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不對,家鄉不對,過往不可能有交集,也從未有過什麽雙生姐妹,任何角度去分析,沈銀燈跟陳宛都不可能有任何關聯,但偏偏,她就是像極了陳宛。


    不是像極了,根本就是一個人,除了相貌和聲音,她連偶爾的小動作都和陳宛一無二致,比如想事情時半側了頭輕咬下唇,再比如笑著笑著會無意識用手去扶鬢角。


    秦放整個人都恍惚了,理智告訴自己不可能是,但是情感上控製不住,和沈銀燈說著說著,眼睛突然發酸,趕緊轉過頭去深吸一口氣,又跟沈銀燈道歉:“對不起啊。”


    沈銀燈挺善解人意的,聯係之前秦放問她的話,心裏也猜到幾分:“是不是我跟你某個親密的朋友……長的很像?”


    “是。”


    “她是……離開了?還是,不在了?”


    “不在了。”


    說完這三個字,胸口一陣翻騰,眼前都模糊了,自己也說不明白,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怎麽會在旁人麵前如此失態,沈銀燈輕輕歎了口氣,遞了張紙巾給他,猶豫再三,伸手出去似是想拍他肩膀。


    手剛觸到秦放衣裳,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抬頭時,正對上司藤似笑非笑的目光,而顏福瑞就訥訥站在邊上,嘴巴張的,比瓢還大。


    司藤當然沒那個興致送顏福瑞出門,她隻是納悶似乎有好一會沒見到秦放了,實在人顏福瑞察言觀色,忙給她解惑:“秦放和沈小姐在外頭講話呢。”


    沈小姐?沈銀燈?她找秦放幹什麽?


    顏福瑞起先覺得沒什麽,見司藤臉色不好,這才醒悟雙方其實敵對,沈銀燈不知會司藤私下約見秦放確實有些不妥當,趕緊跟在後頭絮絮叨叨解釋說司藤小姐可別想多了,這兩個人呢其實不熟,之前見都沒見過,秦放還讓他拍沈銀燈的照片認臉呢。


    一開門,此情此景還真是出乎意料,司藤雙臂一抱,就勢背倚門框,問顏福瑞:“不熟?這是破鏡重圓哪還是一見如故?”


    沈銀燈沒想到跟司藤是在這種情況下見到,稍一怔愣之後,臉上迅速冷了下來,目光中極具憎恨,毫不掩飾,對視數秒之後,對秦放說了句:“告辭了。”


    說完了轉身就走,走不了兩步,身後傳來司藤的聲音:“慢著。”


    沈銀燈身子一僵,原地杵了幾秒後,咬牙轉身:“什麽事?”


    司藤卻不理她,一雙明眸定定看顏福瑞:“你回去跟蒼鴻觀主講,雙方不算死敵,但也不是朋友。不通過我就把我手下的人約出來私聊,似乎不太好吧。麻姑洞雖然不是什麽書香世家,但也不至於家教疏忽至此,連最基本的禮數都不會。”


    沈銀燈知道她是故意奚落,打定了主意絕不回應,隻是不住冷笑。


    “到了我的門上,踩了我的地盤,不遞拜帖不打招呼也就算了,見了我的麵,居然轉身就走,我跟沈翠翹好歹是一張桌子碰過杯喝過茶,算是長輩。讓她沈銀燈給我叩頭,叫一聲祖奶奶,也是不過分的。”


    沈銀燈揚起下頜,冷冷笑出聲來。


    “還有,有一點務必轉告沈小姐。聽說她跟我有仇,想必是心心念念要報仇的。但是報仇之前,請沈小姐多讀讀名人軼事曆史傳記,古人說,胸有激雷而麵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勾踐複國成功,概因他沉的住那一口‘氣’,禮數周到,不露聲色。但凡他像沈小姐這樣,一見到吳王就跟個鬥雞似的,吳王早把他眼珠子轉下來喂狗了。”


    秦放有些尷尬,幾次想出言勸說,想到司藤這性子,自己開口了隻會更糟,也就暗歎著沒有說話,沈銀燈到底有點按捺不住,問她:“說完了沒有?”


    司藤向顏福瑞頜首:“顏道長走好,不送。”


    回到院中,司藤徑自坐到廊下的靠椅上,示意秦放對麵坐下:“沒什麽要跟我交代的?”


    秦放無奈:“司藤,不是你想的那麽嚴重……”


    司藤打斷他:“我也知道,你這個時代,很多規矩不用守了,但是避嫌兩個字,總還是會念的。我跟道門正是關係微妙的時候,於情於理,你都不該和沈銀燈私下會麵。”


    又說:“今天給我唱了這麽一出,必然是有前因的。我怎麽想,你都沒可能跟沈銀燈見過麵,除非是那天在會所,我讓你追出去,你跟她打了照麵,回來卻不跟我講,為什麽?”


    那天不跟她講,是因為乍見到跟陳宛一樣的麵容,心頭驚慌失措,一時鬼使神差瞞了下來,也不知司藤的腦子是怎麽長的,前後那麽一連,就能把他駁的無話可說,以後,還是跟她講實話的好。


    秦放決定不瞞她:“那個沈銀燈,跟我最初的女朋友陳宛……長的一模一樣。”


    女人的重點有時候就是莫名其妙,女妖都不能免俗:“你都要結婚了,你還惦記你從前的女朋友?”


