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內天牢可謂是蕪花縣大牢的升升升級版。


    想當年在國子監時因為歐陽昊書童一死案子,她進了蕪花縣大牢,在牢裏有吃有穿有玩,過得舒舒坦坦。今時不同往日,她這個被皇帝親自以‘欺君大罪’打進大內天牢的人,可就隻有徒勞四麵牆,一地灰敗草,一窩老鼠屎和一牢房熏死人不償命的臭氣。


    之所以說升級版,乃是說這大內天牢的強固度、封閉度、看守度和危險度比之蕪花縣牢房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果然不愧是請名家專門設計建造的,難道說早就預料到有一天會關進她這號人物?


    所幸她也沒想要因‘越獄’而轟動一時。雖然‘住房’條件差了些,但總體來說還是免費的。


    ……


    “你們看,這楚連苼都被打進天牢了,還能如此悠閑?”


    “今兒這事,可是轟動全城呐,偷龍轉鳳,嘖嘖,男人成了女人……”


    “我打聽了這事情的緣由,玉龍殿素來和我要好的宮女道,那楚太傅說是這女兒自生出前,就有大師說她活不過十八,要是能女扮男裝,則可躲過死劫。你們聽說沒有,早前這楚連苼不是在戰場上受了重傷昏迷不醒,險些翹辮子了嗎?依我看,很有可能……”


    “依我看,此事沒有如此簡單……”


    “哎,幾個被打進天牢的,不是死亡收場,說再多也白說,可惜這楚連苼竟長得這等容貌……”


    ……


    “你們幾個!”看守大內天牢的獄卒冷麵走上來:“送了飯菜立馬走人,誰膽敢再此天牢胡說八道,立斬不奏!”


    原來這碎嘴的幾個男子,是每日裏負責到這天牢給犯人送飯菜的。做的是最下等的工作,接觸的是最下等的人。除了八卦是他們一天中所有的快樂,其餘的則是這天牢萬年不變的森冷惡臭和死氣沉沉。


    “是是是,大爺您別發火,咱們這就走……這就走……”幾名男子丟了飯菜就俯身點頭哈腰的往天牢外走。要知道這天牢裏,連獄卒都是最凶神惡煞,冷麵閻羅,不近人情的。


    “哧……”連苼靠坐在牆角,一腿撐著地,一手搭在膝上,手腕和腳腕上均有一根玄鐵鍛造的鎖鏈鎖著。她早已忘了自己現在是個女的,還穿著一身在大殿上換過的女裳,如此隨性的坐姿,讓一旁天牢裏的囚犯稍稍的投來一記眼神。


    “幹飯,剩菜,蘿卜湯。”


    連苼嗤笑:“難得,不但沒有變餿,竟然還有一飯一菜一湯!”真是營養搭配啊。


    隔壁加隔壁的牢房裏,那位朋友似乎聽到了她這聲嗤笑,道:“雖然是和尚都不吃的飯菜,但也算得上是有飯有菜有湯,不至於餓死人。要知道……比起讓我們吃餿飯和發黴的饅頭餓死,卻不如讓我們活著在這牢裏受苦,然後受酷刑而死。”


    這麽一說,果然是有道理有見解。


    連苼吃著盤子裏的飯菜,目光早已將她所處的整個牢區打量了一遍。這裏有八間囚室,除了一麵篤厚且透不進半絲光照的牆壁,其餘三麵均是任何人力也拉不斷折不彎砍不破的玄鐵鍛造的牢柵。每根牢柵黑得發亮,間距相隔一個拳頭大小,這麽設計一是為了透氣,二是為了看守天牢的獄卒可全天候十二個時辰監視每間囚室裏每個囚犯的一舉一動。


    和蕪花縣大牢還有一點不同的是。這裏沒有人滿為患的囚犯,也沒有哭爹喊娘的叫喚。每間囚室隻關押著一個犯人。牆壁上點著的油燈,微弱暈黃的光芒,也照不亮這天牢的黑暗。昏天黑地的,辨不清白天黑夜,更辨不清牢裏的犯人模樣。


    一天下來,這天牢裏安靜得仿佛住的都是死人。


    難得有人搭話,連苼隔著牢房道:“這飯菜,我也懶得吃了,反正待會有人自會給我送好的來。”


    那人道:“焉知好的不是更壞的……”


    連苼眼底一亮,“哦?沒有吃過怎麽知道。”看來此人是個聰明人,聽聲音大約年過半百,嗓子有些沙啞幹澀,但音色底氣十足,是個身體康健之人。


    倒是她旁邊這間囚室裏,那犯人坐在隔她最遠的角落,漆黑得隻可辨得見些微輪廓。從他吐納的聲音可以辨別是個年輕男子,此人從她進天牢開始到現在,竟一動未動過。


    此時對麵相隔三間囚室的犯人,低低的笑了聲:“姑娘,鳥為食亡,古來多少畜生都是為食而死的。既然有飯有菜有湯,那就安安心心吃了就好,活一日,是一日。”


    這說話的,卻是個女的,聽聲音約莫四十左右。


    連苼笑了笑,沒再搭話。


    她靠在牆上,腦海中回想著玉龍殿上的情形。


    宮宴上的事,必是有人早已設計好的,華妃也必然是早就知情的,也就是說,算計她的不是歐陽太師就是慕容天聿。慕容天聿的可能性最大。隻是他是什麽時候發現她是女兒身?不過,她和慕容天聿也算國子監三年同窗,在刺州時又頗多接觸,她露出馬腳被慕容天聿察覺到也不是不可能。


    慕容天聿果然好深的心思,發現她是個女子,隱瞞得一絲不漏,設好了套等她來跳。


    宮宴上,煬帝震驚不已。慕容天聿的母妃華妃,了不得要在煬帝耳旁煽風點火一番。華妃嚴詞指摘,將矛頭和罪責通通疊加在她和她爹的頭上:


    “楚蔚,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戲弄於朕!”


