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九羅住進劉長喜家的頭兩天,是睡多醒少,第三天開始,作息漸漸恢複,生活也漸漸無聊。


    畢竟多數時間隻能躺著,劉長喜家又沒什麽消遣——電視倒是特意搬她這屋來了,但她原本就不愛看電視,再說了,頻道從頭調到尾,也沒什麽好看的。


    想玩手機,自己手機應該廢在機井房、多半被炎拓處理了,她總不能抱著劉長喜的手機不放,那還是個老舊款。


    想看書,劉長喜就不是個看書的主,找遍全屋,給她找來一本《超盈利餐館小老板的生意經》,她翻了兩頁,覺得自己這輩子下館子就可以了,經營什麽的,大可不必。


    想聊天,跟阿姨聊不到一起去,阿姨是個話癆,講起自己鄰居的小姨的婚姻故事來滔滔不絕,聶九羅原本就是個好奇心匱乏的人,哪有精神去聽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人的情感史?


    是以阿姨隻要有擺忽的跡象,她就眼皮輕闔、滿臉疲憊,一副我身體虛弱急需休息的模樣,阿姨察言觀色,一般會立即停下、輕手輕腳退出屋子,留她一個人好好“靜養”。


    這期間,她給炎拓打過一個電話,原本是想問問他機井房之後發生的事——雖說她自己也能推測出一二,但總沒他知道的全,比如她脫險是脫險了,但陳福呢、韓貫呢,都哪去了?


    沒想到電話打的不巧,十一點多打的電話,他居然正在“跟蹤地梟”,還是一跟“好幾個”,聶九羅些須說了幾句之後就掛電話了:將心比心,她自己處境緊張的時候,也沒心思接什麽電話。


    但等炎拓報平安等了很久,她不久前剛差點死地梟手上,知道這種東西難對付,時間拖得越長越擔心,腦子裏出的畫麵都是炎拓死了:被斷喉了、槍殺了、咬死了、撕裂了、埋了。


    終於等到那條“我回來了,平安”的短信,長長籲了一口氣,身體支撐不住,又沉沉睡去,快睡著的時候,心頭還掠過一陣歉疚:人家炎拓明明活得好好的,在她這兒,都花式死八十回了。


    這一覺,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枕邊的手機沒了,應該被劉長喜拿走了,然後多出幾樣,估計是讓她消遣的。


    一副撲克牌——真不是拿來氣人的?她還能自己跟自己打撲克?


    一副大英雄逃離魔窟的飛行棋,雖說是雙人遊戲,勉強可以自娛自樂,不過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版,是仿了人家的形製、自己瞎編劇情的那種。


    還有兩個花布縫成的小沙包。


    都是很有年頭的消遣,符合劉長喜的年紀和性子。


    太陽正是最最明亮、將衰還沒衰的時候,聶九羅躺在床上,看了會被映照得發亮的窗紗,輕輕歎了口氣,然後屈指叩了叩床頭板呼喚阿姨。


    她又要度過艱難洗漱且無聊的一天了。


    ***


    洗漱過後,聶九羅喝了半碗骨頭湯,吃了兩塊蒸芋頭,阿姨過來收拾碗筷的時候跟她告假,說是家裏有點事,待會要趕過去,之前也跟劉長喜提過,這一晚就不能陪夜了。


    不能就不能吧,反正自己晚上的事也少,聶九羅遲疑著點了點頭,有點擔心萬一要去洗手間可怎麽搞。


    阿姨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慮:“聶小姐,要麽就讓老劉扶你到門口,或者你可以扶著牆、慢慢走,隻要不抻到傷口就行,人家那些生完孩子的,第二天也就下床走路了,走兩步沒關係的。”


    行吧。


    阿姨走了之後,聶九羅百無聊賴,躺在床上擲沙包玩,中途一個不小心,沙包擲床下去了,夠也夠不著,隻好幹躺著了。


    躺到八點多,劉長喜回來了。


    進門時就在打電話,聶九羅聽到他說:“沒事,挺好,阿姨說吃飯也能吃得下了……”


    這應該是在說她,多半是炎拓打來的,聶九羅豎起耳朵。


    “嗯,是,昨天阿姨給洗了頭,姑娘家,愛幹淨。”


    “就是啊,能看得出來,她在這挺無聊的,哦,好好……”


    說話間,劉長喜已經進來了,見她正醒著,有點驚喜:“哎哎,小拓,聶小姐醒著呢,要不要說兩句啊?”


