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福瑞覺得,有秦放在,生活各方麵檔次都提高了,返回杭州的行程,終於又有飛機坐了!


    不過,真奇怪,這幾天,他有點不大敢和秦放說話了——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是不敢和司藤說話,看秦放是善解人意的小夥伴,現在……反而覺得司藤小姐更好說話些了。


    一定是因為前兩天被秦放吼了。


    那時候,囊謙的事情差不多了了,也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秦放聯係了車子過來接,他跟秦放一起去道口等車,心裏還為司藤小姐的故事唏噓不已,於是絮絮叨叨跟秦放說話。


    ——妖怪是比人要聰明一點,不管是司藤小姐還是白英小姐,這都什麽腦子啊,轉這麽多彎累不累啊。


    ——大家在一起相處的日子不多了吧秦放,司藤小姐沒叫我走,估計是要指派我上雷峰塔挖白英去呢,等她事情做完了,我也就回青城了,也算是還了司藤小姐對瓦房的恩……——那秦放,你得管司藤小姐叫什麽,得叫太奶奶吧?你有個妖怪的親戚呢秦放,以後誰都不敢欺負你……


    秦放就是那個時候火了的,吼他說:“你稀罕你去叫她奶奶啊,去啊,磕頭認啊!”


    顏福瑞嚇了一跳:秦放這是怎麽了?知道自己是妖怪的後代之後,要變異了?


    那之後,他再跟秦放說話就多帶了個心眼,同時發現,秦放對司藤小姐,好像也生疏了。以前他有什麽事,都是直接去跟司藤講,現在,都是讓顏福瑞當傳聲筒。


    ——你去跟司藤說,車子直接到西寧,要坐很久。如果路上要停下休息,就跟我說一聲。


    ——你去跟司藤說,機票已經訂好了。


    ——你去跟司藤說,流量控製,飛機還沒到,還得等。


    候機的時候,顏福瑞“抗爭”了一次:“為什麽我跟司藤小姐說啊,她就在那邊坐著,你自己說唄。”


    他發誓,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別提多溫和了,臉上還帶著笑呢,但是秦放冷冷噎了他一句:“什麽都我說,要你幹什麽 ,留著看啊?”


    說完了轉身就走,顏福瑞半天沒回過神來,倒是他旁邊兩個高中生模樣的小女生竊竊私語:好酷哎!我喜歡哎!


    酷個屁,酷能當飯吃?這個社會主流還是崇尚吃苦耐勞有一門手藝長相老實可靠踏實的男人好吧?就你們這樣的,還能指望你們投身四個現代化的建設?


    顏福瑞狠狠瞪了那兩個小女生一眼。


    上飛機的時候,可巧,跟上次黔東回來一樣的排坐,三張票,一張靠後的獨座,兩張前排的連座,顏福瑞很有自知之明的準備一個人往後排走,秦放攔住他說:“你跟司藤小姐一起坐吧。”


    咦?咦?咦?


    飛機起飛之後,顏福瑞暗搓搓問司藤:“司藤小姐,你覺不覺得……秦放最近,有點不對勁啊?”


    司藤半闔著眼睛,淡淡說了句:“怎麽不對勁了?”


    顏福瑞歎氣:“我也說不大清楚,總之,就是跟以前不一樣了……司藤小姐,你沒這種感覺嗎?”


    他豎起耳朵等司藤回答,半晌沒聲音,還以為是懶得理他,正有點自討沒趣,司藤說了句:“你去跟秦放換個座位。”


    顏福瑞很高興,解開座椅安全帶的時候,他多問了一句:“如果秦放不願意過來呢?”


    顏福瑞耍了個小心機,跟秦放說的時候,他故意沒提司藤:“秦放,我們換個座位吧。”


    秦放頭都沒抬:“不換。”


    顏福瑞得意了,他說:“司藤小姐的原話是這樣的:如果秦放不過來,就讓他滾過來。”


    說完了,得意洋洋看秦放,那意思是:你愛去不去吧,反正我隻是個傳話的,你橫呀,你倒是去跟司藤小姐橫呀。


    果然,秦放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末了,還是一咬牙起來了。


    他走到司藤身邊,也不說坐下,隻是問她:“你有事找我?”


    司藤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身邊座椅的安全帶,奇怪的,這個時候,秦放居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她給他做規矩時說的話了。


    ——“我脾氣不好,喜歡別人對我恭敬客氣,一個眼色你就要知道怎麽做。”


    他失神了片刻,還是坐下了。


    司藤問他:“你最近怎麽回事?”


    秦放沒吭聲,這兩天,脾氣確實比從前要暴躁,總覺得心裏頭憋的特委屈的一口氣,衝出來就成了火:“沒什麽。”


    司藤笑了笑:“沒什麽就好,事情已經接近收尾,最後關頭,我不希望有什麽節外生枝。”


    秦放沉默很久,低聲問:“是不是一定要和白英……合體?”


