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街兩道商鋪林立,璃瓦綿延,繁華喧囂。位於福祿街的太傅府,白牆黑瓦,錦繡門第,華而不麗,堂而不皇。此街平民較多,素日與太傅府相處甚好,百姓對這位忠賢之臣更是甚為愛戴。


    遠遠的連苼和楚文景策馬從皇宮的方向馳來,街邊爆仗聲聲,人群攢動。


    “回來了!楚四回來了!”


    “快瞧瞧,當年的臭小子竟長這樣大咯……”


    一路走來,鞭炮相迎,那一張張熟悉的臉躍入眼前,她都記得清楚。隻是曾經她是這條街上所有百姓聞之皆頭疼的人,沒想到三年過去,這些人會如此盼著她回來,充滿笑意的臉上,是樸實與可親,連苼不由得動容。


    楚文景笑著道:“四弟,沒想到吧,他們哪一個不曾被你整過,可自打你走了之後,這整條福祿街便失去了歡笑和活力,百姓都發現,沒有了你,就好像生活中沒有了太陽哈哈!”


    有這麽誇張嗎啊?連苼心裏還是滿歡喜的。


    主子奴仆一大群人圍擁在府門口,人群中,一眼看去便覺溫婉嫻淑的婦人,穿著幹淨素色的衣衫,笑容賢惠,便是她娘。清舞穿著一襲紫裙,冰肌玉膚,沉魚落雁,盈盈而立人群中顯得格外出挑。才年芳十五的清綿著一襲翠黃的小馬甲和短裙水褲,一條烏黑的發辮垂在身前,圓圓的眼睛,稚氣未脫,卻已似那枝頭粉嫩的杏兒,甜美可人。站在清綿身後的,是穿著水藍丫鬟裝的小七,巴掌大的小臉,清清秀秀。


    連苼一路走來,目光終落在人群最末的一道身影上。雖無江湖會那日華服在身,但一襲幹淨的素衣長袍,卻也掩不去那一身的男兒氣息,內斂的,深不見底的眸光,越過眾人的歡笑,默默的凝著她。


    曦雲。連苼心底笑了笑。卻不知這位日後蜚聲天下的排雲將軍,將褪去一身質樸,化為那世人景仰的戰將,一杆排雲戟,力斬三千兵將,無人匹敵。


    “咚咚……”


    “進。”


    門被人推開,楚娘和楚清舞清綿小七走了進來。和家中仆人鬧了一日,連苼才剛吃過晚飯,洗簌完畢,回房換了衣裳,“娘,新作的衣裳很合身。”


    “合身就好,都是照著往年你喜歡的樣式做的。”楚娘走進來坐下。


    “四公子,這是井裏新湃的鮮果,消暑解渴……”小七捧著水晶攢心大盤,盤內西瓜鮮紅,蓮蓬盈翠,荔枝玉白,葡萄凝紫,鋪著一層薄薄的水霧,看似涼涼的十分可口。


    “四哥!”清綿捏了顆最大的葡萄,送入連苼嘴邊,“好吃不?”


    “綿兒拿的,自然是甜的。”連苼伸手刮了刮清綿挺翹的小鼻梁。


    “四哥,今晚綿兒跟你睡好不好……”清綿賴在連苼手臂上甜甜的撒嬌。


    清舞笑道:“這丫頭,多大人了。”


    “睡覺是假,想聽四哥講國子監的趣事是真,對不對?”這小妮子的心思她還不懂麽。


    “不會呀,綿兒真的隻是想四哥了嘛……”清綿嘻嘻一笑。


    “綿兒,別擾了你四哥休息……”楚娘抿茶含笑,望著眼前子女和睦的景象,甚為寬慰。


    “娘啊,四哥走了三年未回,他肯定會很寂寞的嘛,綿兒晚上陪著四哥,娘你說好不好嘛……”清綿跳過來拉著楚娘的手臂撒嬌搖晃。


    “這孩子……”楚娘笑了笑。


    “跟四哥睡好呀,隻是丫頭,”連苼打趣一笑,“你可不許再尿床在四哥被子上……”


    清綿臉頓時通紅,大夥都笑了起來,清綿不依的拉著她娘的手,“娘啊,你看,四哥又欺負綿兒……那是,那是那年冬天裏,很冷,綿兒不想起床解手嘛……”某個丫頭不害臊的解釋。


    “哦,是嗎?那就是個懶丫頭了咯?”連苼大笑了起來。


    清綿一跺腳,羞紅了臉,一家人說說笑笑,月上了梢頭,楚娘擔心連苼乏了,便領著清舞和不甘不願的清綿走了,待幾人剛走,門上忽又傳來響聲。


    “進來。”連苼以為是楚文景。


    可反身一望,沉默立在屋內的人卻是曦雲。


    “找我有事嗎?”她換了件幹淨的白衫,拿了串葡萄,坐在椅子上隨手吃著,“曦雲大哥,過來,你也嚐嚐。”


    “公子叫我曦雲便可,曦雲雖癡長公子幾歲,卻無福與公子稱兄道弟。”他說著自謙的話,卻並未走上來。


    連苼拿著手裏的葡萄,帶著笑意走上來,“張嘴。”


    “什麽?”曦雲一怔。


    “我說,張嘴。”