    聶九羅自然而然地抬手接電話。


    劉長喜正要遞過來,又頓住了,然後看聶九羅,有點尷尬:“掛,掛了。”


    掛了?


    她還想問他事情呢。


    再說了,這是有多忙,跟劉長喜說了半天,跟她卻連問候一聲的時間都沒有?


    聶九羅空伸著的手慢慢蜷回,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估計忙吧。”


    但心裏怪不得勁的:以前求著向她探聽消息的時候,他可不是這樣的。現在是覺著救過她,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就可以敷衍她了?


    頓了頓,問劉長喜:“他剛說什麽?”


    劉長喜說:“就跟前兩天一樣,問你恢複得怎麽樣,吃得好不好……”


    聶九羅:“不是,就是你說我在這挺無聊的,他說什麽?”


    這個啊,劉長喜回憶了一下,力求逐字逐句還原:“小拓說,都成年人了,無聊也學著排解嘛。”


    聶九羅:“……”


    道理是沒錯,可聽在耳朵裏,怪沒意思的。


    她嗯了一聲,回了句:“那我睡覺了。”


    ***


    說是要睡覺,但白天睡得太多,一時半會的也睡不著。


    聶九羅想起蔣百川和邢深那頭,覺得多半是水深火熱,可那又怎麽辦呢,她一條命才剛搶回來,幫不上忙,也使不上力。


    也不知過了多久,正思緒蕪雜間,聽到外頭門響,緊接著,傳來劉長喜又驚又喜的聲音:“你怎麽來了?”


    誰啊?


    她聽到熟悉的聲音:“送過來幾天了,過來看看她。”


    炎拓?他現在這個點到,那剛剛打電話的時候,是在高速上?


    劉長喜:“那你來遲了,她今晚早早就睡了。”


    炎拓:“沒關係,今晚我也不走,太晚了。”


    過了會,臥室的門開了,開門的動作很輕,輕得她都沒聽到合頁的聲音,隻是看到客廳的燈光慢慢渡進來,聶九羅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下意識微側向內、閉上了眼。


    劉長喜的聲音壓得很低:“看,睡著了吧。”


    炎拓沒說話,過了會,他走進來,停在床邊。


    什麽情況?聶九羅覺得自己睡得挺標準,連搭在床側的手都一動不動——他還能看出什麽來?


    頓了頓,炎拓說了句:“沒睡。”


    聶九羅心內歎了口氣,隻得轉過身,不情不願躺平,斜乜了眼看炎拓。


    炎拓低頭看她,屋裏黑,外頭卻是有光的,透進來的光鍍亮他一側的身子,明暗相銜,襯得身形特別有壓迫感和存在感。


    聶九羅麵無表情,說了句:“吵死了。”


    ***


    屋燈重又打開。


    最忙的是劉長喜,又是往屋裏送茶,又是送削好的蘋果,炎拓拖了張椅子在床前坐下,把帶過來的紙袋放到腳邊:“長喜叔,你別忙了,我跟聶小姐說會話。”


    劉長喜忙不迭點頭,在邊上杵了會,忽然意識到人家這“說會話”並不歡迎他參加,又趕緊退了出去,還幫著關上了門。


    劉長喜一走,屋裏就顯得靜了,聶九羅躺在床上,垂著眼,沒吭聲:短時間內,她還不大適應跟炎拓之間的關係變化——之前,她多少都是有些趾高氣揚、頤指氣使的,現在人家救了她的命,她要還是高高在上,顯得太沒數了。


    可要是立馬就感恩戴德的,也太……那個了吧。


    還有,要不要跟他道謝呢,一上來就謝嗎?會不會太刻意?


    炎拓也還沒找好開場詞,他打量了一眼室內,目光落在支在房間角落裏的小床上:“阿姨是陪夜的?”


