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看到安蔓他們出酒店,單誌剛隻是想跟過去看看。


    秦放給他打電話,讓他查趙江龍,又不肯明說原因,他也就那麽知趣的不問——不是他沒有好奇心,而是因為他心知肚明,整件事情,都是源於自己的私下推波助瀾。


    他幾乎可以推測出發生了什麽事:自己的那條截圖私信發過去之後,正在囊謙附近的趙江龍暴跳如雷,設法找到了當初在他落難時翻臉無情的安蔓,兩相遭遇之後撕破臉皮真相大白,被欺騙的秦放惱羞成怒,與安蔓反目,安蔓丟盡臉麵,當即出走。


    事情到這本來應該告一段落了,秦放怎麽又委托他查趙江龍了呢?嗯,要麽是反應過來之後覺得不該聽信趙江龍一麵之詞,還是要查個水落日出,要麽是覺得太便宜了這兩個人,必須來日清算。


    自始至終,單誌剛都堅信揭露安蔓是一件正確的事情,但對秦放,他還是抱有愧疚的,所以即便秦放不讓他再查下去,他還是忍不住想多做點事情。


    就當是贖罪了,他對自己說。


    安蔓他們的車停下趙江龍住家小區的外頭,一直沒什麽動靜,偶爾那兩個男人會下車抽煙,然後仰頭看小區的居民樓,間或低頭說著什麽。


    沒差了,是來找趙江龍的,醫院裏人多眼雜,回了家就方便了,安蔓帶這兩個人來是為什麽呢?惱恨趙江龍戳穿了她,蓄意上門報複?那自己要不要報警呢?


    單誌剛決定先上樓等,如果到時候真的狗咬狗,他就報警——雙方都被抓去蹲號子最好不過了,也算是為秦放出了口氣。


    他借著有住戶刷卡上樓的空檔跟了進去,出電梯之後在趙江龍家所在的12樓走廊裏走了一圈,家家大門緊閉,很符合現代社會左鄰右舍老死不相往來的風範,之前趙江龍還風光的時候,住可不是這樣的房子,後來出事,好久恢複不了元氣,也就搬到普通的高檔小區來了。


    也不知道趙江龍在不在家,如果在家,屋裏應該有動靜吧,單誌剛耳朵貼門上聽,裏頭似乎有走動聲,然後門鎖響,他還沒反應過來,門居然開了,是個四十來歲穿了家居服的女人,應該是趙江龍的老婆,拎著個垃圾袋,可能是要扔到盡頭的垃圾間。


    這也太背運了,單誌剛傻了一兩秒,居然反應出奇的快,幹笑了兩聲說:“我正要敲門。”


    又說:“我住樓下,你家馬桶是不是漏了,天花板滲水啊。”


    趙江龍的老婆叫賈桂芝,她打量了一下單誌剛,回頭問屋裏:“老趙,看一下馬桶。”


    裏屋傳來趙江龍的聲音:“好像前段日子一直有問題,時好時不好,說了要找人修,一直住院。是樓下的鄰居嗎?不好意思啊。”


    還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了,單誌剛心裏大呼走運,搓著手說:“那我找物業吧,就是上來確認一下。”


    他轉身想走,趙江龍又出來了,還挺客氣的,生意人特有的熱絡,如果不是了解他的過去,真還會被他謙恭熱情的一麵給唬住。


    趙江龍笑嗬嗬地給單誌剛道歉,問天花板是不是髒的厲害,又說改天一定帶禮物登門拜訪,一邊說一邊出來,像是要恭送他,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的電梯門叮的一聲,趙江龍先還笑著,門縫開啟的刹那,目光忽然觸到一個高個子低著頭的鴨舌帽,臉色刹那間就變了。


    單誌剛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趙江龍一把推進了門內,他踉蹌著扶住牆,還沒站定,就聽到大門撞上的聲響。


    賈桂芝幾乎也是同時被趙江龍拉住胳膊拽進來的,她搓著胳膊皺眉頭:“神經病啊你。”


    趙江龍明顯是慌了,一直推賈桂芝:“快,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說完了又六神無主看單誌剛:“你,你怎麽進來的?”


    他語氣這麽慌,單誌剛又是好笑又是發瘮:“不是你推我的嗎?”


