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紛紛翻身上馬,從雁聲穀撤退,蒼延隻稍稍包紮傷口,便率軍追殺。黯淡的黎明時分,兩軍在西風渡上你追我趕。西風渡上多風沙走石,蒼延的兵馬雖快如旋風,但在這峽穀中也發揮不了長處,是以追了半個時辰,連苼率領的先鋒兵漸漸拉開距離。


    及至逃到喀隆穀,連苼忽然停下,命令全軍‘丟盔棄甲’。


    史冊記載,太傅四子當日黎明時分,率剩餘六百先鋒兵撤退,奔至喀隆穀丟盔棄甲,惶惶敗逃。蒼延不覺,追至喀隆穀,見一路上有齊燕士兵丟下的盔甲和兵器,便順著線索深入直追。……誰知陷入西風渡最凶險之地,乃叫殺狼地。殺狼地上,那蒼延被殺了個回馬槍,後方兵馬遭逢趙河將軍截斷在殺狼地以外,侯府大公子慕容朝峰率軍左右猛攻,曦雲率軍前後夾擊,牙門將軍則從殺狼地上方奇襲。……聽聞當日有參軍王琪製成連發車弩,那弩車之箭力大無窮,長九尺重十斤,白樺良木製成,數箭齊發,一箭便可射穿兩匹戰馬肚子,將那西北聯盟軍驚得無以複加。又有火油所製的滾石從殺狼地上方殺出,將敵軍衝得七零八散。當敵軍慌亂之際,‘丟盔棄甲’惶惶敗逃的太傅四子卻率騎兵直殺主帥蒼延,那蒼延雖勇猛無雙,卻也難敵圍困,近六萬兵馬竟被區區一萬兵馬殺得隻剩近半。……此時,蒼延又聞西風渡外大營遭到偷襲,糧草燒毀過半的急報。緊接著戰亂中,蒼延又聽聞齊燕有大批援軍到來,遠遠的隻見那殺狼地外馬踏出的灰塵鋪天蓋地而來,若戀戰下去,恐怕全軍將被殲困在此殺狼地,蒼延見軍心已然不穩,當下雖不甘撤兵,但權衡利弊,最終沉著下令撤軍,退出西風渡外!


    後世有人評說此戰堪稱千古奇戰,年輕的主將們充分利用西風渡有利地形,幾路人馬配合無間,兵將各個勇猛無敵,又加之有貴人相助,良謀無雙,這以少勝多的‘殺狼地之戰’無不令人拍案叫好!


    而太傅四子楚連苼的名聲也由此傳遍刺、婺兩州,更是漸漸傳遍整個齊燕:都說楚府小兒,雖小其剛,睿智無雙;風姿卓越,氣度天成;領兵如神,陣前有謀;武功絕代,袖手乾坤!


    “清兒,想不到你果真搬來了援兵!”慕容朝峰滿身血漬,握著桑清郡主的肩膀,欣喜的道。


    郡主看看眾人浴血的臉,和那勝仗後的喜悅,說:“哥哥,清兒並沒能說動父親,父親本是不願增兵的。”


    那牙門將軍詫異:“怎麽?侯爺沒答應?可郡主您的確帶來了援兵啊!”


    慕容朝峰也詫異:“清兒,這是怎麽回事?”


    桑清看看連苼和曦雲等人,解釋道:“清兒能搬來援兵,實則都是先鋒的功勞。先鋒早料到父親不肯輕易增兵,遂在清兒臨走前,私下囑咐過清兒,又將這枚禦衛令交與我,清兒是憑借此令牌,才私自調動的一萬兵馬。”


    有人吃驚:“什麽,郡主說隻調來一萬援兵,可剛才打仗時,見那架勢起碼不下三萬啊?”


    桑清微微笑道:“那是先鋒教給清兒,說是在戰馬股後係上樹叉,如此馬兒奔騰之時,拖於地上的樹杈可掃出更多灰塵,造成千軍萬馬的氣勢,以此來蒙蔽敵軍的視線。”


    曦雲看向連苼,眼中閃爍著光芒:“原來如此……”


    慕容朝峰露出欽佩神色:“楚公子有高瞻遠矚之能,朝峰欽佩之至。”


    那牙門將軍和趙河趙烈等人,更是仰頭大笑:“想不到太傅大人竟養出這麽個人物,可敬,可敬啊!”


    這時連苼才走上前,道:“此戰能將聯盟軍殺退渡外,豈能是我一人之功,諸位皆有勇有謀,如若沒有大家,也無法退敵。尤其是曦雲將軍,和大公子,兩位用兵嫻熟,熟知地形利弊,此戰是大家的功勞。”


    桑清含笑微微道:“先鋒恭謙有禮,胸懷大義,實是難得的傑出之士,桑清也不得不欽佩……”


    此話一出,大家紛紛拿異樣的笑眼望了望郡主,又望了望連苼。


    唯那慕容朝峰和曦雲二人,雖麵色平穩,卻眼神微有一絲黯淡。


    連苼越過人群,視線落在遠處的謝寶珠身上。曦雲命軍隊折回渡內,大家都散開各自整理隊伍,連苼走到謝寶珠跟前,地上躺著的是阿靜、玉梅的軀體。小梅和阿九等姑娘們,在旁哭得雙眼紅腫,謝寶珠眼眶發紅,沉默不語。佛語說,大悲無淚,大痛無言,心想謝寶珠此時此際必定是心痛難當的。


