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西竹小朋友被拎在門口罰站,本來林絹沒準備處罰她的,但是她認錯態度太差,尤其是林絹聲色俱厲地跟她說,她這樣絕拿不到代表本月表現優異小朋友的金五角星的時候,西西滿不在乎嘟嚷了句:“又不能吃。”


    然後她就被拎出來了,5分鍾之後,林絹發現上課的小朋友們不專心,總是偷笑著往外頭看,順著小朋友們的目光看過去,林絹的嘴差點給氣歪了:西西在走廊上散步,散的慢慢吞吞的,散完一圈,又一圈。


    問她,她還挺有理的:“站著不動冷啊。”


    教室裏爆發出一陣哄笑。


    林絹一肚子的沒好氣,但又無計可施:現在早不是過去的體罰時代了,孩子都金貴,鬧不好家長就會向教育局投訴……


    末了,隻好虎著臉趕她去老師辦公室,老師們都在課上,辦公室沒人,林絹料定她不會好好站的,果然,走開幾步之後回頭,她已經靠上了辦公桌。


    “西西,你沒骨頭嗎?”


    西西聽到了,很不情願地,極其勉強的,把背挺直了些。


    林絹氣的七竅生煙的:這虧得不是她的孩子,要是她的,非掐死不可。


    半個小時後,西竹又被鄰班的男老師怒氣衝衝地拎回來了,林絹頭大如鬥,這又是怎麽了啊?


    男老師激動地痛陳:


    ——我第二節才有課,我就晚進來了會,一看辦公室沒人,我就給朋友打電話,跟他說以後別找我看鬼片,特麽昨晚女鬼唱歌的時候,老子都嚇尿了,是,我膽子欠,平時也不瞞你們的,但是這個西西,這個西西……


    他手指頭點著西西的腦袋,就差戳她腦門上了,越想越是悲憤:“老子坐著坐著……”


    林絹咳嗽了一聲,瞟了一眼西竹,提醒他:“孩子麵前,注意一下用語。”


    男老師調整了一下措辭:“我坐著坐著,聽到有人唱歌,你們懂的啊,那種幽幽的,要斷氣的調子一樣,西西個子矮,被辦公桌擋著,我真沒看見她,嚇得我,那個汗毛,嗖一下,直豎啊……”


    說到這,他突然停住了,似乎在這之前,他一直糾結的是西竹的“搞鬼、不聽話”,直到此刻,才奇怪地意識到了什麽。


    他俯下身子問西竹:“西西,你之前唱的,是什麽歌?”


    西竹慢吞吞回了句:“兒歌。”


    林絹噗一聲笑出聲來:“兒歌都能把你嚇著,出息!”


    男老師氣急敗壞:“那要是兒歌,我頭割給你!”


    林絹覺得有必要跟西竹的家長談一談,見麵前,她查了一下西竹的入學資料,驚訝地發現她是隨母姓的,媽媽叫孔菁華,更奇怪的是,孔菁華已經四十七歲了。


    果然,孔菁華對此並不隱瞞:“西西是我領養的,不要說是你們,連我都還在和她磨合之中,聽說她是被一對大學生情侶在山裏撿到的,那對情侶很喜歡她,自己都想收養,但是他們的情況不符合收養法的規定。我不知道孩子早些時候經曆過什麽,但是跟正常人家的孩子應該是不一樣的,這一點,還要請老師多費心包涵。”


    原來如此,林絹恍然大悟,費心當然是要多費心的,不過,這也得校方和家長共同配合:“西西平時,是很喜歡看電視嗎?”


    很喜歡嗎?似乎也沒有,孔菁華沒什麽特別印象:“可能吧,小孩子嘛。”


    這就對了,林絹趕緊委婉地旁敲側擊:“小孩子四五歲的時候,最喜歡模仿,像我們班那個高全安,看多了愛情片,整天說這個是他女朋友那個是他女朋友……也不能怪小孩子,電視劇導向不好。其實我們是提倡,家長要是有空,可以陪孩子出去走走啊,旅遊啊,去遊樂園什麽的,不要老悶在家裏看電視。”


    這話說的含蓄,點到為止,希望家長能心領神會,西西這麽小,就學會欺負小朋友了,長此以往怎麽得了啊。


    孔菁華隨口應了一聲,她有更關心的問題:“我們西西,在學校吃飯怎麽樣啊?”


