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旁人這麽說,老人家肯定不信,但是你的話,絕對能做到。”


    器靈得篤定。


    裴葉回過神看它:“是嗎?謝謝你的信任。”


    唇角勾起一抹極淺極淺的笑。


    明明她用的還是陽華真君的殼子,但笑容與最初相比,外人一瞧便能猜出是兩個人。


    後者本質上還是生活在象牙塔的少年人,笑容也是這年齡特有的明媚無塵,似一團熊熊燃燒的篝火,靠得太近極易被火焰灼燙。而前者已經蒙上一層無法輕易穿透的迷障,最真實的一麵隻有她自己或者特定那麽幾個人能初觸及,更符合“陽華真君”高深莫測的高嶺之花人設。


    繼續往下挑戰,裴葉的情緒極少再出現大的波動。


    不管哪個年齡醒來,皆是一副凜若冰霜、威嚴厚重、成熟穩重的模樣。若非裴葉的氣息的確在穩定增強,器靈天工都要懷疑她的“年紀”並未增長,怎麽過去多少年都是一個樣子?


    每到新的一層,器靈天工都要問一句她幾歲,記憶最後在做什麽。


    開會、吃飯、訓練、睡覺、打仗、軍演、打仗、演講、打仗、被暗殺、打仗……


    器靈天工忍不住:“怎麽都是打仗?”


    裴葉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喘氣,倚靠著柱子,手中有一下每一下擦拭機關長劍,手中有武器才能給她一點兒安全感。聽到提問,她笑了笑:“大概是因為還太弱了吧……”


    器靈天工腦袋上冒出好幾個問號。


    “太弱了?”


    “做個比喻,家有巨財卻無足夠護衛,鄰人覬覦,土匪惦記,連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也想著哪天來打個秋風……大概就是這麽個情況。有利益衝突便有戰爭,靠著武力手段強迫你將巨財拿出來分配,內部挑起爭端,外部施加武力,還美其名曰‘為了你好’、‘為了和平’……”


    “無恥。”


    裴葉:“無恥?這得看站在誰一方。誰都相當這個‘無恥之徒’。倘若實力強勢的是我方,或許也會用或和平或強硬或哄騙或綏靖,讓巨富鄰裏掏出家財分一分。”


    “……戰爭並非好事。”器靈天工嘀咕,“結盟,和平共處不好麽?”


    “戰爭的確不是好事,但有些東西隻能通過它獲取,有些矛盾也隻能通過它解決。”裴葉也討厭沒完沒了的戰爭,沒完沒了的犧牲,但她更清楚想要減少傷亡,隻能打,敵人不會因為你的溫順而心軟不侵略你,和平的前提永遠是你的拳頭夠硬,“結盟?這玩意兒,不是強者對弱者的死緩,給你多喘兩口氣再讓你死,就是兩個強者誰也奈何不得誰。”


    結盟從來都是妥協後的下下策。


    裴葉目光看似平靜如死水,實則內裏暗潮湧動,布滿危險暗礁。


    “不用武力將他們打上談判桌,不用拳頭震懾他們蠢蠢欲動的野心,永無寧日、永無和平。”


    想想上古大陸萬族互相征伐,差不多也是這個局麵,器靈天工輕歎:“看樣子,不管是什麽時候,不管主宰天地的生靈是哪個族,殺戮都未遠離,永遠都是換湯不換藥。”


    裴葉沒應聲,更像默認。


    周而複始的挑戰與恢複記憶,裴葉暗暗咋舌。


    “我居然能這麽長壽……”


    “你這麽點兒年紀也叫長壽?”


    有三百歲了嗎?


    這年紀擱在上古大陸某些種族,不是沒破殼就是沒斷奶,哪門子的長壽?


    裴葉斜睨它一眼,淡笑道:“你懂什麽?我身邊來來去去那麽多朋友,我和少數幾個已經是高齡‘古董’了。在戰爭頻繁的年代,人均壽命又不高。不行,明年的三百大壽我要大辦!”


    器靈天工:“……”


    見她說風就是雨,總有種會被打臉的既視感。


    好家夥,通關下一層,器靈天工開口便問她三百大壽操辦得怎麽樣。


    壽星裴葉一臉晦氣:“不說了,來了個據說活了兩千多年的老怪物,驚動各方勢力,韓荼白奪命連環喊我去開軍團總會議……可憐我生日蛋糕都沒吃上一口,光聽那幾十隻老狐狸跟人叨叨。外部的戰爭還沒打完,內部又開始作妖。不過,坐一旁看戲還是蠻有意思的……”


    “兩千多歲?可你不是說你那邊人類壽命極限五百歲?”