    “寶珠。”她握握謝寶珠的肩膀,卻什麽安慰的話也沒說。


    謝寶珠懂她的意思,起身收回眼淚,抬頭遙望遠處清明的夜色,目光空澈,“曾經我不甘豢養於閨閣,自幼幻想像男兒般立誌四方,奮戰沙場,馳騁疆域,卻原來我什麽都不懂……不懂這亂世的痛,不懂這沙場的殘酷和血腥,隻是憑自己喜好行事,魯莽傲慢……”


    她盈盈回首,眸含熱淚,睇向連苼,“我與她們相處這段時間,我雖為輕羽騎領軍人物,可我知道,私下裏有很多人不服氣,阿靜曾對我忠言逆耳,可我不以為意,認為自己能力高於她們,玉梅一直和我鬧別扭,那是因為玉梅覺得我雖然投身軍營,卻依舊沒放掉自己千金小姐的身份,凡事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可我也不以為意,曾還為此責罰過玉梅。”


    她忽然手捧臉麵,那熱淚便從手指間滑下來,“可為什麽……為什麽她們還可以對我付出性命……原來我根本比不得她們……原來一直是我錯了……”


    輕羽騎的姐妹們,都圍攏上來,各個落淚,卻此時無聲勝有聲。


    小梅從未見驕傲的謝寶珠輕易掉淚,此時竟哭得雙肩抖動,不由得心裏發酸,“小姐……”


    曦雲的聲音闖進來:“人無完人,也總會成長。”


    他走到謝寶珠跟前,遞上帕子,“你們都是勇敢的女子,否則今天也不會在此殺敵。哪怕常日中有爭執,生死關頭,我相信你們每一個,想到的都是同伴的安危。”


    女子們無聲的落著熱淚。


    謝寶珠緩緩接著手帕,壓抑的情緒突然決堤,一下靠在曦雲肩頭,雙手緊揉住他肩頭的衣塊,慟哭起來:“寶珠不值將軍如此對待和信任……”


    曦雲先是身軀一僵,下意識望了眼連苼,目光無奈收回落在謝寶珠發上,隻得輕拍她肩膀安慰。


    “恩人!”忽然遠處,有快馬奔馳而來,眨眼到了連苼跟前,卻是申屠和幾名親隨跳下馬來,申屠一雙虎臂將連苼箍著抱起,大聲喊著:“恩人平安無事,申屠也無須擔心得食不下咽了!”


    連苼被他抱得快難以喘息,“申屠,你又賺老子便宜!”


    申屠大笑:“恩人,恩人不在的這些日子,申屠是擔心得睡不著食不下,快馬沒日沒夜趕來,剛到西風渡就聽聞恩人打了勝仗,如何不歡喜!”


    連苼笑道:“你能出現在這裏,這麽說勤王率的大軍也開來了?”


    申屠笑道:“來了,不過我隨同太子先行一步,來西風渡看你!”


    連苼哦地一聲,“慕容雪成也來了?”


    申屠將她放下,“可不,我乃隨太子一道!”


    果然申屠話才落下,那底下穀道上遠遠的可見幾人幾馬,連苼越過申屠等人望去,一眼看見為首的那一人,白衣白馬,風姿飄逸,不是慕容雪成又是誰。


    穀風蕩蕩,吹著他衣袍簌簌飛揚,雪成立於馬背上,身後跟著風清揚、子陽等人。他抬頭遙望硝煙彌漫的殺狼穀,那一塊高地上,那一抹紅衣黑發的身影,盡情的在背後的火光中絢爛著。他仿佛看得清她眼中涔亮清透的目光,也仿佛看得見她英俊眉峰上凜冽的銳氣。待緩緩策馬而來,走近一段距離,又見她渾身浴血,血袍如同燃燒的烈火,那份妖嬈,直教他魂牽夢縈……


    連苼含笑跑來,“慕容雪成!”


    她開心的跑著,如同一隻豔麗的火烈鳥朝他懷中撲來。


    他的心,又為此悸動。


    因為擔心,因為心疼她的付出,他三日三夜未曾合眼快馬趕來,當見到她依舊鮮活的這一刻,心才落回原位。連苼,她永遠都是如此的奪目,人群之中,你想忽視也不能。


    他翻身下馬,站定在原地,穀風在這夜色下呼呼的吹著,她跑上來一捶敲在他胸口,“你來得正好,我實在太困,接著我!”說完便全然放鬆自己,身一軟,頭一歪,人倒進他懷裏呼呼睡了起來。他知道她必是連著上十日連夜勞累,體力已達極限,在外人眼裏,或許她隨時看起來都是那樣的輕鬆,實則她的努力,都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


    “連苼。”他喚她一聲,她卻在他懷裏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在睡死之前咕噥一句:“慕容雪成……我沒有辜負你的信任……替你守住……了……西風渡……”


    他看著她滿是鮮血的臉,眼神漆黑一如無邊的夜色,他知道她能守得住,他從不懷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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