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及笄還有大半年,既然要回京,就的有足夠自保的能力。


    這些年,她夙興夜寐,籌謀布局,等的正是這一日。


    一早起來,就不見師父的影子,程九鳶習以為常,背起背簍往外走。


    要回京了,各種藥都得多備些。


    這雲霧山,可是座寶山,藥材不少。


    清晨日升之前的雲霧山,遠山如黛,露染林野,鳥鳴於耳,清靜於心。


    程九鳶一路鮮花為伴,邊走邊尋。


    挑挑揀揀,很快背簍裏便多了不少藥草。


    不知不覺已至山林深處,出門也快兩個時辰。


    一陣風襲來,倒是不覺冷,看天色,山雨欲來。


    程九鳶加快腳步往回走,雨很快就落了下來。


    春日的雨綿綿不絕,帶著杏花清香,又柔又輕。


    她不慌不忙地拿出背簍裏的油紙傘撐開,心裏有些擔憂。


    師父出門向來不帶傘,也不知會不會成落湯雞,想著回去先幫她熬碗薑湯備著。


    正想著,突然聽見一聲輕哼。


    程九鳶停下腳步。


    聲音是從草叢裏傳出的。


    這雲霧山遍地陣法,都多少年沒活人闖入了。


    程九鳶走過去扒開草叢,眸中劃過一絲驚訝。


    她沒聽錯,確實有一個男子倒在草叢裏,看上去傷的不輕。


    他是側臥著,程九鳶看不清男子的臉,但這人被箭穿胸而過,活不過今日。


    她和師父在江湖混了這麽多年,當然知曉路邊的男人撿不得。


    輕則傷身傷心,重則家破族滅。


    何況,闖入雲霧山者,死。


    連跟了她多年的木槿和菘藍都不曾踏足雲霧山內。


    就讓他死在這兒,滋養雲霧山,也算他死得其所。


    程九鳶撐著傘,轉身正要離去。


    腳踝卻被一隻手緊緊抓住。


    程九鳶皺眉,將死之人,力氣還不小。


    正當她要一腳踢開,男人轉過臉,聲音沙啞。


    “救……救我……”


    程九鳶眼中滿是震驚。


    那是一張清俊無雙的臉,即使麵白如紙、衣衫破爛、滿身血汙,也難掩此人的矜貴。


    看向這人腰間,果真有一塊月牙玉。


    那便是前世她直至臨死前佩戴著的玉。


    其他人,她可以見死不救。


    他,必須救。


    程九鳶將傘收起放入背簍,上前封住他胸口幾處大穴,以免箭上的毒蔓延。


    因不能帶他回竹屋,隻能扶起他往以往躲雨的山洞走。


    師父不喜外人,要是知道她在路上撿了個男人,隻怕會親手扭斷他的脖子。


    到了山洞,程九鳶的衣裳早就濕透。


    將人放在地上靠著石壁,程九鳶放下背簍,就去扒男子的衣裳。


    “我先給你把箭拔出來,你別動。”


    輕柔的聲音,帶著安撫,被毒折磨得無意識的男子果真不再抗拒。


    程九鳶的手又穩又快,箭頭出肉的一瞬間,一瓶止血藥就倒了上去。


    止血、包紮、解毒一氣嗬成。


    “遇上我,算你走運。”


    程九鳶收起藥瓶,才覺得衣裳貼在身上,十分難受。


    她起身背起背簍往外走去,過了一會兒,又返回到洞口倒了一瓶藥。


    這山上蛇蟲鼠蟻多,此時的楚珩連普通人都不及,還是防著些好。


    撒了藥,她運起輕功快速朝竹屋掠去。


    到了竹屋,果然師父還未回來,可能見下雨,幹脆在山下客棧住下了。


    程九鳶換了衣裳,又拿了一些食物,給師父留了一封信,說自己回家幾日。


    做完這些,她撐著傘又朝山裏去了。


    程九鳶還未進山洞,就見楚珩已經醒了,正扶著石壁艱難地往外移動。


    毒解了,醒來很正常。


    可那一箭離心脈極近,浪費了她一整瓶上好的止血藥,現在他一動,紗布都浸出血來了。


    真是不要命了!