    “這個我如何知道?”


    “你不是說你看戲了?”


    裴葉唇角壓下,撇嘴:“那出狗咬狗的大戲我是看了,但人家又不會告訴我秘訣……嘖,畢竟是平定天腦之亂的主力之一,或許真有外人不知的特殊之處。”


    器靈天工敏銳抓住幾個關鍵字,莫名耳熟。


    “哈?”


    天腦之亂?


    等等,老人家聽著好耳熟啊。


    裴葉笑道:“你是不是好奇這出戲唱了什麽?我給你說說,簡單來說就是一眾老狐狸,或冷眼旁觀或順水推舟或暗下毒手,欺負瓜分了某家,結果某家老祖宗回來,一來就問他們‘我這麽大的家族呢’、‘誰把我老巢拆了’,老狐狸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哈哈哈!”


    她作為第七軍團首領,天生中立立場,隻想吃瓜看戲。


    “要不是看現任元帥韓荼白被刁難得下不來台,我才不想摻和進去,惹一身騷。”


    器靈天工似乎想起了什麽,惴惴問:“你還摻和了?”


    “也不算摻和,就是隨波逐流懟了兩句,幫韓元帥解圍。”


    “你懟了什麽?”


    裴葉仔細回想最後記憶。


    她也沒說啥,就說:【薑氏子孫沒用敗光家業,你這個老祖宗不出麵約束,現在跑來跟我們逞威風?世上哪有萬世不倒的基業?興盛衰落本是世間常態,您老連這點都看不透?再者,薑氏很早便將家族重心放在商業,遠離權力中心,但幾代家主經營不善,薑氏陷入青黃不接的窘態,聯邦有心念著舊情扶持一把,也得看看爛泥能不能扶上牆,您可是為難我等了。】


    人類聯邦兩千多年前,曾有一場被稱之為“天腦之亂”的禍事——禍事起因便是天腦叛亂,泄露無數機密給其他星際聯盟,導致無數盟友反水,人類聯邦至此陷入無休止的戰爭。


    這個活了兩千多歲的老怪物自稱是薑氏先祖,平定“天腦之亂”的主力之一,也是現任天腦的締造者,手握現任天腦最高指揮權限。薑氏則是這個老怪物出身的家族,也是老牌家族了。


    但薑氏的衰落又不是聯邦造成的,這個老怪物冒出來想替薑家鳴不平?


    憑什麽?


    憑他手中有現任天腦的最高權限嗎?


    裴葉嗆聲兩句就被韓荼白暗暗使眼色壓下來,看得她想翻白眼。


    作為平民出身,對這些家族財閥一向不感冒。


    器靈天工聽完裴葉的轉述,嘴角微微一抽。


    “然後呢?”


    “然後?誰知道這老東西手裏捏著王炸,炸得大家夥兒措手不及,果然是狡猾的老狐狸。”


    “什麽王炸?”


    老人家已經猜到八層九層。


    裴葉:“一言難盡。”


    簡單來說,老怪物帶回來一個消息,曾經禍害人類聯邦的前任天腦還沒有狗帶,人家不知想了什麽辦法越獄了,正暗搓搓想發動報複行動。薑氏是唯一能天克前任天腦的存在。


    薑氏嫡係狗帶了,天腦克星沒了,人類聯邦滾一邊完蛋去吧。


    裴葉才不信那個老怪物的話,於是跟器靈天工吐槽:“我看那個老怪物挺年輕的,模樣還俊俏漂亮,少有的美人!找女人努努力,或者去育兒機構打報告申請一個,興許還能救一救。”


    既然薑氏嫡係天克逃逸天腦,老怪物不行麽?


    老怪物不行,讓他生一個總行吧?


    器靈天工差點兒噴出口水:“你、你你真這麽說了?”


    裴葉道:“哪能啊,什麽話能說不能說,我能不知道?”


