那邊傳消息回來了。”


    “如何?”


    “宋家父子奉命征討,崔家父子現已伏法。”


    “……哦?”


    謝烽最後這個字,顯得有些中氣不足。


    雖然這個命令,之前是他下達的,也是他想出的,借用宋家父子的兵力,但現在,他多少還是有些猶豫,而一旁的韓子桐倒是帶著笑的說道:“這樣不就好了,就把這個後患徹底的鏟除了!”


    她的高興,當然不止是鏟除了崔家父子這個後患。


    這樣一來,也就徹底的給韓若詩定罪了。


    謝烽沉默了一會兒,慢慢的說道:“是啊,這個後患,總算也是鏟除了。”


    “要現在進去告訴元修嗎?”


    “公子剛剛還很虛弱,又說了那麽多的話,還是暫時不要進去打擾他了。反正這件事已經成了定局,他也已經知道,我們派人去討伐崔家父子的。”


    “好吧。等晚一點再說。”


    我站在這個陰暗的角落裏,看到那個傳信的侍衛走出去,沒一會兒,謝烽也離開了,韓子桐顯然去了裴元修的房間照顧他,這個時候,我長長的鬆了口氣。


    滄州那邊,事已定。


    宋宣是徹底沒有危險了,隻要這一次京城的事情他處理妥當,不管拿不拿得下京城,他和他的家族,都不會因此獲罪。


    我轉身走了。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很晚,我直到現在才吃了一點東西,沒一會兒,聽著外麵風聲大作,花竹就勸我早一點休息。


    她說:“明天可能就要啟程了,顏小姐還是多休息一下,養養精神吧。”


    “……”


    連她,都那麽肯定。


    雖然我一直認為現在說輸贏是為時尚早,但身邊一個又一個人的態度都那麽篤定,多少還是讓我有些不安了起來。


    這樣的不安,很快就浸透到了我的夢境裏。


    我恍恍惚惚的,感覺到好像山搖地動一般,震耳欲聾的巨響不停的從前方傳來,震得人心跳都快要停止了,我感覺到呼吸急促,整個人也在搖晃不止,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自己是騎在一匹馬上。


    周圍一片黑暗,隻有前方,傳來隆隆巨響的地方,有著光明。


    我飛快的衝過去,想要一探究竟,但跑著跑著,座下的馬匹就不見了,我兩條腿跑得也很累了,才看到眼前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巨大的宮殿,高高聳立幾乎要直入雲霄一般,但那朱紅色的大門確實緊閉著,嚴絲合縫。


    大門外,地上已經躺了不少的屍體,血流成河,還有的人在拚殺,廝打成一團,刀光劍影過處,又是一陣血肉橫飛,將眼前完全染成了一副血紅的,殘忍的畫卷。


    我更看到,還有一大隊人馬,他們共同的扛舉著一根巨大的木柱,在奮力的撞擊著那扇宮門。


    隨著一次又一次猛烈的撞擊,那高大的宮門不斷的顫抖著,木屑碎渣飄落下來,們上的鉚釘也顆顆鬆動,整個大門都發出了近乎瀕死一般啞然的嘶鳴來。


    這是——


    我忽然感到一陣惘然。


    眼前這情形,好熟悉,好像曾經在那裏見到過?


    就在驚愕不已的看著眼前的情形的時候,聽見吵嚷的人群中仿佛有人在大聲疾呼著:“衝進去!”


    “殺進去,奪皇位!”


    “隻要殺掉皇帝,一切都是我們的啦!”


    “快殺啊!”


    那一聲聲的高喊,如同洶湧的波濤一般,劇烈的衝擊著每一個人的內心,一時間群情激昂,我雖然看不到那些人的模樣,但卻似乎能看到一雙雙已經殺紅了的眼睛,感覺到那種瘋狂的,要毀滅一切的殺氣。


    我模糊的想起,這是裴元灝在進攻皇城!


    他的奪嫡之路,就是以這一場血戰作為結束,而最終登上皇位的!


    我一時間一半清醒,一半模糊,可心裏卻是沉甸甸的,一想到若是宮門真的被撞開了,那裏麵的人,還能有活路嗎?


    這樣一想,我就再也站不住了,急忙就要往裏衝,大聲喊著:“你們都停下,都停下,不要這樣!”


    可我的聲音,卻立刻就被洶湧的人潮淹沒。


    就在我不顧一切的推開周圍的人,想要衝到宮門口的時候,身後突然伸過來一隻大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輕盈!”


    我倉惶的回過頭去,卻看到了裴元修那張蒼白的,還帶著一點憔悴的臉龐。


    一時間,我呆住了。


    怎麽會是裴元修?


    難道——


    就在我倉惶不已的看著他時,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巨響,一時間我隻覺得山搖地動,好像自己腳下站著的這一片土地都要裂開了,我急忙回過頭去,就看見那巨大的宮門在最後沉重的一擊下,終於被撞開了!


    那宮門搖晃著,頹然倒下,朝著我們壓了下來。


    我大聲道:“不要——!”


    這一聲呼喊,我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耳邊,仿佛還回響著那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震得我一時間完全失去了意識,一頭冷汗的睜大眼睛,不停的喘息著。


    胸口,心跳如擂!


    門一下子被推開,花竹從外麵跑進來:“顏小姐,你怎麽了?”


    我喘了好一會兒,才轉頭看著她,才明白,現在是真實的。


    可夢中那一聲巨響,卻那麽真實,直到現在,好像都還在耳邊回響著。


    我下意識的道:“打雷了?”


    花竹看著我:“顏小姐,現在是冬天啊。”


    “……”


    對啊,冬天,怎麽會有雷聲?


    我自己也恍惚了一下,在夢裏,我竟然夢到了當年裴元灝逼宮的事,那現在——


    不過,就在我神情恍惚的時候,花竹卻又擔憂的往外看了一眼:“不過,不知道是什麽聲音,真的好像打雷一樣。”


    我愕然的看著她。


    剛剛那聲音,不是我在夢裏聽到的?


    就在這時,洞開大門外,就真的響起了一陣喧鬧聲,很多人在跑來跑去,火把的光、燈籠的光一時間閃成一片。


    我問道:“怎麽了?”


    花竹也有些奇怪,她叮囑了我一聲讓我不要著涼,正要往外走,就聽見外麵有人高喊了起來——


    “攻下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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