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一陣氣短,眼前立刻一黑。


    我當然知道,他如果真的想要殺我,有一百種一千種法子,甚至眼下,他可以就這樣扼住我的咽喉,看著我一點一點的掙紮,一寸一寸的死去;又或者,他的手指是有力的,在我明白他的身手不凡之後就知道,他可以輕易的捏碎一個人的喉嚨,那樣的話,我大概連一點痛苦都感覺不到。


    死,是一件太難,也太容易的事。


    對受者太難,是施者太容易,又或者說,這個世界上很多事,都是如此。


    不痛的人怎會煎熬?


    可是,我剛剛才說過,我是引頸待戮的,但這一刻,當呼吸無法繼續,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的這一瞬間,我竟然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衣襟,用力的撕扯著,我想要求饒。


    我想要活下來。


    我還有想要見到的人,我還有沒有做成的事。


    我,我還是不想死……


    可是我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他的手沒有更用力,但隻是這樣扼住我的脖子,就已經隔絕了我可以呼吸,可以說話的機會,我隻覺得眼前一陣黑一陣白,什麽都無法可想,隻能用力的將雙手抓著他的衣襟撕扯著。


    好難受……好難受……!


    這一刻,我的喉嚨裏已經發出格格的聲音,甚至連抓著他衣襟的手都都快要沒有力氣的時候,他的手終於鬆開了。


    “咳咳……咳咳咳咳——!”


    大口的氣一下子灌進喉嚨裏,我被嗆得立刻咳嗽了起來。


    原本就已經虛弱到極致,剛剛又被他幾乎掐死,這個時候再咳嗽已經耗盡了身體裏最後一點力氣,我整個人都癱倒在那層層疊疊,夢幻得如同雲堆一般的禮服裏,卻狼狽得像一隻水溝裏的老鼠,連抬起頭來的力氣都沒有,隻任由汗水汩汩而出,隨著眼淚混合在一起,流進嘴裏。


    苦澀的味道,一如這一場噩夢般的經曆。


    這個時候,腦子裏隻來來回回的閃過一句話——我沒死,我還活著!


    沒有真的殺了我……


    我沒有抬頭,就感覺到裴元修猛地站起身來,好像突然恐懼了起來,踉蹌著連退了好幾步,再站定,看了我一眼之後,轉身衝了出去。


    屋子裏,隻剩下我熾肺煽肝的咳嗽聲,在空蕩蕩的房梁間回響著。


    他衝出去之後,門外那些跪了一地的人急忙喊著“公子”,聲音哀哀的,像是生怕他一聲令下,所有的人都要人頭落地。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側過臉,看著窗戶上映出的外麵恍恍惚惚的那些人影。


    我聽見他沙啞著嗓子說道:“全都給我出去!”


    是出去,而不是去領死,那些人簡直如蒙大赦,好像刀口上撿回一條命似得,連連磕頭之後,便都飛快的走了出去,那些宮女們也都走了。


    最後,我聽見花竹和雲山猶豫的上前來:“公子——”


    話沒說完,他低沉著道:“都出去!”


    她們兩不敢再說話,急忙也走了。


    外麵安靜了下來,但我還是能聽到在自己的呼吸和劇烈的心跳之外,外麵也有著一個沉重的呼吸,一個幾乎碎裂的心跳,不知過了多久,他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


    遠遠的,大門關上了,而我聽到了落鎖了聲音。


    整個景仁宮,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喘息著,直到這個時候才稍微的平複了下來,可身體裏的難受卻不是平複了呼吸和心跳就能忘記的,雖然死胎已經被取出,下身的墜痛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剛剛發生的一切,而我甚至感覺到,鮮血又一次浸染開來,在這個華美而空洞的宮殿裏,血腥的味道慢慢的染開了。


    我枕著那厚厚的禮服,一動不動的看著窗外,眼淚和汗水在無知覺的時候還不斷的流淌、湧落出來,偏偏身下的織物雖然華麗,卻並不柔軟,也不能吸取眼淚和汗水,隻慢慢的流淌下去,甚至匯集成了一個小小的水窪,熨帖在肌膚上隻有濕冷的感覺。


