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門一腳橫生事端,周萬東真是暴躁莫名,大步過去揪著賈桂芝的衣領把人拎起來,連扇好幾個耳光。


    賈桂芝清醒些了,她看看周萬東,又看趙江龍的屍體,雙腿一軟坐倒在土坑上,說了句:“我們老趙沒救了。”


    周萬東俯下身子,一臉的凶戾:“不管你男人有沒有救,讓我做的事我可是一件不落都做了,九眼天珠怎麽說?”


    賈桂芝抬起頭,盯著周萬東看了很久,又慢慢垂下頭去,眼皮下蓋的刹那,眼睛深處忽然閃過一絲狠戾的精光,說了句:“你放心吧,不會少了你的。”


    有這句話,周萬東放心不少,又拿嘴巴努了努秦放:“那他呢,怎麽說?要不要……”


    他身子側了側,擋住秦放的目光,對著賈桂芝做了個哢的手勢。


    抬了一個死的趙江龍也就算了,活人比死人難管,秦放這小子有異心,萬一哪次他又起什麽報警傳信的心思,那可是防不勝防。


    賈桂芝猶豫了一下,秦放的生死,她原本是絲毫不放在心上的,當然,也不止是她,白英小姐不也一樣嗎,既然吩咐了用秦家的後人尖錐穿心,自然是不在意他的性命的。


    但是現在,事情有了變化了,穀底那具所謂的屍體不見了,她再也指望不上那一口所謂的“還陽之氣”來救老趙……


    賈桂芝的心裏忽然咯噔一聲。


    不不不,不一定,如果穀底的屍體隻是被轉移了呢,隻要還能找到那具屍體,隻要秦放在,總還會有機會的,雖然時日一久,老趙的屍體會腐爛,但是有什麽關係呢,穀底的屍體,還不是也經曆了六七十年了?


    再抬頭時,她的語氣已經恢複了平靜。


    “幫我把老趙先埋了吧,其它的,回去再說。”


    掩埋趙江龍之後,賈桂芝沒有急著走,她分外留意周圍的一切,希望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逡巡一圈之後,目光停留在那個土坑周邊。


    雖然周遭的地麵皸裂破碎,但是還是能大致看出車子印下的痕跡,穀底這種地方,車子肯定是開不進來的,隻可能……掉下來。


    穀底的車子殘骸開始引起她的注意,大約有兩三輛,大部分都已經鏽掉朽壞,顯見是有些年頭了,隻有一輛成色倒還挺新,更奇怪的是,邊上有個翻開的行李箱。


    周萬東也覺出蹊蹺來了,他走到車子邊上,身子從破碎的車窗裏探進去看了又看,又走到其它的車子殘骸處張望比對了一下,回來時,眉頭反常地皺起,說了句:“真奇怪。”


    賈桂芝有些緊張,她先不提自己的懷疑:“哪裏奇怪?”


    周萬東朝崖頂望了一眼:“按理說,上頭是盤山路,掉下來的車子一般都是出了車禍或者來不及刹車的,也就是說,司機都在車裏。殺人越貨也可能,但不大可能推輛空車下來的。那幾輛車子我也看了,都有人的屍首骨架,這輛反而沒有。而且吧,行李箱還是打開的……”


    他踢了行李箱一腳,又比劃了一下車子的位置:“一般行李箱是放在車子裏的,再怎麽摔也不大會摔出來,退一步說,就算真會摔出來……”


    他又用腳尖踢了一下行李箱的拉鏈:“看見沒,拉鏈是拉到底的。”


    賈桂芝一顆心跳的厲害,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有些抖,她示意周萬東仔細去看土坑的位置:“那裏有車子砸的痕跡,但是那個位置上,沒有車子。車子那麽重,穀底可能會有野獸,但是不可能有那個力量移動車子,會不會是有人下來過,把車子移到一邊,把車裏的人帶走了,還順帶拿了一些……行李?”


    說到最後,她覺得差不多了,自己快要抓住一些什麽了。


    車子原先是砸在墳的位置的,有很大的可能,那些人移開車子的時候,發現了下麵的屍體,然後帶走了。


    好在車子還在,如果能發現車主的蛛絲馬跡,就能順藤摸瓜找到下來“營救”的人,也就能順理成章地找到屍體了。


    賈桂芝按捺不住心裏的激動,幾乎是撲到行李箱邊的,在一堆衣服裏翻了又翻,沒找到什麽有價值的,愣了一會之後,忽然反應過來,又扒開車門想往裏鑽。


    周萬東大體猜到她的心思了,不耐煩地拿手磕了磕車蓋:“費那事幹嘛,不是有車牌嗎?上去查查車主不就得了。”


    擦!車牌!


    秦放心裏暗暗罵了句髒話。


    車牌這玩意兒,有時候,真是太誤事了。


    又是一天多的回程跋涉,回到大路上時,已經是晚飯時分。


    賈桂芝算是半個當地人,原本的房屋地產都已經變賣,隻能借當地熟人空置在半山的房子暫時歇腳,上山之前,她過去一趟打了個招呼,一來附近沒飯店,想就手拿些幹糧,二來也打聽一下,最近一段時間,當地有沒有發生什麽大的車禍,以至於要興師動眾下到穀底營救的。


    女主人接待的她,雖然是藏族人,但是一直跑西寧做生意,漢話說的不錯,一邊給她裝土豆奶幹一邊搖頭:“沒聽說啊,九十九道彎你知道的,掉下去了沒有活的,誰會下去救啊。路又難走,沒地圖又沒經驗的話,普通人在那都找不著道兒的。”


    裝完了,又抱歉似的找了煤油燈點上了給她:“山上的房子不好住,連電都沒有,讓你下來住,你不肯。”


    賈桂芝敷衍地嗯啊了幾句,目送著她離開之後,女主人忽然想起一件事。


    昨天有個漢人男的,挨家挨戶打聽半山那間房子,當時她回答說,我家的,借給朋友用的,那個漢人好像很有興趣,還問了她的朋友從哪來,是幹什麽的。


    這件事,要不要跟桂芝說一聲呢?


