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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敬真看著李三娘他們的馬車一路奔往長安城,待得看不得見了,這才回過頭緊了緊披風,雙腿一夾馬腹,往前而去。


    等徐敬真到了多壽家的院門前的時候,這雪是真的下大了的,說是鵝毛般大雪那是絲毫不誇張的。


    穿著蓑衣帶著鬥笠的多壽仍舊站在門口等著,徐敬真一下馬他就上前想要牽起韁繩來。


    “郎君,先進屋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我家娘子在廚下還做了湯餅,郎君可要喝上一碗來?”


    徐敬真拒絕了多壽幫忙牽馬,自己牽著跟著多壽進了院子裏,把馬拴在了驢子旁邊。


    “多壽,勞煩你和我先去看看承先吧,茶水和湯餅待得我回來了再吃。”


    多壽也不多勸什麽,隻點了點頭應了徐敬真的話。


    多壽領頭走在前頭,徐敬真提著裝有香燭紙錢的提籃跟在多壽後頭,兩人頂著風雪往山上爬。


    到了地方,徐敬真看著房承先墓碑前那已然燒了大半的香燭,已經凍硬了的糕餅水果,並一壺不知裏頭是什麽的飲子,他就知道這應是李三娘他們來得時候留下的。


    “之前李醫師帶著王小娘子(露珠兒的大名王婉露)他們來看郎君來了,這物什是他們擺下的。”


    徐敬真點點頭並未多說什麽,隻不過風大的很,想要點燃香燭十分困難,最後還是多壽找了幾塊石頭搭了個土灶,在裏頭用火折子好不容易才引火成功。


    上過香,從提籃裏拿出一壺梨花白來,徐敬真先是倒了一半在墓碑前的地上,然後才自己仰頭把酒壺裏剩餘的小半瓶都一飲而盡了。


    帶著梨花香氣的酒液清冽冰冷的滑過喉嚨,借著最後一絲天光,徐敬真看著墓碑上的房承先三個字足足愣了好一會子。


    “承先,我來看你了。


    你可嚐到了這梨花白的滋味?”


    徐敬真仰起頭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今兒這梨花白我嚐著怎麽就有些苦了呢?


    承先,你可是早就投胎轉世重來這人世間了?


    你我可還能再相遇來?”


    天地間哪裏有什麽回應?


    徐敬真的耳邊隻有呼嘯嗚嗚的寒風聲兒,待得最後一絲天光落下,多壽從路口走了過來:“郎君,這雪下得越發大了,咱們還是下山去吧?”


    徐敬真落寞的跟著多壽下了山,回了山腳下多壽的家,吃了一大碗多壽的娘子做的湯餅。


    提著燈籠來送徐敬真去屋子裏睡覺的多壽,他用不好意思的口氣對著徐敬真解釋道:“郎君,家裏這般是趕不上郎君原先使喚的,隻不過這床鋪被子都是幹淨的,今冬剛做得,新得。


    呆會子,我再給郎君提桶熱水來,郎君燙燙腳也是好的,解解乏來。”


    一盞豆大的油燈在小小方桌上擺著,借著這點子光亮,坐在床邊的徐敬真正燙著腳。


    有些麻木的腳趾感受到熱水的溫度,徐敬真雙眼無焦點的落在油燈一旁的茶壺上,心中想得卻是房承先臨去的那一天對他說得話來。


    可能冥冥之中將死之人都有感應吧,油盡燈枯的房承先在臨死的那一天讓多壽去請了房承先來家。


    當徐敬真趕到房承先的居所的時候,看到房承先自己半靠在錦被上坐著的樣子,他還以為是最近梁老醫師開的湯藥起作用了。


    畢竟上回他來看房承先的時候,房承先別說自己坐起來了,就是自己翻身兒都不能行。


    可今天等徐敬真滿腹歡喜的走過去坐到房承先床邊的時候,未等他說一句話,就聽房承先是咳咳的不停歇,好似要把肺咳出來似的。


    徐敬真趕緊上前為房承先拍背,好一會子,房承先這咳嗽才壓了下去。


    因著這劇烈的咳嗽,房承先本來還有些蒼白的臉龐這會子倒是顯得有些紅潤了。


    “敬真,勞煩你來這一趟。”


    徐敬真剛要說話,房承先用眼神製止了他。


    “我知你我乃是至交好友,但終究是我要托賴你來的,這聲兒勞煩還是得說得。”


    房承先對著徐敬真笑了笑,枯槁瘦削的下巴頜兒上的那笑容讓人看了心裏就發酸來。


    “敬真,我自感時日無多,你別著急,先聽我說,”房承先再次抬手製止了徐敬真想要說出口的話。


    “我能活到這個歲數,已然是我占了便宜了。


    多謝這些年來你為我尋藥,還有梁老醫師、李醫師和三娘子他們為我盡心診治想要救我一命來。


    這麽多年下來,你們為我續命所耗頗多,我心裏感念自己這一輩子當真是不白來這世上走一遭,能認識你們乃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氣。


    到了如今,我已是油盡燈枯了,隻不過心中尚有幾處放不下心來。”


    聽著房承先這般交代遺言,徐敬真哪裏還忍得住,他眼眶發紅,強忍著不讓自己的眼淚留下來。


    房承先伸出好似柴火枝子的手握住了徐敬真的手掌繼續說:“我雖是心中苦悶我阿耶所為,但他也是為了整個兒房家,現如今想來我早已釋懷。


    隻我死後當真不想入房家祖墳,你就把我埋在我在長安城郊的那小莊子的山上吧。


    多壽我已安排好了他,放了他的身契,為他買了地,給了他銀子。


    他說要為我守墓,到時候你們要想去瞧我也便宜。”


    站在房承先床邊的多壽,這會子早就哭成了淚人,隻他哭得那般隱忍無聲,大顆的淚滴從眼中淌下。


    “還有,敬真,我在這世上的唯一親人隻有那嫁去洛京的阿姐了。


    我已把自己的東西分出了一半來給阿姐,過後還得勞煩你幫我找人給阿姐送去。


    倘若往後我阿姐過得不好來,敬真你幫我接阿姐回長安來,你替我給阿姐撐腰,可好?”


    “好!”


    得到了徐敬真的肯定回答後,房承先這才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就又是許久的咳咳聲響起。


    “哈哈,敬真莫要哭喪著臉,我給你還有三娘子、露珠兒都留了東西來。


    我都叫多壽放好了鎖在了箱子裏,待我去了後,再讓多壽拿給你們啊。”


    交代了後事的房承先好似用光了全身的力氣,臉龐迅速灰敗起來了,也坐不住了。


    徐敬真看著房承先這樣子,哪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多壽,快去喊三娘子他們來!快去!”


    最後,四更天剛過,房承先在床榻之上,於好友忠仆的陪伴之下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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