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棹,這是張炮老爺子家的孫子。”曲紹揚一聽,趕緊對水老鴰說。


    水老鴰走到那孩子跟前兒,摸了摸孩子的頭頂。


    “娃,我是你爺的朋友,好幾年沒見了,正好路過這兒,來看看他。


    走吧,給我們帶路,找你爺去。”


    孩子一聽,點了點頭,連蹦帶跳的在前頭帶路,往自家走去。


    張家住在村子西頭,三間房子,石頭砌到窗下,上麵是土坯砌起來,房頂苫著木瓦。


    院子倒是不小,收拾的也挺利落。


    院門虛掩著,似乎能聽見裏頭有人在咳嗽。


    “爺,爺,有人找你,說是你的朋友。”張家小孫子蹦蹦躂躂就來到了院門前,高聲喊道。


    “誰啊?”院子裏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


    “張炮,是我,水老鴰。”水老鴰站在院門外,朗聲道。


    “哎呀,是劉大把頭啊?可是有好幾年沒見了,今天怎麽有空到我這兒來?”


    院裏傳來老人帶著喜悅的聲音,接著,院門“吱紐”一聲敞開了。


    曲紹揚等人往院門裏一看,心頓時涼了半截兒。


    隻見院門裏站著一個背駝腿彎、一頭稀疏白發、一隻眼幹癟、滿臉滄桑皺紋的老漢。


    大夏天了,這人還穿著一件破棉襖,這又老又矮的小老頭,哪裏像傳說中那位神乎其技的老漢?


    “哎呦,張炮老爺子,幾年不見,你怎麽老成這個樣子了?”


    水老鴰一見張果子,也是有些驚訝,前些年他們打過交道,老爺子當時還挺精神的啊。


    話一出口,水老鴰就後悔了。


    接連失去倆兒子,剩下那個還癱吧了,換成誰,也精神不起來啊。


    張炮倒是沒在乎,隻擺擺手,“扔下六十奔七十的人了,還能精神到哪兒去?


    劉大把頭來找我,不是為了敘舊的吧?是遇見難處了?老排停在什麽地方了?”


    老爺子雖然就剩下一隻眼睛,可心清眼明,來的這些人,多多少少都帶著傷呢,一看就就是遇著事兒了。


    “唉,別提了,老爺子,我們十副排,昨天在閻王鼻子起垛了,折進去倆排夥子,還有幾個重傷的。


    現在垛山堆老高,挑垛的折進去四個了,都沒能挑開。


    這不是,二櫃委托我,來找老爺子幫幫忙。”水老鴰歎口氣,也沒藏著瞞著,直截了當說道。


    “咳咳,大把頭,你可能要白跑一趟了,你看我這樣,老了,隻怕是幹不動了。”張果子輕咳兩聲,歎道。


    “不,你行,老爺子,我信你,肯定能行。”


    水老鴰也不知道這麽說好不好,可是他看得出來,張老漢那隻沒瞎的眼裏,還有著不服輸的光芒。


    “你覺得我真能行?”張果子抬起頭,用那隻沒瞎的眼睛,盯著水老鴰,神色有些激動的問。


    “能行,老爺子,我們信你。”水老鴰點頭。


    他聽出來了,張果子這話裏有試探,更多的是想要得到別人的肯定。


    “好,那我就跟你去試試。來,進來吧,先進屋坐會兒,我得去安排安排。”張果子引著眾人進屋。


    張家那癱吧三兒子正坐在炕上呢,見來了外人,倒是挺熱情的招呼。


    “天誌,快去燒壺水,給劉大把頭他們泡茶。”張老三喊小侄兒的名字,指使他幹活去。


    那張天誌雖然才八歲,幹活倒是挺麻溜,小叔叔一說,他立刻就去外屋燒水了。


    而張果子,卻從櫃子裏,翻出來一樣東西,係在了腰上。


    那是個巴掌大小,木質的琵琶形狀的東西,稱為“排票”。


    這是身份的象征,帶著這個,去拜會綹子,綹子的大掌櫃點頭同意了,才能去挑垛,這叫“靠票”。


    沒有經過“靠票”,就算挑垛成功了,花紅到手,自己也得不著,還會惹來麻煩。


    水老鴰對此門兒清,立刻打發曲紹揚,陪著張果子出去。


    二人從村西頭一路向北,走出去五六裏地,來到一處破舊的廟,幾個胡子正在裏頭玩牌九。


    張果子進了龍王廟,朝著屋裏的幾個人抱拳左肩,施禮道。


    “西北連山一塊雲,烏鴉落在鳳凰群,不知哪裏君來哪裏臣?”


    一個麵色黧黑,獨自坐在桌前喝著茶水的人,抬頭看了眼張果子。“相府的?”


    “稱不起相府,拜的是老把頭瓢把子。”


    “哦,原來是吃排飯的,怎麽,今天來這兒,有說法?”對方放下了茶杯,瞅了張果子一眼。


    “開更之後,請合字兒的搬漿子啃富。”張果子再次行禮,口中說道。


    “好說好說,來來來,走煙子上拐著,啃個草卷,在咱這地界兒上,就放膽的挑吧。”


    那人朝著張果子點點頭,旁邊有人遞過來煙。


    張果子接過煙袋來,抽上一口,這就代表了雙方達成合作協議。


    張果子去開更挑垛,要是成了,得把開更所得的銀子,分一部分給綹子。


    張果子在龍王廟靠了票,然後跟曲紹揚二人又重新回到自家,取出來自己的開更棒。


    老爺子想了想,回身去摸了摸孫子的腦袋瓜,又給癱在炕上的三兒子,理了理衣裳。


    等再次拿起開更棒的時候,老爺子的腿似乎也不彎了,背也挺直了,一隻眼閃爍著精光,好像當年那個傳奇的人物,又回來了。


    等一行人返回閻王鼻子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江岸邊看熱鬧的人,一見張果子到了,立時興奮起來,吵吵著加價。


    來的路上,水老鴰已經跟張果子介紹了,開更價碼是六百兩銀子。


    這些錢,已經不少了,哪怕是回去分一半兒給綹子,剩下的也夠張家三口人過十年八年好日子。


    “到價了,不用再加。”張果子擺擺手,製止住這些起哄的人。


    他知道,放排人也不容易,六百兩,真的是天價了。


    “草,瞎犢子,你跟咱們有二心?”


    “他是想奪了咱們得飯碗啊。”


    這群人罵歸罵,卻沒一個人真敢上前阻攔。


    大家夥兒都知道,張果子這人不簡單,聽說他年輕的時候也是一身好功夫。


    如今雖然老了,可他既然敢來,就說明背後有靠,招惹不得。


    張果子也不再聽那些人說三道四,他麻利的脫掉身上那間破棉襖,把腳下的靰鞡用細麻繩都勒結實了。


    然後操起挑更棒,一蹦一蹦的向那排垛跳去。


    那瘦小的身形十分伶俐,像極了一隻老山貓,更像是山裏的豺狼狗子那麽機敏。


    江岸上,所有的人,都懸著心,捏著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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