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住手!”雪成及時喝止,“是孤認得的,你們都退下吧。”隻見屋中多出的兩道黑影,飛快又離去,仿佛剛才從沒有出現過。連苼笑了笑,麵紗下風影輕曳,“早聽說太子有四大親護,身手均了得,今日一試,果然不凡。”


    “姑娘既然知道,大方進來便是,可知他們是殺人不眨眼的。”


    “那日一別,太子也不來迎娶紅衣入宮,負心漢如今還要殺人滅口不成?”連苼總愛捉弄於他。


    雪成知她是說頑笑話,拂袖淡淡道:“下回莫再如此,以免我不當心傷了你。”


    連苼輕笑:“你不會傷我。”


    雪成忽然垂眸,掠過一抹清淺的冷色,“若你是她,便絕不會。但你不是她……”


    “他?”麵紗下挑挑眉,連苼說:“是楚公子?”


    “這夜了來,有事嗎,紅衣?”雪成打斷她,似乎怕在此時聽到關於那個人的一切。


    “就是閑來無聊,見你也無聊,便來看看你。”連苼在他寢臥中踱了幾步,四處瞧瞧。


    雪成淡淡微笑:“你哪隻眼睛,見我無聊?”


    連苼指指這裏那裏眼前左右背後,“這整個東宮難道還不夠無聊,我看你無聊到都消瘦了一圈?”


    雪成笑了笑,“或許。”


    連苼走上來,往桌上捏了塊精致的宮廷糕點,又隨手端了壺白玉美酒,吃完又走到太子龍帷跟前,手摸摸這,又抓抓那,“本以為,太子住的地方,必然是金玉為鋪,白玉為床,珍玩古稀為擺設,翡翠珊瑚作屏章,誰知道除了這糕點味道不錯,這酒算極品,其餘的裝潢怎麽都不像是太子的品級嘛……”


    雪成不以為意,“生活在於精、雅、潔,而非以名貴為論。”


    “你可真是個奇怪的太子,跟你老子天差地別。”連苼腦海中浮現那煬帝的模樣,不禁搖頭。


    “夜已晚,若姑娘別無他事,不妨改日再來,雪成必然以美酒佳肴招待……”


    “你在趕我走?”她湊上來,道:“太子好像心情不是很好,不妨像那晚把心中話說出來,我願意做一個聆聽者,而且你永遠都不用擔心,我會多嘴說出半個字。”


    雪成望著她半晌,一歎,走至窗前仰頭望月,“紅衣,我,我做了不該做的事……”


    連苼皺了皺眉,問道:“不該的事?”


    雪成俊玉的眉眼間,浮上魅惑的溫柔,“那晚,我一時失控,吻了她。”


    “咚!”身後是人撞上茶幾碰出的聲響。


    連苼一個趔趄險沒站穩,臉上扭曲著,“她?莫非是楚,楚……楚公子?”


    雪成依舊望月,頜首,“是她。”


    連苼臉色微微發白,“那……你……嗯……‘攻占’了她?”


    雪成一怔,明白過來,忽然麵浮如玉的潮紅,半惱半驚的叱道:“紅衣,她是男子,我豈能!?”


    連苼猛擦一把冷汗,“是是,哈,我忘了,忘了……”


    臉上陣陣的熱陣陣的涼,心裏不知是何感覺。莫非是那晚上?她本是見他心情低落,神情疲憊,想開解開解他,誰知道這家夥一語驚人,反倒把她給攪得一團亂。看來這選妃一事得要越早落定越好,她不能白白看著他太子殿下往一條不歸路奔下去呀。


    連苼想了想,說:“嗯,有些事情明知不可為,便放下吧。望太子以國事為重……”


    那抹紅衣翩然遠去。


    雪成回頭時,桌上放著一份包裹。


    又回頭望著窗外,那紅衣已經消失於清風明夜下,他走過來打開包裹細看,卻不由麵色一冷!


    “來人!”


    三日後。懷仁十五年七月二十二,東宮議閣中,太子急召以太傅楚蔚為首的一幹大臣聚議。而這日清早時分,連苼早早便起了床,前日晚上,她特意吩咐曉山讓廚房熬一盅珍珠玉露,端著熬好的珍珠露,收拾一番,同曉山駕著車攆來到東宮,“公子,怎麽你今個破天荒的起這早晨的,還給太子送早膳去?”連苼坐在馬車裏閉目養神,“‘看戲’。”模棱兩可的回複了曉山。“看戲?”曉山更是一頭霧水。


    連苼緩緩睜開雙眼,露出一抹凝重,“這‘天’眼見著就要變了……”


    曉山邊趕馬車,邊抬頭望,“這天不是好好的嘛?”


    夏末的早晨微有絲涼意,那曙光還朦朧的蘊在雲層裏,暗藍的天幕顯得格外清新,她一路進了芝蘭宮玉樹殿,殿中的奴才都還滿麵的睡意未醒,問過芳容姑姑,才知太子未到四更的天便已起了床,遂徑直往書房來。


    書房門口,朱漆墨瓦,玉雕門楣,廊簷下八角琉璃宮燈繪著梅蘭竹菊的寫意山水畫,那一簇簇暈黃的光芒,在這黑夜與白日交接時分,顯得格外明亮可愛,讓人心亦是暖暖的。芳容和靜如跟隨在後,她讓眾人侯在外頭,自個端著東西進房間來,房間裏,雪成和子陽在忙著什麽,見她這樣一早來了,雪成有些意外。


    “昨夜裏眼皮直跳,覺得有不好的事發生,遂一早就來看你,看這樣子,是真有不好的事?”