    到底也不是私人場合,左近有別的乘客,所以說到關鍵處時,聲音又降低不少。


    司藤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她看向他的眼睛:“你有意見?”


    秦放猶豫了一下,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居然就把心裏的話說出來了:“我不喜歡白英。”


    司藤看了秦放一眼:“白英生來,又不是為了討你喜歡。”


    她明顯的偏袒白英,不過也對,某種角度上說,白英就是她自己。


    秦放的眼睛有些發澀:“起初,你很討厭她的,你知道她死在丘山道長手上,你還說過殺的好。現在,你忽然發現原來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她後悔了,她彌補你了,所以你感激她了,是不是?”


    司藤不說是,也不說不是,靜靜聽他說下去。


    “秦家被她害的無子,幫她養兒子,還要把她視作大恩人。賈三誤打誤撞攪進這事,從此舉家遷徙,還相信她所謂的什麽還陽之氣——你和我都知道,如果是用我去複活你,那口還陽之氣一定會是我的,根本也不可能用到其它人身上;她為了保自己的孩子,把別人的孩子不當人命……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評論她,也不能用道義來要求妖怪。我隻知道,如果當時,在囊謙複活的是她而不是你,我不會幫她的。”


    司藤有時候做事也挺狠,談不上是好人,但是至少,她的行為秦放還能接受,一路跟她相處,沒有見到她真的草菅人命,但是白英不一樣,和司藤相比,白英其實更具妖性。


    “我沒有見過白英,但是聽你對她的推測,她怎麽看也不像是一個為了愛情衝昏頭腦的女人。”


    司藤沒有說話。


    秦放深吸一口氣,繼續說下去:“之前,你提到在華美紡織廠,白英一直幫邵琰寬開脫,說什麽他是被丘山蒙蔽,我覺得,那些話,都是拿來騙你的,她一定是早就相信了你說的都是真的,但是,她不甘心。”


    她開始防著邵琰寬,但是又不甘心,她幻想著給她一些時間,她還能讓邵琰寬回心轉意,但是那時的司藤咄咄逼人,不給她任何機會,白英開始覺得她礙事了。


    在那三天的時間裏,她想好了一切,她遠遠比司藤要貪心,也更看的長遠。


    第一,依然要試探和爭取邵琰寬,盡管那個時候已經說不清是為了愛還是單純的不甘心。


    第二,她還是想做妖,與人相比,不管是能力還是壽命,妖都超出太多。


    第三,她想擺脫陰魂不散的丘山和道門眾人,哪怕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她從來就沒有什麽對司藤愧疚的心思,司藤和秦家、賈家一樣,從一開始,都是她布好的一顆棋。


    司藤總想不通,為什麽老天選的是白英?


    沒什麽想不通的,是你自己當局者迷,白英比你智計更深、更思謀長遠、更忍辱負重,她可以不動聲色地陪邵琰寬那麽久,可以把生孩子當成保存妖血的途徑,可以在被丘山鎮殺的時候,裝出一副撕心裂肺的樣子不露馬腳。


    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英幕後操控,哪怕今時今日,不知道她的屍骨失落何處,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還是如她預期的,漸漸的,向著一個最終的目標,匯聚。


    為什麽選的是白英?當然是她,難道還有誰比她更合適嗎?


    說到後來,秦放的聲音有些顫抖:“司藤,如果一切都是白英的布局,那麽最終的目的,不是你要合體,而是她要複活。”


    司藤笑起來:“有分別嗎?”


    秦放說:“有啊。”


    他低下頭,輕聲說了一句:“你是你,她是她,她不是你啊。”


    司藤沒有再說話,她轉過身,輕輕拉開機窗的遮陽板。


    天色不好,這麽高的雲層之上,居然都沒有陽光,雲團像是摻著灰墨,鬆散地拉長,又雜亂地堆起。


    司藤的額頭輕輕靠在了機窗的弦靠上。


    半妖險象,有兩種解決方法。


    一是,出於對這種“絕症”的畏懼,半體會迅速摒除矛盾,重新合體,如同把頑症扼殺在萌芽初期。


    二是,兩相對決,武力毀滅異己的一方,收回妖骨,重新為妖。


    但是不管哪一種,一山不容二虎,弱勢的一方,要麽是被摧毀,要麽是……自行消散,就好像兩股水流交遇,小的總會匯入大的,被全然融合、覆蓋。


    邵琰寬帶她看過一場戲。


    荊軻刺秦。


    戲裏,荊軻欲得將軍樊於期人頭作為秦王獻禮,太子丹不忍,荊軻私見樊於期,陳始末,樊於期遂自刎獻上首級。


    那場戲,荊軻掩麵落淚,樊於期拔劍在手,在脖頸之上橫掠而過,那一頭,太子丹急上,痛呼:“樊將軍哪!”


    邵琰寬唏噓不已,自言自語說:“有些時候,為了顧全大局,是會做些……不得已的犧牲的。”


    她當時怎麽說的?


    她說:“是啊,那要看,值不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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