    趙江龍有些過度緊張,居然已經不記得了,嘴唇囁嚅了兩下之後,同時推單誌剛和賈桂芝:“快,找地方躲起來,快點。”


    不對,事情好像比想的嚴重,怎麽有點警匪片裏要殺人放火的感覺了,單誌剛腿都軟了,腦子裏轟轟的,機械跑進屋裏,看了一圈之後,拉開衣櫥的大門就鑽進去了,沒過兩秒,另一邊的大門拉開,賈桂芝也鑽進來了,兩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都往裏縮,呼吸都還沒勻,門鈴響了,單誌剛在這一刻清醒過來,低聲對賈桂芝說:“報警啊。”


    賈桂芝沒帶手機,也是,她剛剛是準備出門倒垃圾的,單誌剛把手機掏出來,先調靜音,然後給公司同事編輯短信,剛打了“快,幫報警,地址是”幾個字,聽到外頭傳來開門聲,還有趙江龍的聲音:“是什麽風把周哥還有齊哥吹來了啊……”


    這好像是……認識啊,單誌剛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屏息去聽,沒有聽到周哥齊哥的回答,反而是安蔓的聲音:“趙老板,真巧啊,又遇到了。”


    沉默,過了會,響起一個男人冷冷的聲音:“趙江龍,到了這份上,敞開天窗說亮話吧,那顆九眼天珠哪呢?”


    “周哥,真的是被她搶……搶……”


    “姓趙的,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都這個時候了,還要冤枉我!”砰的一聲,花瓶碎裂的聲音,應該是安蔓拿花瓶砸了趙江龍,賈桂芝的渾身都瑟縮了一下,單誌剛衝她做了個噓的手勢,繼續編輯短信。


    “那天晚上,我有拿刀子捅過你嗎?我一直被你打,你中了刀,屋子裏又沒第三個人,所有人都以為是我幹的……我後來才想明白,這一刀,是你自己捅的對吧?你把我打到神智不清,然後故意捅了自己一刀,又裝出那副樣子。我也是昏了頭,還真以為是自己捅的……後來我問了周哥了,他說他們搜了房子,搜了你的身,連你的嘴巴都掰開看了,因為九眼天珠很小,都沒找到——可是有一個地方他們忘了,你中刀子的地方。”


    趙江龍囁嚅著沒說話,先前那個周哥周萬東皮笑肉不笑的嘿嘿兩聲:“來,老趙,別趴著啊,坐下,坐下說話。”


    單誌剛的短信終於編輯好了,發送。


    周萬東說:“老趙啊,知道你前一陣子不順,賠了家產,又欠了外債,急需要用錢,所以帶著你一起發財,錢是好東西,但你的胃口太大,就不太好了。”


    “那顆九眼天珠,你知道值多少錢嗎,這麽著跟你說吧,去年,對,就是2013年,一對太極圖八眼天珠,成交價1800萬。這幾年,天珠的價格是水漲船高啊,據說這世上的九眼天珠,隻有兩顆是真的,一顆鑲在西藏大昭寺釋迦牟尼12歲等身佛像的佛冠正中心,另一顆也在西藏的佛寺,但是下落不明。”


    “有個德國老頭去西藏,偶然在山南的寺廟看到一顆,他願意出大價錢,輾轉通過中人聯係上我們,兄弟是跑單幫的,一顆腦袋拴褲腰帶上,自己幹,跟你齊哥兩個在附近踩了兩年的底才得手,你知道冒多大風險?讓當地人抓住,那得活剮生吞啊。”


    “你腦子夠靈光,監守自盜,給我們唱這一出苦肉計,兄弟開始可真被你蒙住了,一點也沒懷疑你,安蔓說不出天珠的位置,差點被我們打死,後來她一句話點醒我們了,她說,為什麽不能是趙江龍自己搞的鬼呢?”


    “越想越對,安蔓就要結婚了,放著好日子不過來搶天珠,這不是找死嗎?後來我們去當地的醫院問了,醫生說,你被送去的時候,血流了一地,看著嚇人,但是實際上,中刀的位置巧,別說致命了,傷著肺腑都難。”


    “老趙啊,你一來拿我們兄弟當猴耍,二來欺負我們是跑單幫,以為捅自己一刀子自己就安全了。這道理咱們以後再論,我現在就問你一句,那顆九眼天珠呢?”


    死一樣的沉默,單誌剛死死盯住手機屏幕看,同事的短信終於回過來了。


    ——老板,你是不是在玩真心話大冒險啊,110不能隨便打啊,要坐牢的。


    他媽的誰這個時候跟你玩真心話大冒險,單誌剛差點氣暈了,回了句:馬上!立刻!出人命了!


    “嘴塞上,打!”


