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張家莊的張狗子。


    憐兒的全名就叫張憐兒。


    她那個便宜爹在村子裏有個外號張瘸子。


    張瘸子小時候從山坡上滾下來,摔斷了腿。鄉下人沒錢醫治,就自生自滅,自那以後,他的那條腿就瘸了。


    左腿正常的生長,右腿卻是長的極為緩慢,到成年的時候就一高一低,格外的明顯。


    他這樣幹活是要受影響的。


    鄉下人嫁人都看重勞動力,張瘸子一家四個兒子,幾個嫂子都很厲害,父母又走得早,能給他一口飯吃就不錯了,哪裏有錢會給他娶妻生子啊!


    反正張家的香火又不會斷。


    就這麽一直到了張瘸子三十多歲,有一次,村子裏的張寡婦落了水,張瘸子跳下河將人救了起來,差點因此送了命。


    張寡婦感激不已,就這麽跟張瘸子搭夥過了日子。


    這寡婦比張瘸子還要大兩歲,本以為就這麽湊合著過,沒成想竟然老蚌含珠,一年多後生了個白白淨淨的閨女。


    雖說是個女兒,也把張瘸子高興壞了。


    也算是有後了,他將孩子捧在掌心中,千金大小姐一般養著,幹活過日子也比從前有奔頭。


    張寡婦本來還有個十歲左右的兒子,帶著一起跟張瘸子生活。


    沒有自己孩子的時候,張瘸子對這繼子也不錯。


    等到女兒一出生,那自然是親生的要好。


    雖然對繼子沒有打罵過,但態度明顯是冷淡了下來。


    十來歲的孩子正是叛逆有心計的時候,繼子見他態度的轉變,心內十分不忿,便趁著趕集的時候,將張瘸子的女兒帶出去,故意給弄丟了。


    那時候,孩子才三歲,長得粉團團的,正是可愛的時候。


    話說不太全,自然找不回家。


    張瘸子傷心欲絕,跟張寡婦也散了夥,就這樣瘸著腿出了村子,說是要去找女兒。


    他每兩三年回回來一次,反正模樣也說不上好,總是孑然一身,越發的蒼老。


    不過村子裏也有人說,他在外麵掙了錢,一直存著給女兒當嫁妝。


    但張狗子作為張瘸子的鄰居,是不信這個說法的。


    接著便到了兩年前,張瘸子突然帶回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說是自己女兒。


    不消說,那女孩便是憐兒了。


    張瘸子喜不自勝的在村子裏炫耀了一番,可人人都瞧得出這憐兒長得跟張瘸子不像,跟張寡婦更是不像。


    張寡婦還從隔壁村回來過,可見了憐兒她直搖頭。


    說絕非自己的孩子。


    但張瘸子一頭栽進去了,將這些年存的一點棺材本全部都交給了憐兒。


    大約是樂極生悲,也就不到半個月的功夫,張瘸子就病了。


    憐兒在村民和幾個叔伯的指指點點和壓迫下,隻能拿著板車拖著張瘸子進城。


    之後大概便是張瘸子死了,憐兒上演賣身葬父的戲碼了。


    李子舒聽完,嘖嘖感慨了幾聲:“這茶樓說書的,都編不出這麽厲害的本子啊!”


    這年代女子的命運比較固定。


    生在何家是老天爺注定,嫁與何人是父母的決定,成婚之後就相夫教子,絕大多數的女人,哪怕夫君有過錯,也絕不會輕易的和離。


    一嫁就是一輩子。


    所以憐兒這命運,可以說的上跌宕起伏。


    李子舒此刻倒是有好奇,她垂眸看向憐兒:“你到底是不是那個張瘸子親生女兒?”


    憐兒挑起眉眼,冷嗤了一聲:“是與不是,有什麽要緊的,他要找女兒,我就成了他女兒送上門,幫他完成此生的心願,讓他了無遺憾的走!他死了以後,我還將他安葬了,給他修墳立碑,逢年過節給他燒紙,難道他還虧了嗎?”


    李子舒一噎,似乎是有那麽點道理。


    虧的不是張瘸子,虧的是朱世子啊!


    不知為何,李子舒看到朱飆烏雲一般的臉色,很想笑。


    張楓眠見狀,輕輕嗔了她一眼。


    李子舒隻能抿緊嘴低下頭,調整著自己的情緒,心內暗想:幸災樂禍還是不好,朱世子也是個可憐人啊!


    張瘸子是榕城人,憐兒特意花了錢讓人將病重的他帶到鄴城。


    她一早就想好了賣身葬父這個戲碼。


    這還要得益於員外家小公子給她說的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


    可若是在榕城,很容易就被人查出端倪。


    隻能走遠一點,到時候高門大戶的那些個公子哥,哪裏會去計較這些小事,她的身世也不會被發現。


    恰好張瘸子死的是時候,恰好是入冬了,天氣冷,屍體放上幾天也不礙事。


    憐兒這一次學乖了,賣身葬父時,標了個不低的價格。


    若是尋常人家,就算有這個善心,也沒有這個財力。


    她要釣的是大魚。


    憐兒在跟員外家公子哥分開到碰上張瘸子之前,曾在榕城知府家的宴席上做過臨時工,那次府上的小姐辦滿月酒。


    那流水席就跟不要錢一樣。


    雞鴨魚肉,吃不完就全給倒在桶裏,然後拎出去給外麵的小乞丐們吃。


    都是好東西啊!


    等宴席結束後,除了工錢之外,府上的女主子還額外每人賞了一吊錢。


    這出手多大方啊!


    憐兒本是想能在看看有沒有機會勾搭上知府,可瞧著那知府臉上一道疤,神色也冷冷的,她便有些畏懼。


    而那女主人無論是相貌還是氣質,都跟山巔雪蓮一樣,讓她也自慚形穢,便斷了這個念頭。


    不過有一顆種子卻在心中種下:一定要去有錢人家,哪怕是為奴為婢也行。


    她運氣好,還真的就在那一日碰到了與幾個好友喝了不少酒的朱飆。


    朱飆見她衣衫單薄,跪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一個銀錠子砸給她,讓她自此後好好過日子!


    一錠銀子啊!


    她長這麽大,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多錢。


    再者朱飆雖然不是頂英俊,但比起她從前見過的人來說,那也是雲泥之別。


    這一刻,憐兒心中下定決心,哪怕用盡渾身解數,哪怕要賠上自己的性命,她也必須要纏住這個男人。


    這,是她命運的轉折點!


    憐兒麵無表情的說完這些,看了朱飆一眼,幹涸的眸中隱約有淚:“夫君,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妾身不過是想過好的生活,難道有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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