    有的時候,越是華美,越是冰冷。


    我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


    雖然累,雖然痛,雖然一閉上眼睛就置身於一片無盡的黑暗中,雖然周圍已經一點聲息都沒有,但我沒有在這樣的混沌中陷入昏迷,卻也無法清醒的麵對剛剛發生的一切,就這樣在半夢半醒間一直不斷的徘徊,好像靈魂在遊蕩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溫熱的大手將我的魂魄召喚回了身體。


    那雙手輕輕的將我從床上扶起,讓我靠進了一具胸膛裏,然後捧著一杯溫熱的水送到我的嘴邊,當我沒有意識吞咽,水流出嘴角的時候,那雙手又立刻幫我擦拭幹淨,還輕輕的撫著我的後背,幫我順氣。


    然後,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大小姐。”


    “……”


    不知道的因為那水的滋潤,還是冰冷的環境裏終於出現了人的氣息,讓我回魂了,我慢慢的睜開發燙的眼皮,就看到漆黑一片,但近在眼前的地方,有一個模糊的人的輪廓,窗外淡淡的月光透進來,照在他的身上。


    他的頭發,閃出了暗金色的光澤。


    我睜開幹涸的嘴唇,動了動,才道:“查比興?”


    “是我。”


    他急忙說著,又將杯子送到我的嘴邊,柔聲說道:“你再喝一點水。”


    說了幾個字,才感覺到喉嚨幹得像是要著火了,我來不及說話,就著他手裏就喝了好幾口,差點嗆到,杯底的一點水喝幹了,我還不饜足,查比興說道:“你等一下。”


    說完,便放下我,自己走到外麵去又倒了一杯水。


    這個時候,我才有空找回一點自己的神智。


    我還在景仁宮,不知道剛剛昏睡了多久,但看著外麵暗黑的天色,屋子裏連之前點燃的蠟燭都熄滅,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大概已經是到深夜了,也難得他摸進來,沒有點燈還能做事。


    正想著,查比興走回來,坐到床邊將杯子又遞到我的嘴邊。


    我想試著伸手自己接過杯子,可一動才發現身體被掏空了之後,力氣和精力也全都失去了,他也感覺出來,隻低聲說道:“大小姐你先喝水吧,喝點水才能恢複體力。”


    是啊,體力,現在對我來說太重要了。


    我便低下頭去,咕咚咕咚的又喝了好幾口。


    總算解了身體的幹渴,我鬆了口氣,查比興那雙明亮的眼睛在漆黑的光線下也顯得有些暗,但不是黯然,而是目光顯得有些陰沉。我又看了看周圍,然後說道:“你來,沒被發現吧?”


    他說道:“放心吧。”


    “那就好。”


    白天的時候裴元修讓所有的人都離開景仁宮,尤其是花竹雲山也走了,這算是正中下懷,因為如果那兩個丫頭還在,查比興再是武藝高強,再是了解後宮的情況,要在完全不被人發現的情況下潛入景仁宮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尤其之前那一次,他就差一點被謝烽發現。


    幸好他溜得快,謝烽又因為擔心會在後宮引起紛爭的關係把這件事按了下來,不然事情傳開,裴元修未必會那麽放心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


    查比興平時是個自帶熱鬧的人,走到那裏都嘰嘰喳喳的,話語風趣幽默,最能逗人發笑,但今晚,他卻安靜得很。


    當然,看見我這個樣子,我想他也不會高興得起來。隻是兩個人靠得太近,我能明顯的感覺到他身上有一股煞氣,像他們這樣的武道高手,一旦對一個人產生了敵意,就會有一種很壓迫人的氣息傳出來。


    我隱隱的感覺到,他好像在謀算著什麽。


    我問道:“對了,你怎麽這麽晚才來啊?”


    他低聲說道:“雖然景仁宮裏的人都撤走了,但外麵的守衛並沒有減少。我是一直在等,等他們換班的時候才潛進來的。大小姐,我們離開的時候也還要等他們下一次換班。”


    “那,他們下一次換班還要多久?”


