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李績沉聲道:“陛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此時已然無路可退,隻能不惜代價攻陷安市城,否則一旦大軍受阻於此的消息傳回長安,必然使得局勢愈發糜爛。”


    長安城內有多少人眼巴巴的瞅著遼東,被東征大軍的一舉一動牽扯心弦?


    若是大軍勢如破竹,一路攻城拔寨直至攻陷平穰城覆亡高句麗,那麽朝中局勢、天下形勢必然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人人歌頌李二陛下之功績,心甘情願做一個大唐子民。


    可一旦大軍受阻於安市城下,遲遲不能有所進展,甚至導致東征虎頭蛇尾,不得不在冬季到來之前撤回幽營二州,那麽將會是截然不同的局麵。


    一場勝利,可以掩蓋太多的問題,更會使得所有事物都向著美好的方麵去發展。


    而失敗卻將所有問題都爆出來……


    大唐立國亦不過短短二十餘年,尚有太多人心存前隋,隋煬帝固然倒行逆施、好大喜功,一手葬送了大隋江山,可依舊有很多忠心的擁躉。眼下固然攝於大唐之威勢不得不俯首稱臣做一個“順民”,可一旦局勢有變,這些人會爭先恐後的跳出來,傾覆大唐之統治。


    最差的結果,亦會使得朝廷上下的權力架構發生驚天動地的變化,尤其是那些代表著各自族群利益的世家門閥,一旦權力被他們攫取,將會尾大不掉,形成一個個所謂的“權閥”,猶如一顆顆毒瘤一般寄生在大唐的軀體之上,抽血吸髓不斷壯大,直至割據一方,與中樞分庭抗禮。


    所以這一場東征無論初衷為何、過程為何,都是隻能勝,不能敗。


    沒人能夠承受一旦失敗所帶來的連鎖反應,總不能大軍征伐未果從遼東撤軍,然後殺回大唐境內,一個一個的將那些世家門閥盡皆誅殺殆盡,消除隱患吧?


    殺得血流成河,斷絕的將是帝國的底蘊,毀掉的亦是帝國的根基。


    ……


    李二陛下深知此次東征之重要,他將解決大唐內部所有矛盾的契機放在覆亡高句麗之上,這樣一種內部矛盾通過戰爭手段於外部化解的做法,古往今來,屢試不爽。


    然而一旦東征失敗,不僅僅是他成為“千古一帝”的誌向成為妄想,威望折損難以服眾,矛盾反噬之下所產生的劇烈反應,即便是他也難以完全掌控。


    目光從身邊諸將的臉上一一掃過,然後投注到遠處淯水之中拚死作戰的兵卒們身上,他終於下定決心。


    “鳴金收兵,各部回營整頓,明日一早,不惜代價攻陷安市城!此城不破,絕不收兵!”


    “喏!”


    眾將轟然應喏。


    ……


    回到中軍帳,李二陛下換了一套幹淨的衣衫,讓人沏了一壺茶水,坐在帳中凝望著牆壁上的輿圖發呆。


    誰能想到,區區一個安市城居然讓大唐虎賁撞得頭破血流,軍心士氣受到了極大之挫折?


    這隻是安市城啊,不是平穰城!


    即便眼下不計傷亡的攻陷了安市城,那麽來日抵達平穰城下,又將麵對怎樣艱苦的戰爭?


    難道覆亡一個高句麗,就要搭上數十萬傷亡?


    李二陛下呷了一口茶水,隻覺得心中鬱悶難當,怒氣鬱結。


    他此刻有些後悔,當初應當采取房俊之意見,以水師為主力擺渡大軍橫渡渤海,直接殺到平壤城下,先覆亡高句麗之朝廷,而後再從容其餘城池,逐步蠶食,穩步取勝。


    當然,這事兒也就隻是想想而已,不可能成行。


    東征代表著各個世家門閥的利益,若是以水師主攻,那麽即便覆亡高句麗,功勳又算誰的?這是世家門閥絕對不能接受的。


    戰爭乃是政治之延續,從來都單純,並不是想怎麽打就怎麽打……


    外頭傳來腳步聲,李二陛下抬頭看去,便見到李績腳步匆匆的撩開門簾走進來,來到他麵前,將手裏一份奏折雙手遞上,說道:“陛下,太子殿下命人送抵的奏折,請陛下過目。”


    李二陛下心裏微微一沉,將茶杯放在一側的桌上,結果奏折,一目十行的看了起來。


    待到最後,猛地將奏折狠狠投擲於地,怒聲罵道:“柴哲威屍位素餐、畏敵怯戰,他想要幹什麽?簡直該死!”