    人類聯邦現在有求於人,再不爽也得順著這位大爺的毛。


    裴葉就懟了兩句繼續吃瓜看戲,看著一群往日在她跟前陰陽怪氣、作威作福的老狐狸吃癟,有怒不敢言、有怨不敢發,多少彌補了三百大壽被人打攪的不悅,連帶看老怪物也順眼不少。


    她道:“那個老怪物又說薑氏還有個遺孤,隻是被他藏起來了。”


    器靈天工道:“這是不信任你們。”


    “擱我我也不信任,高層這群老狐狸,我跟他們共事打交道這麽多年,還能不知道他們尿性?他們撅個屁股我都知道他們昨晚吃了什麽,要拉什麽屎。哼!薑氏遺孤真要被他們捏在手裏,有薑氏老怪物庇護,小崽子不至於死,但——”裴葉話未盡,隻是搖了搖頭。


    老狐狸們不會卸磨殺驢也不會過河拆橋,可也別想他們讓出多少利益。


    裴葉歎道:“我也挺同情那個薑氏遺孤的。”


    “她怎麽了?”器靈天工隨口一問。


    “薑氏老怪物不當人啊。韓荼白原想摸清遺孤身份,日後方便傾盡資源培養,培養這個遺孤等同於自救。結果老怪物說‘若她成年,若能活著,我會暗中安排讓她由暗轉明’……”


    “若是活不到成年呢?”


    “韓荼白也問了這個問題,老怪物就很涼薄地說‘弱者不配生存。連這種層次的考驗都活不下去,遲早也會死在天腦手中’。聽聽,我們起初以為他拒絕透露薑氏遺孤情報是不信任我們,聽他這麽一說才知道是‘弱者不配生存’……攤上這麽個祖宗,這位小祖宗也是可憐,嘖嘖。”


    器靈天工:“……”


    裴葉叨叨半天才注意到它的臉色:“你臉怎麽了?”


    “沒、沒什麽……哈哈……真沒什麽……”


    器靈天工訕笑著裝傻。


    裴葉:“???”


    她怎麽就不信呢!


    繼續往下挑戰,終於在踏出某一層的時候,裴葉又多了幾年記憶,眉宇間添了幾分外人難以察覺的低落。她將機關長劍丟在一旁,從乾坤袋掏出幾壇酒,咬開紅布酒塞,仰頭大喝。


    自顧自道:“天工啊,跟你說兩個好消息。”


    “什麽好消息?”


    “好消息……一個是我快退休了,一個是我在退休之前培養了一個繼承人。”


    器靈天工沒有搭話。


    明明都是好消息,但裴葉的表情卻不是這麽說的。


    老人家還是頭一次看到她臉上出現如此脆弱,仿佛下一秒眼眶能無聲滑出眼淚的表情。


    “你怎麽了?被人欺負了?”


    裴葉苦笑著開玩笑:“你看我位高權重的,有誰能欺負我?”


    她以為她能送走韓荼白,沒想到最後是韓荼白送走她,在她墓前蹦迪機會更大。


    萬萬沒想到,她的下場居然不是馬革裹屍,而是病逝後方。


    怎麽想怎麽憋屈、怎麽不甘心。


    “罷了罷了……活這麽多年,還有什麽看不開的?”裴葉旋即笑著一仰頭,灌下好幾口烈酒,冰涼液體滑過喉嚨,刺激的感覺滾入肺腑,蔓延至四肢百骸,“哈哈哈,退休,值得慶賀,來,喝!”


    器靈天工又猜。


    “……那是你在權力鬥爭輸了,被人拉下台?”


    這也不是啥丟人的事兒。


    退休,那也是鬥爭失敗比較體麵的說辭和下場了。


    “輸了?怎麽可能?我好賴也是別人口中咬牙切齒念叨的‘老狐狸’。我隻是適時地‘急流勇退’,這能叫輸?”裴葉嘴硬反駁,“老子能輸給誰?誰能拉我下台?那些個小兔崽子,一個比一個生嫩,想跟我掰手腕還早著呢。我跟你說,不是我吹牛,我這輩子沒輸幾次,隻是……隻是這次輸給了自己罷了。其實退休也好,退休還能到處走走,死在哪裏葬在哪裏……”


    越說語氣越失控,隱隱有歇斯底裏的發泄傾向。


    世界那麽大,還缺一塊葬她的地兒嗎?


    “我隻是有些不甘心。”喃喃低語。


    “天工,我隻是不甘心!”聲音漸高。


    “老子tm不甘心!”徹底失控。


    器靈天工有幸見到情緒掌控早已爐火純青的裴葉,情緒失控將手中酒壇摔出去,應聲碎裂。


    ————————


    裴葉冷靜下來,抹了一把臉。


    “不過,禍害遺千年,這話有道理。”


    隻是不知道自己是病逝穿越還是別的方式,有人給自己收屍嗎?


    韓荼白那廝不會真的穿著婚紗在她墳頭蹦迪了吧?


    一想到韓大元帥頂著一頭銀發和蒼老麵龐,穿著婚紗跑她墓前失聲痛哭還蹦迪,她就不忍直視地捂上眼睛。他真敢這麽幹,自個兒是詐不了屍了,但被媒體報道出去……


    啊,她還是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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