    “還要兩個時辰。”


    “哦,好。”


    其實我也鬆了口氣。


    雖然早就有準備他要來接我,但今天這個意外卻是怎麽準備也準備不了的,如果他現在立刻要帶我走,我還真的沒有精力邁出一步,隻能完全是他的累贅,再休息兩個時辰,多少可以恢複一點精力,也能讓我們逃出去的勝算大一點。


    他低頭看了我一會兒,然後說道:“大小姐現在還沒完全恢複吧?”


    我點了點頭。


    畢竟是引了一個死胎出來,而且出了很多血,不休息一陣子,是不可能完全恢複的。


    他說道:“那大小姐趁現在休息一會兒,能睡的話,就睡一會兒吧。”


    我搖搖頭:“我現在睡不著。”


    “那你躺下,也可以節省一點體力。”


    “……”


    我仍舊沒動。


    他安靜了一會兒,便不再勸我,隻說到:“我出去一會兒,很快就回來。”


    說完,他起身便往外走去。


    屋子裏漆黑一片,他一退開我就看不見他了,隻能隱隱的聽到他的腳步聲走出去,一直要走到外麵去,我沙啞著嗓子叫到:“查比興!”


    他的腳步猶豫了一下,停了下來。


    我說道:“你不要做傻事。”


    “……”


    整個屋子沒有一點光,我對著眼前的一片漆黑說道:“如果能殺他的話,你在他進京的時候就該動手了。”


    “……”


    “他明天就要登基,身邊的護衛肯定如鐵桶一般,而且是高手如雲。”


    “……”


    “就算你能殺得了他,你保證自己還能活著,好好的回來嗎?”


    “……”


    “到時候,你是要我留在這裏等死,還是等著他們過來拖我去給他殉葬?”


    “……”


    “還有你的師傅,你的師兄弟,你一個都不管啦?”


    漆黑的屋子裏,我聽見他沉重的呼吸聲,一下一下,在無聲的表示他心中的憤怒,而我說完最後那句話之後,也沒有再說什麽,就坐在床頭安靜的等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腳步聲倒回來,走到了床邊。


    我聽見他帶著怒意的,低沉的聲音:“大小姐——”


    我說道:“我現在什麽都不想去想,我隻想離開這裏。”


    “……”


    “如果你今晚來不是為了這件事,如果你蟄伏這麽久不是為了這個,那今晚你就不該出現的。”


    “……”


    “你這樣不僅害了自己,也會連累更多的人啊。”


    我知道他不是個衝動的人,但不管一個多冷靜的人,一生中也難免會有些熱血衝頭的時候,我讓他自己冷靜下來,因為這個時候如果他自己不冷靜下來,任何一個衝動的舉動,任何一刻的腦子一熱,都有可能給我們帶來覆滅的打擊。


    查比興,到底也不是個不顧全大局的人。


    兩個人就在這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子裏安靜的相對著,如蒙大赦一般,我終於聽見他的呼吸一點一點的平靜了下來。


    接下來的時間,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就這麽等待著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


    過了大概一個多時辰的樣子,我轉頭看了看窗外,除了一點淡淡的幾乎不可見的月光,其他的什麽都沒有,我問道:“什麽時辰了?”


    “寅時三刻。”


    “那正好。”


    這個時間,幾乎整個皇城都沉睡了,如果要離開景仁宮,也沒有比現在更合適的時機。


    他問我:“大小姐,現在還能行嗎?”


    我自己感覺了一下,然後將腿腳放到地上,撐著床沿慢慢的站起來,他一直站在我身邊雙手護著我,生怕我搖搖欲墜的就這麽倒下去了,幸好我隻是搖晃了兩下,到底還是站穩了,道:“沒事了。”


    查比興道:“那我們走吧——”


    “先等一下。”


    “嗯?”


    “你先出去等我。”


    “……嗯。”


    他沒問為什麽,就轉身走了出去,我聽見簾子一陣輕響,這才慢慢的抬起手來,將身上那山一般沉重的衣裳慢慢的剝了下來。


    一脫下那衣服,我整個人都輕鬆了一點。


    周圍的寒意立刻侵了上來,我回頭隻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床上那件閃爍著暗金色光輝的禮服,便不再管它,自己慢慢的摸索著找到了一件衣服裹上,然後走了出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已經在那裏等著我,用力的抓住了我的手腕,說道:“大小姐,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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