    曦雲不知她是何意,緩緩的張開嘴,忽有一絲沁涼的甜入口而來,卻是她將剝了皮的一顆葡萄放進他的口中,近在眼前的,是那清秀潔白的手指,有著女子般的優雅,指甲幹淨晶瑩,捏著那顆葡萄,摁在他厚而性感的雙唇上,忽讓他心頭一顫,一點酥麻如驚雷從四肢百骸炸起,猛地退後了一步,險被嘴中的葡萄汁嗆到。


    “嗬曦雲,你還和三年前一樣啊。”一樣的內向。


    是嗎……曦雲深厚的眸光望著她的笑顏,心中低低道,可三年前紅衣秀麗的驚豔少年,卻變得更愛笑,更頑劣,更清誚,更俊美得像個……女子……,腦海中忽然就浮現出江湖會上紅衣的影子……


    “我來找公子,是想——”


    “公子公子的,聽著真煩,叫我連苼。”連苼打斷他的話。


    曦雲露出遲疑的神情,嘴唇動了動,卻未喚她,似乎默認了:“三年之期早已滿,既然……既然你已經回來,若沒有別的要求,我和小妹也是時候該離開太傅府了。”


    不等他說之前,連苼大概已經猜到他來的目的。她走到桌子上,抱著那一盤子新湃的鮮果,道:“走,陪我到屋頂賞月納涼去!”曦雲沉默一聲,踟躕一會,便隨她出了臥房,來到屋頂。


    屋頂上夜色怡人,太傅府入夜之後有著一種祥和的寧靜,遠處池塘蛙鳴陣陣,樹蔭下蟬聲聒噪,銀河星辰璀璨,天幕如洗的黑,黑得那樣純淨清透,一如她的雙眸。


    “公……你……我……”曦雲見她隻顧吃東西,愜意的吹著晚風,剛張開嘴,卻不知究竟該如何喚她,喚名字?他嚐試了幾次,過於親近,無法開口。


    連苼咬著一顆荔枝,歪頭望著他,隻覺得好笑,“奇怪,你可以喊我大哥文修兄,也可以叫我二哥景弟,怎麽到我這裏,變得如此別扭?曦雲,我真懷疑你就是我那二哥口中崇拜的曦雲,更懷疑你是我那大哥口中讚賞的曦雲,還懷疑你是那個連我爹也刮目相看的曦雲?曦雲,你該不會是冒牌的曦雲吧?”噗地一聲,不知是誰忍不住忽然笑了。


    “你笑了?”


    “天啊,你笑了!”


    “嗯……你笑起來,更英俊嘛!”連苼伸手在曦雲胸膛拍了拍,唔,真結實。


    曦雲震驚,他有多長時間沒有笑過了?他是沒笑了,可連苼卻直直的盯著他賞心悅目的五官看個不停,曦雲深邃的眼神也添了抹不自然,微微避開她那過於清泠的眸子,握了握拳,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低聲喚道:“連弟……”


    “噗!”剛咬了一口的西瓜噴了曦雲滿身,連苼捧腹大笑:“不行不行,什嘛,你叫我連……連弟?”腦子裏頓時湧現出東方不敗的經典形象,連苼笑到肚子抽筋,“你這樣叫我,曦雲,我會笑死的……”


    曦雲有一刻呆怔,“苼……苼弟?”


    “什麽生地、熟地,還不如連弟!”連苼繼續捧腹大笑,噯,原來她這兩個字取得如此不明智呀。


    曦雲五官上,此時呈現出一種無措的神情。


    “罷了,你愛怎麽叫就怎麽叫吧,我這名字也實是為難你了……”連苼手在他衣服上拍了拍,拍掉被她噴濺的西瓜汁,極不容易才忍住笑意。


    “連苼……”曦雲最終隻有妥協。


    連苼笑了笑,“這才對嗎。”


    笑過之後,她微微仰頭看著夜空,眼神深邃了幾分,說:“曦雲,三年前,你和小七就是自由的。”


    曦雲知道,當初剛進太傅府,他便已知她並非是要他的報答。當時,大公子楚文修拿了一包銀子,足夠他兄妹二人到外地開一間小店,說是若不願留在太傅府,可隨時離開,離開帝京。但他和小七都選擇留下來,三年之中,太傅府從未將他兄妹二人當做奴才,他跟著楚文修學習為人處事,了解當朝實況,又跟著諸位將軍習得一身武藝,如今已是個校尉。而府中所有人,當小七為小姐看待,隻是小七性善良柔弱,隻願做個婢子侍候府中小姐,以報答太傅府的恩德。


    “曦雲,三年前,我給你的隻是一條活路,三年後,我願意給你一個大家庭,這次,我不再逼你恐嚇你要挾你,是去是留,憑你抉擇。”


    大家庭……三個字在曦雲沉靜的心湖裏,投擲出一片吃驚的漣漪!這三年來,不論是老爺,文修,文景,還是李將軍,元禛將軍,尉遲先生等等一大批人,他們皆是他所敬仰之人,日夜的相處,早已如同家人。


    連苼側眸一笑,清然望來,“我希望,在這個家中,可以再多一個我的兄長。”


    曦雲胸膛一震,許久,才斂了眸,道:“曦雲願意……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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