    還是不要向家長告孩子的黑狀了,林絹敷衍了過去:“挺好,吃的……不少。”


    孔菁華憂心忡忡的:“西西這一點奇怪的很,有時一口菜都不碰,有時候我都怕她吃撐著。我以為她是挑食,下一次吧做她上次喜歡吃的,她又一筷子都不碰了……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樣饑一頓飽一頓的,唉……”


    說到這,她頗為愁鬱地轉過頭,透過玻璃窗看遠處滑滑梯上坐著等她的西竹,輕聲說了句:“這個女兒,我一見麵就喜歡,比較寵著順著,希望跟她的母女緣長些……別跟……”


    她的聲音忽然低下來,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了句:“別跟上一個似的。”


    西竹坐在滑梯的頂端,百無聊賴地看著辦公室的方向,天陰陰的,視線裏蒙蒙的灰黃色,她覺得看什麽都煩,低頭再看到自己的小短胳膊小短腿,覺得更煩了。


    滑梯底下有人叫她:“西西,西西。”


    是同班那個小胖墩高全安,還有他的好朋友瘦猴。


    高全安仰頭看她,胖嘟嘟的臉頰跟兩個超重的小蘋果似的:“西西,你長得真好看,你做我女朋友吧。”


    神經病,西竹懶得理他。


    但是瘦猴和高全安之間,卻爆發了激烈的爭執。


    ——不行,你的女朋友,不是羅豔豔嗎?


    ——我不要她了。


    ——她會哭的!


    高全安氣衝衝的:“她天天哭!被老鷹抓到了也哭,分到的餅幹沒有人家的大也哭!就是因為她天天哭,我才不要她的!”


    說完了,滿懷希望地仰臉看西竹,誰知道換來兜頭一盆涼水:“滾!”


    不是那種怒氣衝衝的“滾”,是那種輕描淡寫似的,我想靜靜別來煩我的那種,更傷人。


    高全安不死心:“西西,我每天都帶巧克力給你吃……”


    “滾不滾?”


    不知道為什麽,高全安有些怕她,耷拉著腦袋悻悻走開,一邊走一邊憂傷地問瘦猴:“西西為什麽不喜歡我呢?”


    瘦猴安慰他:“要不追張蘭蘭吧,她長得也好看。”


    林絹一直把孔菁華和西竹送到大門口,即便她們走的已經遠了,她還是一直揮手,接著,揮動著的手被人擋了下來。


    是那個男老師。


    林絹努了努嘴,示意了一下孔菁華她們離開的方向:“怪不得西西有點跟別人不一樣,被領養的孩子,可憐見的,長這麽漂亮,親生父母怎麽舍得遺棄的。”


    男老師很是不以為意:“別老在西西身上找原因,生長的環境也很重要,你怎麽知道都是西西自己看電視學壞的?說不準是家長引導的。”


    林絹懶得理他,打了個嗬欠回辦公室,那個男老師跟在她後頭不依不饒的:“你怎麽就不覺得那個孔菁華有問題,快五十了,領養西西,孩子父親一欄還沒填,她自己沒孩子的嗎?還有,西西唱的那歌,她是神童嗎?聽一遍就記住了?那肯定是家裏反複放的……”


    林絹止住腳步,奇怪地問了句:“什麽歌?”


    男老師比她還奇怪:“我沒跟你說嗎,西西那天哼的歌兒啊,個熊孩子還跟我說是兒歌,她不知道這世上有種神器叫百度嗎?”


    想到之前被西西嚇唬戲弄,男老師依然憤憤難平:“她唱得那個什麽魂啊,什麽永不重逢,什麽魂縈舊夢,哪家兒歌這麽寫的?我告訴你,我用那幾句歌詞百度了,這是舊上海三四十年代的女歌星唱的,都是夜總會裏的歌!她一個四歲的小孩怎麽可能學得會!別是那個孔菁華在家裏放得吧?嘖嘖,看不出來,悶騷型。”


    林絹心裏咯噔了一聲,但還是很不悅地指責他:“說什麽呢,用詞能不能文雅一點,還能不能為人師表了?”


    家住的離幼兒園不遠,孔菁華牽著西竹的手在路上慢慢走的,偶爾低頭,看到她乖乖地走路,小皮靴踢踏踢踏的。


    孔菁華總是止不住地想對她好,但她也知道不能操之過急:相處這麽久了,西西都沒有叫過她媽,連阿姨都不叫一聲的。


    孔菁華柔聲跟她說話:“西西,你想出去旅遊嗎?老師說,如果待在家裏沒事,可以多出去走走的,中國有很多好玩兒的地方,你想去哪啊?”


    她想著,西西未必知道中國有哪些城市的,於是一個個給她點:“媽媽可以請假,帶你去北京啊,上海啊,杭州啊……”


    說到杭州的時候,她覺得手中握著的西西的手,忽然動了一下。


    孔菁華心頭一喜,她蹲下身子:“西西是想去杭州嗎?”


    西竹沉默了一會,然後搖頭:“不去。”


    “為什麽呢?”


    “我太小了。”


    孔菁華失笑,小孩子就是天真,旅遊跟小不小有什麽關係呢,起身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蹲的太急了,頭有那麽一絲眩暈,她原地站著緩了會,忽然像是察覺了什麽,轉頭看向一個方向。


    那裏,停著一輛城市suv越野車,車窗半開,開車的是個女子,正低頭慌亂地翻找著什麽。


    好像,也沒什麽特別的,孔菁華把手伸向西竹:“來,西西,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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