    “不是……陳宛死了很多年了……”


    這麽一說就容易理解了,司藤想了想:“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


    “我才不信這世上有兩個人長的一模一樣,要麽是同一個人,要麽就是雙胞胎。哪怕是電視電影,那些一模一樣的,最後還不是一個娘生的。”


    秦放有點難受,輕聲說:“真的一模一樣。你說的情況我都問過沈小姐了,她自己也說不是。可是……我看著真的很像。”


    “不過,我承認你說的有道理,是要避嫌。她和陳宛不是一個人,以後,我避免跟她見麵就是了。”


    司藤反而笑起來:“別,兩回事。”


    秦放這麽一說她就懂了,又是初戀又是一模一樣,心裏掀起驚濤駭浪那是正常的,反正那個安蔓出局是一定的了,秦放如果開啟新的戀情,對沈銀燈生出特殊好感也在情理之中,他要是風平浪靜淡泊以對,反而值得懷疑了,再說了,他要是真的喜歡上了沈銀燈,禁得住嗎,隻怕越禁越燒,勢同燎原吧。


    “你和沈銀燈怎麽樣我管不著,隻兩點,一是管住你的嘴,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二是真跟沈銀燈花前月下,選個我看不見的地方,我這個人雖然大度,看見她整天跟鬥雞似的,心裏也不舒服。”


    說完了,也不管秦放如何的瞠目結舌,起身徑直回房,秦放正暗自慶幸一場風暴終於過去,司藤忍不住又回頭:“一模一樣,是個人就跟你的女朋友長的一樣,我還說你跟我的……”


    入目所及,廊下暗光,暈黃模糊,秦放就站在光影之中,微微低頭,唇角帶淺笑,像是無可奈何,又似乎渾然不放在心上,怪了,天天見他,從無異狀,唯獨此時此刻,如同醍醐灌頂猛然醒悟,他像極了另一個人。


    司藤驀地住口。


    等了半天沒等來下文,秦放抬頭看她:“你的什麽?”


    “別動!”


    秦放被她突如其來的一聲嚇了一跳,司藤就站在身前一米多遠,麵色說不出的古怪,吩咐他:“頭再低一點。”


    什麽意思?秦放滿心疑竇,但還是往下低了低頭。


    “臉往右,再右一點。”


    “下巴收一點,不要有別的表情……”


    ……


    幾番擺布之後,秦放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怎麽了你。”


    司藤盯住他看,少有的遲疑,很久才問他:“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是杭州人?”


    “杭州。”


    “那麽,你的祖上,往前追溯,有沒有人,去過青城?”


    沈銀燈火氣不小,一路疾走,顏福瑞跟在後頭一溜小跑的,快到住宿的酒店了才敢跟她搭話。


    ——“沈小姐,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換了我也一樣的……”


    ——“你就不要跟妖怪斤斤計較了……”


    ——“跟司藤小姐是說不通的,我跟她見麵時,說她不應該給你們麻姑洞下咒,誰知道她說,下了又能怎麽樣,那麽多道門,她不給別人下,隻給麻姑洞下,那必然是麻姑洞不好!這樣的歪理她都能講的出來……”


    沈銀燈猝然停步,顏福瑞一個沒留神,險些直撞在沈銀燈身上。


    “她承認是她下的咒?”


    “是啊,她說敢做敢當,沒什麽好抵賴的。”


    沈銀燈愣了許久,似乎有些難以置信,低聲重複了一句:“她怎麽會承認呢?”


    顏福瑞不明白沈銀燈問這句話的意義在哪裏:為什麽不承認呢,是她做的,她當然承認了,有什麽不對嗎?


    他想問問沈銀燈,還沒來得及開口,身後響起了張少華真人的聲音:“沈小姐,大家都在等你了。”


    一如既往,這樣的“會議”顏福瑞是參加不了的,隻能眼巴巴看著蒼鴻觀主房間的房門砰一聲無情閉合。


    還不到睡覺的點,瓦房在房間裏看動畫片,唧唧喳喳煩人的很,顏福瑞索性去找王乾坤聊天——王乾坤雖然身在道門,但是因為隻是門下從人,和顏福瑞一般無二的參加不了高層會議。


    怪了,王乾坤蔫蔫的沒精神,把顏福瑞請進屋之後就躺在床上伸筋骨,過了會又做眼保健操,指頭在魚腰晴明絲竹空幾個穴位上壓啊壓的,一問才知道是蒼鴻觀主今天給安排了工作,讓留守武當山的道兄傳了不少《妖誌》、《地方異誌》的文檔版本過來,蒼鴻觀主瀏覽了之後,讓他通讀《滇黔妖誌》,從裏頭列幾個黔東著名的妖怪出來。


    還有人給妖怪做誌?那司藤是不是該被列入《青城妖誌》?顏福瑞順口問他,那有厲害的妖怪沒有?


    有!王乾坤登時就來了精神,噌地從床上坐起來:“康熙四十二年秋,黔東現巨妖,據說頂天立地,遮天蔽日,其狀如傘。每穿州過府,必傷人無數血流成河。後來是麻姑洞出麵,信傳武當、青城、龍虎、齊雲,又得隱士高人助拳,去妖一臂,重創此妖,由是妖蹤絕。後人感歎此乃黔東第一妖患,遂名‘赤傘’。”


    白金教授的筆記本送過來,瑩瑩的屏幕上一張照片,拍的是發黃線裝書的一頁,像是中國古代的版印畫,前頭無數老百姓張惶奔逃,後頭半空之中,雲頭上按下一怪,頭如簸箕其大無比,身子又細條條如竿,雙眼狹長,雖是墨筆勾勒,惟妙惟肖,讓人視之齒冷,見之膽寒。


    沈銀燈隻掃了一眼:“這是赤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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