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回床上,正打算化個妝去公司讓人查查溫林業究竟要做什麽,床頭精致的仿古電話卻突然響起。


    “雨凝,怎麽不接電話?”


    陸易南人如其名一般的清朗聲音從聽筒裏冒出來,聲音溫柔悅耳:“體檢報告拿到了嗎?結果怎麽樣?”


    “沒事,就是工作太累吧,學長不用擔心。”


    溫雨凝的聲音帶著些許顫意,讓電話那頭的陸易南緊緊皺了皺眉。


    “雨凝,你……”


    男人斟酌了許久才開口,帶著些小心翼翼:“賀明堯又和你吵架了?”


    溫雨凝緊抿著唇,沒說話。


    陸易南是她大學的學長,又在同一個社團,比她大上兩歲,一直像是親哥一樣照顧著她。


    不對,比起溫言那個親哥,陸易南實在好上千倍。


    她不願讓陸易南擔心,每次被賀明堯折磨,也總是說不過是夫妻間的口角。


    “嗯,隻是小事情,已經沒事了。”


    她極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自若一些,腹部的痛感卻越發劇烈——


    “雨凝,你撒謊。”


    那一頭的陸易南顯然聽出了溫雨凝的隱忍,語氣越發凝重:“究竟怎麽了?賀明堯做了什麽?還是你對我隱瞞了體檢結果?我聽得出來你很痛,你在哪?我帶你回醫院……”


    “治不好了。”


    眼淚突然撲簌著砸下來,溫雨凝極力克製的情緒被陸易南那一連串提問引得再也克製不住,那隻消瘦的手死死捂著自己的嘴,鹹腥的眼淚湧進喉舌。


    “醫生說了,肝癌晚期,治愈的希望,隻有不到5%……”


    肝癌……


    陸易南握著手機的手青筋暴露。


    溫雨凝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的,先前她都瘦的脫了相也不去醫院,硬說自己身體沒有不適,還是被他逼著去做了體驗——但是他怎麽也想不到,竟然會是肝癌。


    雨凝那麽年輕,正是女孩子美得正盛的時候,怎麽可能……


    作為醫生,他太了解肝癌的特性,肝髒本身是沒有痛感的,如果不是定時做體檢的人,早期幾乎沒辦法發現,等真正產生預兆的時候,腫瘤早就已經惡化到了壓迫周圍神經。


    “沒有那麽低,醫生應該建議你住院了吧?現在肝癌靶向藥中效果最好的是tecentriq,國內還沒有獲準用於一線治療,但是我可以出國……”


    “沒必要啦,學長。”


    溫雨凝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淚,極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輕快一些:“我不想治,不想像爺爺一樣……苟延殘喘,受盡折磨,能把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值得就夠了。”


    她覺得活著的每一秒都委屈。


    爺爺也是肝癌去世的,醫生說這種病也有一些遺傳因素,其實她早就該注意,但她滿腦子……都裝著賀明堯,哪裏還顧得上關心自己呢?


    “雨凝……”


    那一頭,陸易南的聲音明顯在發顫;“那你想過那些關愛你的人嗎?他們知道了會多難過?不管怎樣,你明天來我們醫院,我再幫你做一次檢查,積極配合資料的話,肝癌的治愈率不低!”


    溫雨凝仍舊一語不發。


    陸易南跟著她沉默了一陣,才試探著開口:“那賀明堯,知道嗎?”


    “沒必要讓他知道。”


    溫雨凝的聲音平淡,陸易南卻聽出了心灰意冷。


    他不是不知道賀明堯的所作所為,但溫雨凝那麽努力的掩飾,他哪裏忍心戳她傷疤?


    所以肝癌那種痛感極其明顯,眼不瞎都看得出不對的病症,溫雨凝的枕邊人一無所覺?


    陸易南強行克製著去把賀明堯狠揍一頓的衝動,保持著平淡的語氣開口:“雨凝,和他離婚吧,治病……首先需要良好的心態。”


    他話說得委婉,溫雨凝卻下意識揪緊了被單。


    離婚嗎?


    這六年她從沒想過離婚,即便是確信那男人不會愛她,即便他對她永遠是冷言冷語極盡折磨……


    可他曾經真的不是那樣啊。


    身上那些淤青和紅腫再次痛起來,溫雨凝打了個寒噤,陸易南說的話像是在她心裏埋下了一顆種子,一接觸到她的心思就開始野蠻生長,藤蔓一般勒住她的心髒。


    “謝謝學長為我著想。”


    她的語氣格外平靜,手卻發著顫。


    陸易南聽著她那不置可否的態度,又安慰了幾句才掛斷了電話。


    這一夜格外難捱。


    腦海中不斷回蕩著陸易南說的話,溫雨凝忍著腹部的疼,逼迫自己入睡,卻越發清醒。


    清醒賀明堯不會愛她,清醒那個背她逃出黑手要娶他的小哥哥早就愛了別人,清醒她當下的處境,真的經不住他的折磨。


    她將止痛藥和安眠藥放進嘴裏,喝下床頭那已經涼透的水,總算昏昏沉沉的睡去。


    ……


    “把這個野種打掉,你怎麽配生下我的孩子!”


    男人的聲音帶著冷意,俊朗的臉陰雲密布:“茶茶沒辦法做母親了,我就要你看著這個野種死——馬上打掉她肚子裏那個禍害!不許麻醉!”


