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藤要去青城山。


    秦放沒有去過,卻也知道青城山是中國的道教名山,感覺上是三步一道長十步一道觀,普通的妖怪對這種地方怕是避之唯恐不及……


    滿心疑竇,但秦放沒有再問,手機上查機票,最好是從西寧飛成都,安蔓的證件都在他身上,證件照都照的變形,司藤用安蔓的證件應該可以蒙混過關,關鍵是定什麽時候的,要不要再在囊謙歇一晚——


    司藤回答:“不用,越快越好。”


    又說:“有些人怕是還過的挺自在,我得讓他們知道,是誰回來了。”


    說到後來,唇角眉梢全是笑意,這是秦放和她見麵以來,第一次見到她心情這麽好,她說:“一想到從現在開始,會有很多人因為我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這種感覺……真是讓人興奮地想去開倉放糧。”


    妖怪的興奮點還真是讓人難以理解,秦放無言以對,頓了頓說了去:“那我出去聯係車,最好今天就能離開囊謙。”


    起身時又問她:“要給你買身衣服先換上嗎?”


    “不用,不冷。”


    還挺自作多情的,誰怕你冷了,秦放真是要被氣樂了,他指指司藤的浴袍裹軍大衣:“我們這沒人這麽穿的。”


    “我喜歡,你有意見?”


    “沒有。”


    秦放意識到,自己需要在同司藤的不斷磨合中汲取經驗教訓,以後哪怕她頭上頂著桶身上套個麻袋,自己都不要說半個不字。


    秦放去還房卡,前台服務員還以為他是等不耐煩了,趕緊解釋:“先生,188號房的客人已經在退房了,我們馬上安排客房打掃,很快的。”


    邊上等著退房的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滿臉的絡腮胡子,一看就是不好相與的角色,秦放也沒在意,徑自把卡遞過去:“不好意思,有事,不住了。”


    這算是飛了單,服務員挺不高興的,對著秦放出去的背影嘟嘟嚷嚷,絡腮胡子很不耐煩,凶聲惡氣催她:“你倒是快點!”


    又扭頭衝著從樓上下來的兩個同伴說了句:“吃了飯再走。”


    司藤第一眼就知道餐廳新進來的這三個人有問題,倒不是因為那個一臉煞氣的絡腮胡子和他眼神怪異的同伴,而是那個和他們一道的戴鴨舌帽的瘦小男人。


    他頭一直刻意低著,有些失魂落魄,衣服穿在身上,總感覺鬆鬆垮垮的怪異,袖子卷著,機械地吃東西,鴨舌帽的功用似乎是要藏住所有頭發,但還是有那麽幾絲,執拗地從帽沿邊緣滑了出來。


    這是個改了裝的女人,像是受到脅迫,但沒有生命攸關那麽糟糕,掩掩藏藏,唯恐露出端倪——司藤微笑,忽然覺得這世上的事情真是有趣而奇怪,坐在同一個餐廳,隻隔著幾張桌子,表麵上都是食客,可誰會知道,你有秘密,我是……妖。


    瞬間的恍惚,再回神的時候,發現那個絡腮胡子正冷冷盯著她看,眼神裏的陰蟄和威脅不言而喻,他的同伴似乎也有所察覺,抬頭狠狠剜了司藤一眼。


    司藤沒說話,睫毛顫了顫,目光低掠,似乎不想惹事的樣子,絡腮胡子心中有些得意,正想吩咐同伴準備出發,觸目所及,臉色一下子就僵了。


    司藤看著他微笑,與此同時,緩緩伸出手,在脖子那裏平抹了一下。


    絡腮胡子的同伴也看到了,騰一下就要站起來,才剛欠起身子,胳膊就被狠狠攥住,絡腮胡子沒看他,依然盯著司藤,臉色異常平靜地說了句:“走吧。”


    一直到坐上車子,那人都還憤憤不平,一拳重重搗在方向盤上,又狠狠從後排那個改裝的女人頭上把鴨舌帽拽下了帶上,那個女人盤起的長發鬆下,身子被拽的連晃幾晃,扶著椅背沒敢吭聲。


    鴨舌帽憤憤的:“特麽的你怕她啊,不就是個女人嗎,你吃素長的啊?”


    絡腮胡子冷冷看了他一眼,又從後視鏡裏看那個女人:“安蔓,你也看到了,你去給他說說,我為什麽忍了?”


    安蔓有點猶豫,她看了看那鴨舌帽,遲疑再三,吞吞吐吐說了句:“她那樣打扮,又隻是一個人,她一定還有同伴的。”


    絡腮胡子滿意地嗯了一聲:“還有呢?”


