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的家人也和吳洪斌的家人一樣,被平反小組放歸了家鄉,離開了工作好幾年的農場。


    王亞楠和他們幾乎是前後腳到的家,久別重逢,一開始總是美好的。


    大家抱在一起痛哭流涕,訴說著自己這些年的委屈和不容易,彼此發誓今生再不分離,要一輩子離鄉下地方遠遠的。


    雖說回到城市,生活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變得和從前一樣好,但總歸是擺脫了繁重的農事。


    重新擁抱了本應該屬於自己的生活,王亞楠對未來還是充滿希望的。


    她將過去三年的遭遇當做一場夢,開始積極生活,一邊跑社區給自己尋求工作機會,一邊到處打聽治療麵癱的法子,企圖重啟人生。


    麵對容貌盡毀,形容枯槁的她,家人也沒有嫌棄,畢竟下放農場的生活比生產隊可糟太多了,一家子要麽生理上要麽心理上,或多或少都出現了病症。


    正好誰也別笑話誰。


    好在如今回了城,還平了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不,王亞楠的爸媽就先後恢複原職,和以前的朋友鄰居也都重新聯係起來。


    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直到王亞楠終於打聽到一個治療麵癱很有一手的老中醫家裏,號上了脈,知曉自己懷孕,這份美好才被打破。


    “懷孕了?不可能!不可能啊!我···我月經都好久沒來過了,怎麽可能懷孕!”王亞楠如遭雷擊。


    被告知懷孕的一瞬間,她仿佛聽到有人宣判了自己死刑,嚇得眼一翻,腿一軟,當時就從椅子上滑到了地上,給人老中醫嚇得夠嗆,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清醒以後說啥也不給她治了,說她是孕婦,不能亂用藥,最好還是先到醫院去檢查檢查,等順利生下孩子後再說治臉的事兒。


    心裏很清楚這孩子是誰的,王亞楠怎麽可能把他生下來?


    知道瞞不住,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家裏,在爹媽慶祝恢複原職前,告訴了他們這個重磅消息。


    王亞楠是以為自己可以得到寬恕、理解和幫助才說的,畢竟她是家裏最受寵的女兒,是一家人哪怕隻有一線希望,也要把她送出農場保護起來的小公主。


    應該享有特權。


    爸媽對她的愛是毋庸置疑的,可王亞楠忘了,在農場改造的這些年,與環境一樣惡劣的處境早已摧毀重塑了爸媽的人格。


    再回城,他們變成了驚弓之鳥,怕眾人注視的目光、怕背後的竊竊私語,更怕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落在身上的抄家和批鬥。


    如果從來沒有回城的希望,或許他們可以破罐子破摔,大不了一條賤命,早死還免得受罪了。


    可如今他們平反了,甚至恢複原職了,美好的生活就在前方招手,怎麽能忍受有再一次跌進泥裏的可能性存在呢?


    王亞楠和牛有根還沒扯結婚證肚子就大了起來,這是極惡劣的作風問題,說難聽點兒就是流氓。


    她的爸媽無法忍受這樣的她繼續待在家裏當定時炸彈,連夜打包將人送上了火車,叫她回到大溪溝村和牛有根扯證結婚,把孩子生下來,之後的事情一家人再商量。


    打從離開大溪溝村那天起,王亞楠就沒想過自己還會再回去,更何況她早已準備好開始新生活,絕無可能再甘心嫁給牛有根那個鄉下泥腿子。


    她哭著鬧著不肯走,在被爸媽像丟垃圾一樣丟進火車後便精神萎靡,一蹶不振,她太沉迷於痛苦了,連行李丟了都沒發現。


    等到列車員查車票時,她才驚覺自己身上被摸的幹幹淨淨,腳下父母給她打包的行李也已經不翼而飛。


    幹糧沒了,換洗的衣裳沒了,錢票也全沒了,王亞楠沒辦法,被趕下車後她隻能硬著頭皮一路打聽搭車往大溪溝村趕。


    “我···我走了三天呀!差點就死在路上了,要不是搭上吸糞車省了點兒力氣,指定就回不來了!”王亞楠回想自己這一路的艱辛,淚流滿麵。


    她這遭遇可堪比唐僧取經,甚至曲折程度還要更甚,隻是眾人聽了,卻是另一種看法。


    “這王知青能不能是腦袋上有啥問題呀?行李被人偷了還好說,貼身放著的車票和錢都能丟,真是缺根筋···。”


    “傻子、瘋病都是要遺傳的!這娃要真是老牛家的···那可遭老罪了。”


    “可不是嗎,這麽大的人了,還沒我們家鋼蛋兒拿得出手呢。”


    這和文化多少沒有關係,單純是人傻不機靈,牛母扶著額頭,沒好氣的瞪了一眼兒子。


    她將人拉到一邊狠狠踩了一腳,才道:“看看你幹的好事兒!這世道上的女人都死絕了?你碰誰不好偏要碰這傻子,瞧瞧!出去一趟大著肚子回來,非說娃是你的,這下可咋整?”


    關於王亞楠肚子裏的那坨肉,牛母是既希望他是自己家的種,又希望他不是。


    總之心情特別複雜,一點兒也沒有要當奶奶的喜悅,反而有一絲淡淡的嫌棄。


    掰著手指頭數了數日子,牛有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總算說了句還算有良心的話。


    “娘~是咱家的種!我算過日子,再說···除了我也沒別人看得上她呀!”


    “這倒是···”牛母看著王亞楠那張因麵癱而鼻歪嘴斜、五官糾結的臉,隻祈禱大孫子別遺傳他母親這張臉才好。


    想到這裏,她又怒上心頭,狠狠一拐杵在兒子胸口,沒好氣道:“你可把日子記清楚咯!要真是咱們家的種,那就趕緊收拾收拾明天帶她上公社登記結婚去,沒名沒分的···算咋回事兒啊?”


    “知道了娘~”牛有根摸了摸腦袋,他想到了住在大隊部婦聯辦公室的春草。


    憑心說,他也是個有正常審美的正常男人,要不是沒得選,掐半拉眼珠子也看不上王亞楠這張臉,他更喜歡春草那樣的。


    “可惜了···”


    牛有根嘟嘟囔囔的惋惜著自己還沒開始就要結束的愛情,打算認命把王亞楠帶到家裏去休息。


    就在這時,牛愛花和梁恒也趕到了。


    牛愛花一看見既陌生又熟悉的王亞楠,陡然來了精神,她突然撲倒在後者腳下,死死抱著她的胳膊大力搖晃。


    語氣裏滿是希冀,“弟媳婦!你你你!你見小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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