    李績立於一側,不敢接話。


    奏折之上,乃是太子對於最近長安形勢之奏報。吐穀渾意欲反叛,這已經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否則亦不會將關中兵力抽調一空,造成眼下危險之局勢。右屯衛出鎮河西,威懾吐穀渾,守住河西諸郡保住前往西域之通道,這也算是不得已的辦法,雖然勝算不高。


    然而柴哲威居然“恰好”染病,臥床不起,無法率軍西征……


    無論柴哲威偽裝的多麽天衣無縫,但是沒人相信這是真的。固然朝廷律法不能追究柴哲威之責任,但是朝野上下之風評輿論,足以使得柴哲威聲威掃地、名望盡失。


    而且從此將被李二陛下排斥於中樞之外,甚至冠以“不可信任”之標簽,整個家族都會被皇族疏遠,不被重用。


    因為他的畏敵怯戰,導致了房俊不得不率領半支右屯衛出鎮河西,應戰兵強馬壯的吐穀渾。


    一旦房俊戰敗,身死河西,甚至於吐穀渾長驅直入攻入關中……恐怕李二陛下能將柴哲威這個外甥撕成碎片。


    狠狠罵了幾句,李二陛下努力平複怒氣,抬手示意讓李績坐下,這才問道:“以懋功之見,房俊此番出鎮河西對戰吐穀渾,能有幾分勝算?”


    他對房俊素來打罵由心,從不慣著護著,但是卻極為欣賞房俊的品格與能力,至始至終都認為隻要平穩發展,日後房俊必然可以進入中樞,甚至宰執天下。


    若是折損在河西,這是他不能接受的。


    更為不能接受的是一旦房俊戰敗,河西、隴右一帶無險可持,吐穀渾可以長驅而入直抵關中,若是再破關而入,那麽大唐帝國的統治核心將會遭受戰亂荼毒,固然不至於亡國,但是從貞觀初年開始君臣一心嘔心瀝血勵精圖治才創下的大好局麵,將會毀於一旦。


    若是那樣,他有生之年,大唐都休想再回巔峰。


    非但“千古一帝”之夢想化作泡影,他李二甚至會被史書載於其上,說他“好大喜功”“昏聵無能”,執意東征故而導致帝國衰敗,致使百姓陷於戰火,生靈塗炭……


    李績沉吟半晌,方才幽幽一歎,沉聲道:“右屯衛之兵卒乃是軍中首選采取募兵製招募而來,各個身強體壯,又經由房俊持之不懈的操練,戰力強橫,足以在十六衛當中位列前茅。然而……吐穀渾此番反叛,絕非一時興起,顯然是謀劃多年,準備充分,不發動則已,一旦發動,必是雷霆萬鈞之勢。當年傾舉國之力挫敗吐穀渾,逼迫伏允自盡,尚且不能徹底消滅吐穀渾餘部,經過這些年休養生息,其實力更上層樓。右屯衛若是能夠傾巢而出,尚有一戰之力,可如今隻去了半支部隊,後果堪虞。”


    當年剿滅吐穀渾一戰,他亦曾參預,清楚吐穀渾強橫的戰力。他這麽說其實是為了緩解李二陛下的擔憂,事實上他認為就算右屯衛齊編滿員的出戰,也唯有敗亡一途。


    李二陛下默然不語,除卻所謂的“軍神”李靖之外,公認李績的戰略素養朝中無人能及,連他都說出“後果堪虞”這樣的話,可見房俊及其右屯衛凶多吉少。


    難道房俊自己不清楚這一點麽?絕無可能。在李二陛下印象中,房俊這人小毛病一堆,但是從來就沒有“驕傲自負”“剛愎自用”這樣的陋習。他明白率領半支右屯衛出鎮河西根本就是以卵擊石,卻毅然決然,毫不退卻的主動求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繡大唐之長安房俊房玄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公子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公子許並收藏錦繡大唐之長安房俊房玄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