    連苼把珍珠米露放在桌上。


    雪成抬頭看她,眼底帶著獨對她才有的溫柔:“知你今早必來。”


    “哦,你怎麽知道我今早必然會來?”連苼語氣裏並沒有多少意外,她了解他,一如他了解她一樣。雪成穿著夏日錦衫,但早晨薄涼,在肩頭披著一件天水藍的披風,更顯得清潤明澈,微微笑著說:“昨天夜裏,我讓人送急信到你府上給你父親,讓你父親於今早破曉時分東宮議事閣殿侯,想必你知道是何事情,想必你也猜到事況緊急,你我相交近十載,你必憂心於我,也必憂心齊燕,豈會不來。”


    連苼清誚一笑,手捧起那珍珠米露,“早知道你什麽都清楚,我也不用熬這一鍋粥當借口。”


    “並不是什麽都猜到了,這一盅珍珠米露,我就沒猜到。”雪成走上來,從她手裏捧過來,便自顧的坐下來吃,“我讓靜如再備早膳給你,待會他們就來了,連苼,你也跟我一起,到議事閣吧。”


    淡淡的晨曦才剛嶄露頭角,以她爹楚蔚為首的一幹大臣便齊聚在東宮議事閣內。


    連苼隨著雪成走進來時,楚蔚一眼便看到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大家都不必多禮,今早把你們召來,乃孤有要事商酌。”


    “太子請說!”眾位便免去繁文縟節。


    “子陽,把東西拿上來。”


    “是!”子陽說罷搬著一縲奏章放在桌案上。


    連苼看向那奏章顏色,封皮用的是鼠藍錦,乃是從三級以上封地發來的急報。


    雪成讓楚文景來說,楚文景便說道:“這些都是半月乃至一月前,刺、婺兩州按察使、副都尉、府衙等人發來的急報,卻均被人攔截,堆放在角落蒙塵!西北邊防早已發來信報,求朝廷增援,道刺州接壤的鍾離國有大幅調兵的現象,更道近月來,鍾離人屢屢有小股不明騎兵侵犯我朝地界,襲擊刺、婺兩州邊城的百姓,虜去我朝子民上千,燒毀村莊數十,損失財物數十萬!可這些奏報,卻均在半道上被攔腰截斷,上報到朝廷的,寥寥無幾!”


    這廂雪成又讓子陽將一柄長弓和一把長馬刀拿出來放在大家眼前,連苼看著那些東西,心知肚明,隻是站在一旁笑了笑。楚文景便又代太子解釋說道:“爹,各位大人,這大雁弓和長馬刀,乃是鍾離國人使用的兵器,規格是一般小兵所用的普通兵器種類。可奇怪的是,這些兵器均是最新的淬煉技術所造的鐵兵器,然鍾離人鐵礦匱乏,一直以來所用均是青銅兵器,鐵兵器惟有王室親騎兵才有,事無偶然,卑職以為,此事必然和我軍此次軍備一事有關!””


    大家議論紛紛,楚蔚走上來,拿過東西一一過目,臉色凝重。


    “不知太子這些東西,都是從哪裏得來的?”楚蔚問道。


    “楚老,這些證物都是我一位‘朋友’親自送來,十分可靠。”雪成回答道。


    於是在場的人都開始猜度的說道:


    “難道,是鍾離人搶走了我們的鐵礦?”


    “我看事情不止如此簡單……”


    “哼,自歐陽太師妄圖一手遮天以來,朝政便與日混亂!”


    “依我看,這鍾離國人口稀疏,即便握有鐵兵器,也未必能造成威脅……”


    “一直以來,他們都隻是搶奪我朝財物和人力罷了,豈敢與我朝開戰?”


    議論聲中,連苼沒有做聲,但嘴角勾起一抹不以為然的笑容。雪成也隻是靜立一旁聽他們看法,而楚蔚握著那奏章,眉頭越皺越聲,他忽然抬頭,轉過身來,那一身威嚴沉穩的氣勢,頓時便讓所有人望向他一人,楚蔚開口說出自己的見解:“朝廷各派紛紜,諸多勢力相互排擠,各王尊大,內宕不止,近年來鄰國消息早已閉塞不通,時局的變化可謂夜夕日變,鍾離國雖域薄眾少,但也算兵強馬壯。況此時此刻我們誰又真正說得清各個鄰國的狀況?”


    “這……”眾人遲疑了。


    楚蔚寬大袖袍中,蒼老的雙拳微微緊握如鐵,“刺、婺兩州乃咽喉之所,兩州若破,我齊燕西北之地將被西北之上林立的列國分割吞食,小國雖小,不可小覷,‘蟻族’成群則可形成強大的足以摧毀‘肉食者’的力量啊。”


    “太傅大人,言之有理!”大將軍李壽和禁軍統領婁雙泰表示讚同。


    “那麽,諸位大人意下如何?”雪成掃向眾人,目光像蘊含千年的美玉,自有一股天成的王者般高貴。


    “必發兵抗敵,將侵犯我朝的敵人驅逐消滅!”大將軍李壽高亢道。


    “老夫的意思也是如此,唯有發兵降之。”楚蔚頜首。


    眾人皆定定望向雪成等他太子表態,雪成浮上一絲莫測笑意,“諸位大人以為,該當發兵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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