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娘知道自己說出的話是冷冰冰的,但還是斟酌著用詞繼續說:“你幼時的那次落胎傷了胞宮不說,也讓你氣血虧虛。雖然你這次僥幸有了身孕,但孕育孩子需要的是一個健康有力的身體。”


    九娘聽了這話,不用李三娘繼續說,都能猜到她接下來要說什麽,還未等李三娘說完,九娘的眼眶裏就積滿了淚水。


    李三娘最是看不得美人落淚,可作為醫師,這該說的話,不管是多麽殘忍都得說出來的。


    “而你卻是氣血虧虛,身體羸弱,再加上你的胞宮有損,現下孩子還小,你尚能承受的住,待得孩子四五個月時,你的身體是很難承受如此大的負擔的。到時,最可能的情況就是一屍兩命!”


    李三娘的話音剛落下,九娘的眼淚就順著眼角流了下來,美人燈下無聲流淚是很美很好看,可如此境地,李三娘真的沒心思去欣賞。


    齊芷蝶上前摟著九娘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轉頭對著李三娘說:“三娘子,那我們就打掉,你給開藥,我們現下就打掉這個孩子。”


    九娘聽齊芷蝶說要打掉這個孩子,本是默默流淚的,這下子直接哭出了聲,她抓著齊芷蝶的雙手嘴裏囁嚅著些什麽,聲音太小李三娘也沒有聽清。


    但九娘那傷心欲絕的表情誰都能看得出來,她很想要這個孩子。


    就算李母經曆的多,做了三十多年的穩婆,不知給多少女娘接生過,看過的淒慘事多如牛毛,可她現在心裏也發堵。


    李母轉過頭不去看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九娘,她實在不忍心去看九娘的眼淚,那不是淚,是九娘的血肉,是九娘的精氣神,是九娘活著的勇氣。


    李母心下歎息,這世間的人都是女娘生出來的,可為何女娘在這世間活的是如此艱難?


    李三娘拿起筆準備寫下一個流胎的方子,現下月份還小,早點兒打掉孩子也能讓母體少受傷害。


    但就算是在現代社會裏,女娘去醫院做流產手術,也是要經受苦痛的,更別說此時的女娘了。


    所以,李三娘又攤開一張紙,打算寫個補身養氣血的方子,九娘這小月子做的好與壞直接影響到她下半輩子的生活質量。


    李三娘還在斟酌著配伍呢,就突然聽見九娘的聲音:“勞煩三娘子,我想留下這個孩子。”


    遲遲不落筆的墨汁滴落在紙張上暈染出大大的墨點。


    別說李三娘愣住了,齊芷蝶和李母也是一臉震驚,不敢相信九娘竟說出要保胎的話來。


    齊芷蝶又氣又擔心的低吼道:“九娘你瘋了!留下這個孩子?你不要命了?你不想活了?”


    麵對齊芷蝶的恨鐵不成鋼,九娘用手絹優雅的拭幹臉上的眼淚,看了一眼齊芷蝶後,用右手輕輕的撫摸自己尚是平坦的小腹,然後用堅定的目光看向李三娘,她笑了笑柔聲說:“不怕三娘子笑話,我是幼時就長得好,我阿娘自我記事以來就看我不慣,在家吃的還趕不上看門狗。阿娘她本想把我養大再賣給出高價彩禮的人家,可誰知我十歲上阿耶跌斷了腿,家裏窮沒銀錢,阿娘就把我作價五兩銀子賣給了人牙子。”


    “九娘,你還有我,還有樓子裏的姐妹們......”


    九娘聽了這話,轉頭看著齊芷蝶安慰的抿嘴一笑,才回頭對著李三娘繼續說:“我因長的好,被媽媽看重,也過了段吃飽穿暖有人服侍的好日子。待得我十三那年,媽媽把我的初夜賣出了高價,我也正式變成了歡場女娘。”


    李三娘聽著九娘寥寥幾句話來講述自己的前半生,心裏就想起了齊芷蝶在李家說過的那句話,蒔花樓的女娘不容易,還活著的都是苦水裏泡過好不容易趟過來的苦命人兒。


    “要不是三娘子說,我早就想不起來自己第一次有孕時的樣子了,媽媽給的那碗藥太苦太痛了,我到現在也隻記得痛。”


    九娘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吃了一口才繼續慢悠悠的說:“我今年已經三十三歲了,我那夜遇到了一個郎君,我第一次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是誰?九娘,他是誰?”


    齊芷蝶打斷九娘的話,激動的問。


    九娘伸手拍拍齊芷蝶的小臂,才繼續講她自己:“不怕三娘子笑話,在那一刻我竟然奢想離了這樓子與他到鄉間做一對這世間最平凡最普通的夫妻。”


    九娘停頓了幾息後,用失望的口氣說:“然後他不見了,我已三個月未見過他了。”


    李三娘和李母沒覺察出什麽特別來,隻以為該是哪個負心薄幸的男子拋棄了一個曾經喜歡過的女娘罷了。


    這世間的癡情男女還少麽?


    可齊芷蝶卻是意識到了九娘說得時間點,半年前也是蒔花樓原來的東家犯事,而讓不良人趁勢收繳了蒔花樓的時間。


    而三個月前,是不良人正式往蒔花樓裏安插明麵上的探子的時候。


    當時,齊芷蝶就覺得該是有什麽緣故,才讓不良人往蒔花樓裏安插明探的,難道當時九娘說的那個男子就在樓子裏?


    能讓明麵上和暗地裏的不良人在蒔花樓內連人都沒抓到,九娘說的這個男子,該是很不簡單,不容小覷。


    齊芷蝶覺得這事該和不可先生那裏說一聲,找到這個男子才能解開九娘的心結。


    九娘雙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抬頭開心的繼續說:“我要留下這個孩子,不是因為他,早在他離開的三個月裏我就都想明白了。我想留下這個孩子,是為了我自己。我的阿娘不曾好好對我,我要好好對我的孩子。”


    “哪怕這個孩子可能會讓你......死?”


    “哪怕這個孩子可能會讓我死!”


    李三娘此時還有什麽不明白,九娘的前半生讓她產生了執念,現下這個肚子裏的孩子就是她所有的執念所在。


    這時候你是說什麽都不管用的,九娘不是不明白,而是她強大的執念已經超過她對自己生命的看重了。


    但李三娘覺得自己還是該把如果要留下這個孩子的後果與她說清楚,遂她語氣沉重但認真的一字一句看著九娘:“這其中的凶險比你想的還要大!你可能在孩子四五個月大時,身體承受不了這種負擔,讓你自己和孩子一屍兩命。”


    “若是隻保孩子呢?”


    “九娘,你瘋了!”


    齊芷蝶的呼喊沒有擋住九娘要跟李三娘要一個答案的偏執。


    李三娘麵對九娘執意要得到答案的眼神,隻能說:“若是要強行保胎,我也不能擔保孩子不會受虛弱的母體影響,會不會出什麽意外的。你想清楚,你要賭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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