    聶九羅嗯了一聲。


    “聽長喜叔說,你在這挺無聊?”


    很好,要是聊這個,她可就有話了。


    聶九羅淡淡回了句:“無聊,就想辦法排解唄,都成年人了……小事情。”


    炎拓說:“路上給你買了點解悶的,看起來,是不需要了?”


    什麽解悶的?聶九羅側了頭看他。


    炎拓低頭欠身,把袋子裏的一摞書拿了出來。


    聶九羅還想端一會兒,找個借口說看書太費神,目光溜到書脊上,忽然就挪不開了。


    《雕塑技法實用教程》、《雕塑元素》、《民間麵塑》、《雕塑家手冊》……


    她一下子沒忍住,笑了。


    炎拓經常見她笑,但那都是社交性的,每種笑都蘊含意味,或是點醒、或是譏諷、或帶威脅,從沒見過她笑得這麽好看。


    可能最真實的笑才最打動人,其它種種,再精致和恰到好處,也隻是麵皮上的一種表情而已。


    聶九羅伸出手,點了其中兩本:“這個我也有。”


    炎拓說:“我想著,你反正也是無聊,加強點業務素質也好,時間別浪費了。我翻了一下,圖片挺多的,不會太累眼睛。”


    聶九羅點了點頭,看著他把書堆疊到床頭,問了句:“你收拾過機井房了?”


    “收拾了。”


    “那有沒有……看到我的刀啊?”


    炎拓抬眼看她,話裏有話:“瘋刀嗎?”


    聶九羅也看他,過了會,說了句:“我要起來說話。”


    他是坐著的,她卻是躺著的,不舒服,而且總要抬眼看他,總有點氣勢上低人一截的感覺。


    炎拓:“現在能坐起來?”


    “能。”


    “會疼嗎?”


    “慢點就行。”


    炎拓點頭,起身趨近床邊,然後彎下腰,一隻手從被子一側探了進去,很快觸到她的腰:“抬一下。”


    聶九羅籲了口氣,很輕地挪抬了一下,猶豫幾秒之後,右胳膊環住了炎拓的脖頸,炎拓的手從她腰後探伸進去,摟住另一側的腰際,賁緊的胳膊墊住她後腰,慢慢用力的同時,身子向後帶,同時拽過邊上的靠枕,墊在她身後。


    考慮到她身上有傷,炎拓動作已經盡量輕緩,但聶九羅還是疼到了,中途猛抽了口氣,低下頭,抵住了炎拓的頸窩。


    炎拓立馬停住,低頭時,下巴碰到她發頂,又有零落垂下的幾根長發,被她帶點潮意的喘息帶拂著,蹭到他脖子上,又輕,又暖,又癢。


    頓了會,她說:“好了。”


    炎拓定了定神,靠枕抵實,然後鬆開手,坐回椅子上。


    聶九羅緩過來,把被子蓋好,說:“是瘋刀。刀……還在嗎?”


    “在,你的手機也在,晚點一起給你。還有,手機關機之前,我幫你回複了幾個找你比較急的,畢竟你要‘消失’一段時間,我覺得還是打個招呼比較好,否則萬一你的親友報了失蹤,鬧騰起來找人什麽的,比較麻煩。”


    聽上去沒什麽問題,聶九羅問他:“都有誰?”


    “一個叫盧姐的,問你幾時回去,我幫你回說,要在外頭采風一段時間。”


    這個沒問題,聶九羅問他:“還有呢?”


    “還有個叫老蔡的,問你什麽時候安排相親,說對方催了好幾次了。”


    相親?聶九羅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回事,嚴格意義上說,那不叫相親,隻是老蔡攢的一個局,想讓她見見賞識她作品的人……


    算了,這種問題不便解釋,聶九羅含糊應了一聲。


    “我回複說有急事,要在外頭耽誤一段時間,忙過這陣子再聯係他。”說到這兒,他看向聶九羅,“我這麽回複,不耽誤你的……大事吧?老蔡問要不要先加個好友,我也先回絕了,畢竟加好友得聊,我也……聊不來。我想著,是你的,等幾天也沒關係,要是幾天都等不了,也沒必要去見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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