    她追到門口,看到賈桂芝已經在上山了,煤油燈的焰頭一跳一躍的,像是下一刻就會滅掉。


    算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再說了,桂芝這次來,身邊不是還跟了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嗎,不礙事的。


    山腰的房子黑洞洞的,那天到的時候掃過兩眼,空空蕩蕩,哪裏是能住人的模樣?這一路上躲躲藏藏,連頓好覺都沒睡過,九眼天珠的邊兒都沒摸著,這罪倒是受了不少。


    周萬東覺得很不甘心,快進門時舊話重提:“天珠這事到底怎麽說?做生意還得交訂金呢,忙到現在,我可是連一個大子兒都沒見著。”


    賈桂芝冷冷回了句:“急什麽!”


    擦,你說急什麽?要不是對她有忌憚,真想掏出匕首戳她七八個透明窟窿,周萬東的火蹭蹭的,一瞥眼看到秦放,火氣似乎有了出口,一把揪住他的領口往門上撞:“急什麽,你倒是告訴她,我急什麽。”


    咣當一聲,門居然沒關,秦放直接栽進去,重重摔在地上,屋裏有個人坐起驚叫:“誰?誰?誰?”


    這聲音聽著好耳熟。


    煤油燈的光打進來,晃晃地照亮發聲的一隅,被驚醒的顏福瑞半躺著拿手遮光,身上蓋著司藤的貂皮大衣,地上用本子書啊什麽的草草搭了個鋪位,見到秦放時,他的瞌睡勁還沒過去:“你是……秦……秦放?”


    燈光陡然從顏福瑞身上晃開,直直打向了另一個方向。


    那裏,司藤無聲無息地坐在空屋中央的椅子上,她梳舊式的發髻,鬢角至耳邊,是舊上海俗稱“手推波紋”式的卷發,邊上垂著絲絲縷縷,似乎隨手一拉,就能彈起微晃的卷兒。藏區的天氣這麽冷,她居然著薄旗袍,裙裾斜拂小腿,下擺上繡著彎彎繞繞的錦藤,赤足穿一雙高跟鞋,白皙的足麵泛著瑩潤的色澤。


    暈黃的燈光下,她不像是真的,像是一腳踏錯了年代,卻依然不慌不忙,款款坐下。


    煤油燈的光開始晃的厲害,賈桂芝臉色煞白,一直在往後退,顫抖的手居然把不住燈柄,煤油燈脫手而落,行將觸地的刹那,一根細藤嗖的遊竄而來,長了眼睛般穿過把手,將煤油燈高高吊起,緊接著噗噗幾聲碎響,十來道細藤以燈芯為圓心伸展開去,末梢釘入牆壁,過了油的藤身很快延展出焰頭,隻是頃刻之間,高處的頭頂上似乎張開一張火幕,將屋裏照的分外明亮。


    周萬東倒吸一口涼氣,伸手就拔出後腰的匕首,罵了句:“這特麽什麽來路?”


    司藤沒有理會他,俯身過去扶秦放,見他鼻青臉腫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問他:“被打了?”


    秦放眼眶發熱,又覺得自己狼狽,還沒來得及回答,剛剛反應過來的顏福瑞手忙腳亂爬起來:“哎呀秦放,我和司藤小姐等了你兩天了,你……你怎麽被打成這樣啊?”


    司藤的目光瞥向門邊的周萬東:“他打的啊?”


    她撇開秦放,向著周萬東這邊走過來,賈桂芝上下牙關格格響的厲害,後背緊緊貼住牆壁,腿卻一直發癱發軟,周萬東覺得不對勁,心裏頭莫名發慌,舉著匕首對著司藤窮凶極惡地比劃:“你,別過來,就站那,聽見沒有!”


    司藤站住了,她對著周萬東笑了笑,說了句:“看見你,我腰疼。”


    腰疼?周萬東糊塗了,以前,也有惹不起的點子對他放狠話,一般都是“看見你,爺心裏不爽”,或者“滾遠點,髒了老子的眼”,這次可真新鮮,腰疼?老子礙著你的腰什麽事了?


    平地勁風,掀地他臉上的肉簌簌而動,又像是一股勁力地正衝全身,周萬東整個人被掀將出去,如同炮彈出膛,轟一聲後腰正撞在白色小貨車的廂身,居然連人帶車翻了個個兒,落地的時候,他看到小貨車翻起的輪胎,滑稽似的轉了一圈。


    腰疼嗎?不知道,無知無覺,也許這輩子,都不知道腰疼是什麽滋味了。


    賈桂芝慢慢癱坐在地上,眼底掠過極度驚怖,近乎耳語地呢喃了句:“白英小姐?”


    司藤示意顏福瑞:“先帶秦放下去休息。”


    又微笑著湊近賈桂芝:“你就是賈貴宏的曾孫女?咱們……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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