    重重的踢打聲,沉悶的被壓製的痛呻,那個姓齊的說了句:“人為財死,看來是撬不開他的嘴了。”


    周萬東冷冷說了句:“撬不開就弄死了算了,他不是還有老婆嗎,他老婆、他身邊的人,咱們一個個追過去,什麽時候把天珠找出來了,什麽時候停手。”


    聽到“弄死了”三個字,賈桂芝渾身一顫,下意識就去開櫥櫃的門,單誌剛嚇了一跳,迅速把她鉗住,眼神幾乎是在求她了,賈桂芝很快反應過來,含著眼淚又不動了,就在這當口,聽到安蔓冷冷的聲音:“讓我來。”


    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接下來的這一分多鍾,安蔓極度壓抑的但明顯帶著哭音的嘶聲,還有刀子紮進肉裏那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撲聲,單誌剛腦子都木了,有腳步聲往櫥櫃這邊,然後櫃門往裏一傾——兩個男人走到這邊,倚著櫥櫃抽煙。


    “周哥,這個女人……你看著辦吧,看她的樣子,我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她要為她未婚夫報仇,對趙江龍都這樣,你別忘了,當初可是我踹車子下崖的,這下一個得是我了吧。”


    周萬東輕笑了兩聲:“我有分寸。”


    咣啷一聲,似乎是刀子落地,外頭靜了好一會兒,那個姓齊的忽然問了一句:“他老婆呢?不是應該在家的嗎?”


    “有見到出去嗎?”


    “沒有啊,出去了也是在小區裏,肯定沒出大門。”


    安蔓冷冷說了句:“要麽就屋裏找找,要麽就在這等,遲早回來的。”


    屋裏找找?單誌剛一下子慌了:屋裏不就這麽點地方嗎?


    外頭傳來推拉門的聲音,應該是在查廚房和洗手間,頓了一頓,櫥櫃門嘩啦一聲拉開,單誌剛的腦子轟一聲炸開了,他顫抖著抬頭去看,是安蔓。


    安蔓也傻了,她嘴唇翕動了兩下,手臂帶著輕微的顫栗又把門給拉上,說了句:“這裏沒有。”


    姓齊的搜完外頭也進來了:“找到兩個手機,其中一個是女式,應該是他老婆的。門口有個垃圾袋,要說他老婆出去倒垃圾了,怎麽袋子沒拎走,還有啊,鞋架上隻有女式便鞋,沒有他老婆的拖鞋——不會穿著拖鞋出去逛吧,櫥櫃裏真沒有?”


    安蔓很不自在:“看過了。”


    姓齊的冷笑一聲,還是搡開她走過來,隨手拉開了門,另一邊的門。


    賈桂芝顯然已經瀕臨崩潰了,門剛一拉開,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力量,聲嘶力竭著一頭撞了出去,姓齊的猝不及防,居然被撞了個後頂,不過他很快忍痛爬起來,怒不可遏的追了出去,賈桂芝的出逃似乎很順利,因為單誌剛甚至聽到走廊裏急促的腳步聲和呼救了,但是過了一會,又沒了動靜。


    周萬東對自己的搭檔很有信心,他原地沒有動,慢慢地又電上一支煙:“安蔓,不是說裏頭沒有嗎?”


    安蔓有點發抖,強撐著說了句:“我剛剛真沒看到。”


    周萬東嘿嘿幹笑了兩聲,突然就爆發了:“你個賤人,安的什麽心啊嗯?你那點心思,真以為我是傻子啊!”


    安蔓尖叫,似乎是被周萬東拽著頭發撞牆,又有左右開弓抽巴掌的聲音,單誌剛的腿一直在抖,腦子裏天人交戰:衝出去嗎,現在外頭隻有一個男人,我和安蔓是兩個人,可以對付他的,可是萬一另一個男人回來怎麽辦?他們像是黑道的人,我打不過他的……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聲安蔓淒厲的慘叫。


    單誌剛全身的血一下子凝住了,透過另一側打開的推拉門,他看到安蔓慢慢倒下來,臉上和衣服上都是血,她勉強用胳膊撐住地,艱難往櫥櫃這裏爬了兩下,然後扒住推拉門,像是終於不支倒地,借著這最後一絲力氣,順勢又將推拉門關上了一些。


    單誌剛的眼淚一下子糊住了眼睛:安蔓在幫他關門!在幫他關門!


    遠處隱隱傳來警車的聲音,單誌剛終於全身顫抖著從櫥櫃裏爬出來,房門大敞著,周萬東已經不見了,安蔓背上插了把刀,身上另有兩個刀傷創口血流不止,單誌剛含著眼淚拽被單給她捂住傷口,又拿手機撥120急救,打完電話,看到安蔓的眼睛一直散神,嚇的趕緊拍她的臉:“安蔓,安蔓,你撐住啊。”


    安蔓虛弱的笑了一下,嘴唇翕動著,像是輕聲說著什麽,單誌剛附耳過去,聽到她說:“是我……報應,我害死秦放,我對不起他……我就是想幫他……報仇……”


    單誌剛流著眼淚語無倫次:“安蔓,安蔓你撐住,我叫秦放來見你,他沒事的,他沒死,他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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