    “別亂動!”


    楚珩抬眸看去,微微一愣。


    漫天細雨中,女子一手撐著傘一手提著食盒。


    一襲青色素衣,不惹半點塵埃。


    縱是見慣美人的他,也不由得一愣。


    隻是美人此時卻娥眉輕蹙。


    程九鳶進了山洞,收了傘。


    “姑娘,是你救了我?”


    “嗯。”


    “此處是何地?”


    “姑蘇,雲霧山。”


    程九鳶把食盒放在一塊大石頭上,看向楚珩:“過來,坐下。”


    楚珩依言過去坐下。


    這姑娘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冷了些。


    “脫衣。”


    “?”楚珩以為自己聽錯了。


    “上藥。”


    楚珩暗罵自己齷齪。


    待他褪下上半身衣物,程九鳶眉頭又一皺。


    她快速解開被鮮血浸透的紗布,重新上藥包紮。


    她動作迅速,沒有絲毫停滯,但卻十分輕柔。


    她垂著眼眸,長長的睫毛在白皙如瓷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秀氣的唇緊緊抿著,十分認真。


    楚珩就一直看著她。


    “姑娘是姑蘇人?”


    “住在這雲霧山?”


    “姑娘是醫女?”


    楚珩接連拋出好幾個問題,程九鳶隻顧著埋頭處理傷口。


    她前世怎沒發現這楚珩如此聒噪?


    前世的他,總是一副看淡生死、全世界都是浮雲的模樣。


    對任何事物都是淡淡的。


    皇家幾位皇子為了那個位置打得頭破血流時,隻有他一人置身事外。


    前世她與他接觸實在不多,隻聽說,她和親北齊不久,他就自己請求皇帝給他劃了一塊又偏遠又貧瘠的封地,遠離了京城。


    “姑娘?”


    程九鳶打了個結,轉身去收拾藥瓶。


    “傷口七日不可沾水,至少躺三日,別再浪費我的藥。”


    楚珩又問:“姑娘會武?”


    方才她都走到洞口了,她不說話,他竟沒發現。


    畢竟是皇家子弟,戒心重才是常態。


    “別試探了,我若要害你,何必救你。”


    楚珩連忙拱手:“對不住姑娘,是在下多心了。”


    他沒想到這姑娘如此謹慎聰明。


    也對,人不救他,他現在已經魂歸天外了。


    “在下林珩,敢問姑娘芳名?”


    他眉宇舒朗,黑曜石般的雙眸,眼神清亮,湛湛星河。


    程九鳶勾唇一笑。


    林珩。


    先皇後出自林家。


    “真名?”


    “乾坤許大無名姓,疏散人中一丈夫。”


    程九鳶莞爾,夠直白。


    也是,萍水相逢,名字不過代號。


    人生在世,誰臉上沒有幾張麵具。


    “裴鳶。”


    程九鳶起身去拿過食盒,遞給他一些吃食。


    她又去把柴火架好點燃。


    楚珩吃著糕點,靠在石壁上,看著程九鳶忙上忙下,心底居然冒出了一絲久違的溫暖。


    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中點心。


    他居然毫無戒心的吃了一個陌生人給的食物。


    火生好,程九鳶轉身看向他。


    見他吃著點心,落魄至此,也從容不迫,看著像是個富貴家的閑散公子。


    前世她沒來姑蘇,更沒和他接觸,隻知曉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往楚澤跟前湊。


    他為何會來姑蘇,還受了這麽重的傷。


    對方顯然是要置他於死地。


    可他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又沒有奪嫡之心,何至於此?


    前世,就屬太子和楚澤鬥得最厲害。


    看來她得讓人去查查楚珩來姑蘇的目的。


    程九鳶起身道:“雨停了,我去采藥了。”


    說完也不等他答話,便起身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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