    溫雨凝頭上冷汗涔涔,知道這是夢魘,卻逃不出。


    那個已經成型的男嬰血肉模糊的躺在她跟前,賀明堯將盛著胎兒屍體的盆子砸落在地上,冷笑著踩著那孩子的身體走到她麵前。


    “你從茶茶手裏奪走我,那我就毀了你的一切!”


    胸腔像是壓著什麽沉甸甸的重物,連呼吸都艱難,溫雨凝張嘴想說話,喉嚨卻哽咽得發疼。


    那是他們的孩子啊,她滿心以為他會開心,卻沒想到賀明堯會逼著她引產——


    “不要!”


    溫雨凝終於時候出聲,睜開眼的瞬間,腹部和周身的痛意驟然讓她額前的冷汗更密。


    賀明堯坐在床邊,眼中帶著濃鬱的怒火,似乎是才回來不久,身上都還帶著外麵夜風的涼意。


    “你……”


    她話還沒說完,細瘦的手腕就被男人緊緊捏住——


    “你也會做噩夢嗎?還真是惡有惡報啊?”


    賀明堯菲薄的唇間吐著讓她胸腔疼得發麻的毒液:“你夢見什麽了?夢見死了以後下地獄?”


    “我憑什麽下地獄?”


    溫雨凝頭一次頂撞他:“老天看得清清楚楚,誰做過惡,誰才會得報應。”


    “你還沒有作惡?”


    賀明堯狠狠一耳光扇在她臉上:“你找那些男人來侮辱茶茶,害得她無顏麵對我!害得她一直做噩夢!你怎麽這麽惡心!溫雨凝,你怎麽還不去死!”


    溫雨凝你怎麽還不去死。


    分明是蘇雲茶跟別的男人鬼混,還在賀明堯麵前故意做出一副被強迫被淩辱的受害者樣子,分明那個女人看中的隻有賀家的權勢和錢——賀明堯卻把她當成了最幹淨的至寶。


    是啊,她反正也要死了,眼不見為淨。


    手機裏還躺著那段她費盡功夫找來的錄音,但是她明明早該明白,就算證據確鑿,賀明堯也不會信!


    “隨你怎麽想好了。”


    溫雨凝突然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我可以馬上滾出賀家,不……”


    賀明堯沒聽見她後麵的話,隻是被那無比消極的態度點燃了本就洶湧至極的怒火。


    男人突然拽住了她的頭發。


    “賀明堯你要幹什麽!”


    溫雨凝心裏突然傳來不妙的預感,男人卻完全沒理會她的掙紮,將她扯到了天台上——


    已經快初冬了,夜風冷得浸骨,溫雨凝隻穿著單薄的睡衣。


    她被賀明堯扔在天台粗糲的地上,男人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眼神中的嫌惡毫不掩飾。


    這真的是她的小哥哥麽……


    “溫雨凝,今天我隻是給你個教訓,要是茶茶出事,我保證你會生不如死。”


    溫雨凝恐高。


    她差點被哥哥從樓上扔下去,所以從四歲以後,她連從六七層樓的樓下往下看,都會害怕得站不住腳。


    賀明堯當然知道,所以他放著市郊的別墅不住,在淮城市區修了一座將近百層高的住宅樓,強迫溫雨凝住最頂樓的大平層。


    而不了解真相的人聽說他為了太太修高樓,竟還覺得無比浪漫。


    “賀明堯,明堯你放我……”


    賀明堯毫不留情的甩開她走下天台,反鎖上了門。


    在設計之初,這裏就沒打算對賀明堯以外的業主開放,連基本的保護都沒有——會被帶到這裏的隻有溫雨凝。


    她離星星很近,可是摔下去就會萬劫不複。


    溫雨凝強迫自己不要往樓下看,但心裏的緊張和恐懼卻蔓延至全身。


    她幾乎是拖著木頭一般的四肢爬到鐵門前,用盡僅有的力氣搖晃著鐵門,原本就沒什麽血色的嘴唇幹裂得像是被揉得出現裂紋的紙。


    “賀明堯,求你了,放我下去……”


    “隻是這種程度,就軟骨頭一樣求我了?”


    男人嘲弄的聲音在鐵門外響起:“那你對茶茶做的那些惡,我要是施加到你身上你?”


    賀明堯的表情冷得驚人,他剛到醫院,就聽醫生說茶茶病情惡化,可能是心裏上的問題。


    他知道前些年出的那些事,可他不介意!茶茶隻是受害者……而且茶茶雖然沒有明說,那些夢囈時的隻言片語也讓他猜得出,罪魁禍首是溫雨凝這該死的賤人!


    他轉身就要離開,耳邊卻傳來女人顫抖的低語。


    “賀明堯,我真的要死了。”


    男人的腳步微微一頓。


    她最近似乎的確瘦的驚人,剛剛她沒化妝,臉色蠟黃得像是個病入膏肓的絕症患者——


    但是誰知道這會不會是她故意裝可憐,看著他心疼茶茶身邊,就東施效顰?


    那個連續三天不眠不休加班的溫雨凝,在他高燒時假模假樣獻殷勤陪著他一周不怎麽睡都精神十足的溫雨凝,會死?


    賀明堯嗤笑,揮去腦子裏那些毫無根據的猜測,徑直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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