    “皇上,您剛剛下旨招的駙馬,竟是個女兒之身。太傅蒙蔽皇上,使得皇上成為天下人笑柄,這真真是可惡的事情!且不說他讓一個女子上戰場,竟在多年前將這女兒女扮男裝送入東宮做為太子伴讀,如此荒唐的,欺上瞞下的事情,傳了出去,恐怕周邊諸國都要嘲笑皇上。皇上,這可是欺君大罪。”


    “來人,將這對戲弄於朕的父女打入天牢!”煬帝震怒之下亂了分寸。


    “慢。”周後小聲對煬帝道:“皇上,楚蔚乃三公大臣,事情未明了之前,就將當朝太傅打入天牢,可不是小事情。皇上,凡事三思而行……”


    煬帝清醒幾分,額上冒著冷汗,眼中又怒有恨。是啊,楚蔚是當朝太傅,代表的是朝廷一方勢力。可想到自己當著全天下人的麵,因楚蔚而出醜成為眾人笑柄,煬帝還是氣得不輕,遂將怒火暫發在連苼的頭上:“來人,將欺上瞞下,女扮男裝惑亂朝綱的楚連苼打入天牢!”


    煬帝不顧玉龍殿上一幫忠臣的勸阻,一意孤行將她打下天牢。


    ……


    雲雅公主來到中宮的時候,得知周後一夜未睡。


    “母後。”雲雅公主讓宮女奉了早膳,親自服侍周後吃下,周後卻毫無胃口。雲雅道:“母後是在擔心我爹,還是在擔心宮宴上一事會鬧得風雨滿城,還是……母後也在生氣所以食不下咽,難以安寢?”


    周後坐了下來,道:“母後身為國母,天下事都是母後所擔憂之事。”


    雲雅道:“母後是否在氣我爹,隱瞞了連苼那孩子身份的事情?”


    周後歎了口氣,“本宮正不知要如何向太子解釋,竟給他找了個女子做伴讀,豈不讓他被人嘲笑。當年,正是因為楚連苼是楚蔚的兒子,本宮才……”


    雲雅接道:“母後才愛屋及烏,將她擇為太子伴讀。可是母後卻真的喜歡上了聰明的連苼。”


    周後道:“我擔心太子會因此而責怪於本宮。”


    雲雅卻淡笑著說:“也許母後完全不用為此憂煩。母後您是否還記得,三年前,母後為太子選太子妃,女兒前往國子監帶話,太子極為反對,將母後所選的女子推了個幹幹淨淨。當年,女兒就覺得奇怪,現在想來,哪裏是什麽為了學業不願成婚,根本是心中有人。”


    周後蹙眉,道:“太子心中有人?”


    雲雅道:“苼兒。”


    周後麵露一絲的驚疑:“不。太子絕不知道連苼是個女兒身,否則,此事不可能隱瞞到現在。依我對這孩子的了解,他若真喜歡連苼,又知道她是個女子,一早就讓本宮知道並指婚了。”


    雲雅道:“這也是女兒感到後怕的事。但太子喜歡上連苼,卻恐怕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所幸,她也真是個女子,而不是……”


    周後明白了雲雅話中的意思。她的太子明知連苼是個‘男子’也動了情?此回細細想來,想到太子和連苼之間的諸多細節,周後才恍然大悟,如醍醐灌頂!想到這,周後不禁臉色發白,戴著纖長豔麗護甲的手指撐著隱隱跳痛的額頭,“楚蔚啊楚蔚,你,你險些害我太子啊……”


    “雲雅,你既早就發現了端倪,如何不早告訴母後。如果連苼身份沒有被揭穿,如果太子他果真以為自己喜歡的是男人,母後真不敢想象,齊燕的天,會變成什麽模樣……”


    “母後息怒。女兒隻是猜想,不敢肯定。加之女兒自幼看著他倆人長大,對苼兒也有份私心在裏頭,所以,一時糊塗……”


    “糊塗?本宮看來,最糊塗莫過於他。”


    雲雅自知周後說的他是指的楚蔚,“母後。您是愛屋及烏,爹他又何嚐不是?文修六姊妹當中,女兒看得出來爹最喜歡最重視的莫過於苼兒,他將苼兒放在太子身邊,難道不也是順應母後的心?此事在女兒看來,卻不能全然責怪於爹爹。”


    周後忽然想到什麽,抬頭看著雲雅,拉著雲雅的手,語重心長道:“雲雅,母後的確是愛屋及烏,當初將文修招為你的駙馬,也是因為母後念著往日對他的一份情。但那份情,是純潔得可昭日月。母後進宮以來,從你父皇身上卻真正體會到,愛恨相隨,才是真正刻骨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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