    得了絡腮胡子示意,安蔓膽子大了些了:“齊哥和周哥兩個人高馬大的,看著就……不好惹,普通人不會不識趣,再說了,周哥隻是眼神警告了她,又沒其它怎麽樣,她就敢出那樣的手勢,手段應該挺狠的,也許是惹得起我們的那種人……”


    周萬東一巴掌揮在鴨舌帽頭上:“聽見沒有,安蔓一個女人都比你有見識。我早跟你說過,這地頭魚龍混雜的,腦子得上緊了弦小心再小心,指不定對麵就是硬點子——在道上撈飯吃,你得記著一句話:永遠有比你更橫的,偶爾慫一點不是壞事,關鍵時刻能救你的命。你見過誰是從頭橫到底的?那絕壁不是人,都特麽妖魔鬼怪。”


    鴨舌帽臉色陰晴不定,對他後頭那麽多話都沒怎麽聽進去,獨獨那句“一個女人都比你有見識”刺了心了,他冷冷看了安蔓一眼,說了句:“周哥,下車,有話說。”


    周萬東隨他下車,鴨舌帽走到離車子遠點的地方,遞給周萬東一根煙,眼神示意了一下車裏頭,意味深長說了句:“周哥,防著點啊。要說餐廳那個不是普通女人,這個……也不是。”


    顏福瑞盼星星盼月亮盼來了來自武當山白雲觀的道友,姓王,名乾坤,年三十許,架一副眼鏡,結道士髻,布衣綁腿布鞋,背了個黑背包,回青城山的客車上,很多旅客好奇地看他,王道士目不斜視,專注看手中的英語詞匯,有時候還默讀出聲。


    “a-p-p-l-e,apple,蘋果,i have an apple……”


    瓦房拽顏福瑞:“師父,他念的啥子呦?”


    顏福瑞很生氣,人家武當山的道士都已經在念英語了,瓦房還在說方言,差距真是太大了,他訓瓦房:“以後跟我說普通話!”


    趁著王乾坤看累了,顏福瑞跟他套近乎:“武當山的道士還要學英語?”


    王乾坤嚴肅地點頭:“那當然。我們武當山是中國道教文化名山,每年都有很多國際友人前來參觀,這是一個最好的機會把道教文化推向世界。你知道北京的白雲觀嗎,有位田誠陽道長,多年前學會了西班牙語,現在正在西班牙巴塞羅那傳道講學,是我們道友的驕傲。”


    顏福瑞一陣自卑,想到自己自幼跟隨道門中聲名赫赫的天師,到頭來連個道士都不是,更別提幫助道教走向世界,真是對不起太上老君和玉皇大帝。


    不過這些都不是當務之急了,他試探性的問王乾坤:“那我寫給老觀主的信……”


    王乾坤的臉色更加嚴肅了:“你說的是李正元老道長?”


    顏福瑞趕緊點頭:“是的,就是他。”


    “那是我太師父,早已逝世多年了。”


    顏福瑞愣了一下,這也在意料之中,師父丘山已經過世多年,李正元道長既然是他的好朋友,歲數上應該相差不多,不過好在李道長還是後繼有人的。


    顏福瑞滿懷希望:“那這個妖怪……是不是要由王道長收伏了?”


    王乾坤看鬼一樣看顏福瑞,顏福瑞被他看得全身發毛,他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難道這個王乾坤道長,不是來降妖除魔的?


    王乾坤對顏福瑞解釋說,他這次來,其實是到青城山交流學習的,臨行前收到了顏福瑞寄來的信,原本都不想理會,但是考慮到丘山道長和自己的太師父有舊,不看僧麵看佛麵的,猶豫再三,還是跟他聯係了。


    現在是社會主義社會了,國家尊重宗教的和諧發展,但是宗教不等同於封建迷信,妖怪是一種文化現象,是舊時代科技發展緩慢人民群眾蒙昧的意識產物,人複活都是科學界解不開的難題,更何況是妖怪複活?更更何況是一個死了六七十年的妖怪忽然複活?


    至於那本小廟崩塌之後發現的線裝書,說什麽1910年出現了一個叫司藤的妖怪,又說什麽此妖複活之時廟宇會崩毀——丘山道長生前是否是文學愛好者?這也許隻是他撰寫的小說的手稿呢?


    最後,他關切地詢問顏福瑞是否最近遇到拆遷問題壓力太大,建議他去醫院精神科做個檢查。如果是生活空虛沒有寄托,可以抽空學習一下英語,在知識的海洋中遨遊轉移一下注意力。


    ……


    車子到站,王乾坤道長向顏福瑞揮手作別,緊了緊包帶,踏上了之前說的“前往青城山交流學習”的道路。


    顏福瑞看著王乾坤遠去的背影發呆,瓦房拉了拉他衣服,問:“師父,我們現在去哪?”


    ……


    顏福瑞沒急著回家,他帶著瓦房先去了超市,買了一把鋥亮鋥亮的菜刀。


    這世上有沒有妖怪他不知道,可是丘山道長對他有養育之恩,他不應該懷疑師父,這麽狠毒的妖怪,又是被丘山鎮殺的,複活了之後一定會來報仇……


    顏福瑞攥緊了手中的刀。


    司藤要是敢來,就跟她拚了!


    要是不來……反正家裏那把也該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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