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苼輕腳走上來,從他背後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腰身。


    他的身體很冷,而她的雙手很暖。


    他放下手中修理枝條的剪子,握著自己腰上那雙溫暖的手,“我不是給了拜帖,怎麽又翻窗子進來。”


    “這樣更像私會咯。”


    “原來你喜歡私會的感覺?”


    “不是,我是不想看到你爹,怕自己失手殺了他。”


    “也許他更不想看到你。”


    “說的也是。”


    蕭絕想掰開她的手,她卻死賴著。


    “要不是我清醒著,以為自己又弄錯了人。被你這麽抱著,苼兒,我都不想放你走了……”


    “又?”連苼皺眉道:“臭狐狸,你把誰當成我了!”


    蕭絕的眼神暗了暗,模棱兩可避開回答:“在我被痛楚折磨時,看到誰都能當成你。”


    連苼的目光順著他的左手手臂往下看,披風的遮掩下,她的手緩緩握著他的手,依然纏著厚厚的紗布,紗布依然是血跡斑駁。也是,斷了手指再怎麽接,又怎會不流血,又怎會好得那麽快。她輕輕的碰觸在紗布上,溫柔的撫觸,“你有沒有想過,等你變成個殘廢,我就不要你了。”蕭絕噙著狐魅般的笑意,“你敢試試。”連苼哼哼,“別以為我打不過你,師妹也能逆襲師兄!”蕭絕大言不慚道:“就算你和他以傾城劍法對付我,我也未必能輸給你們……”連苼皺眉,“師傅教了你什麽訣秘招數?”蕭絕任憑她摟著自己,索性又拿起剪子打理梅枝,“你也說了是秘訣,當然是秘密。”連苼忖度:“師傅有那麽厲害?傾城劍法可是天下第一劍法,師傅再厲害,也沒當年的白女俠前輩厲害吧。”蕭絕沒有跟著她的思路,卻是低笑了聲:“我倒是,很想見見這傾城劍法,能有多傾城無雙。不過……”他音尾一頓,“這輩子,最好是我見不到……”傾城劍法,必得夫妻合練。


    聽到蕭絕提起傾城劍法,連苼腦子裏突然竄出慕容雪成,在金鑾大殿上替她挨一百鞭刑的背影,連苼驀然一僵。


    而蕭絕感覺到她的僵硬,眼神也不動聲色暗了暗。


    “你在同情他?還是在想他為你挨了一百鞭刑的淒慘模樣?”他仿佛猜透她的內心所想,心不自禁的有分緊張。害怕她的心,被人帶走。


    她的手緩緩從他身上抽回。


    當雙手離開,卻像是帶走了他所有的溫暖。


    他放下剪子,回身看著她的模樣。


    意外的是沒有看到她嬉笑假意回避的表情,也沒有看到她冷臉生氣撇嘴的樣子。她看他的眼神是從沒有過的溫暖,黑涔涔的美眸裏仿佛有漫漫的夭花在綻放,笑意融融的說:“狐狸,跟我走吧,我忽然想浪跡天涯,帶著你這隻狐狸一起。”


    他知道她在說什麽,兩個人在一起最好的結果,就是拋棄一切,浪跡天涯。


    可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也不是他想給她的生活,更不是她內心真實想要的生活。


    “你嫁給我,做太保府的二少夫人。”


    他給她的回答很簡單。


    他看著她的神情,等著她的回應。


    她的笑旖旎的旋開在嘴角,卻紛落了一地的落蕊,笑依舊融融,卻多了分看不清看不透的失望和失意,也多了分凝重和踟躕,“沒名沒分的,不好嗎?我忽然什麽都不想要了,跟我走……不好嗎……”


    他道:“苼兒,嫁給我。”


    她黑涔涔的美眸凝著他許久,一撇嘴,頑劣道:“可以做你的女人,但不做太保府二少夫人!”


    蕭絕也凝著她半晌,兩人的目光對峙著,彼此的心都深不可見,他道:“你還是放不下他。苼兒,你要我和你浪跡天涯,不是因為我,而是為了他。你不肯做太保府二少夫人,不是為我,也是為他。我斷指抗婚,終得我爹首肯。什麽時候,你才會全心全意隻為我而活?”


    連苼的目光,漸漸的浮上一層薄薄的清涼,嘴角旋著的笑容也風化了般淡得幾乎看不見。她輕輕一個轉身,道:“狐狸,你錯了。浪跡天涯,不是為了慕容雪成。而是從你為我斷指抗婚那一刻起……”


    她走得瀟灑,一個轉身,隻留給他一抹背影。


    ……


    換了身華服,連苼來到東宮。


    年初的帝京,沉浸在歡融的熱鬧中。


    宮中彩燈高掛,廣鋪紅錦。


    春雪消融的景色,點綴出江山那夢幻般的美麗。


    駐足在芝蘭宮玉樹殿外的樹蔭下,看著遠處宮女們正在樹枝上掛彩絛,嬉戲玩鬧。聽說這幾天來慕容雪成一直昏昏沉沉,高燒時好時壞。連除夕夜,太醫局的太醫也都徹夜的侍奉在東宮。自五天前三姐楚清河失蹤,到現在朝廷依舊沒有任何動靜,也沒有楚清河的消息。


    來到玉樹殿時,碰巧蘇柔進宮前來看望雪成,剛到不久。


    蘇柔看著她不時的露出笑意,清清柔柔的說:“要是讓國子監那群老夫子知道,當年風雲學府,名動蕪花的頑劣監生楚連苼竟是個女子,我想夫子們連牙都要掉了。”


    連苼回想國子監少年時光,感歎時光如梭,認識蕭絕和這群朋友仿佛就在昨日。


    蘇柔定定的,仔細看了眼連苼,“不怪太子喜歡你,連我這個喜歡太子的人,都對你討厭不起來。”她倒是耿直的把心裏話說了出來,讓連苼刮目相看。


    蘇柔道:“我是被太子這一百鞭刑感動了。”說完就輕輕起身,“還要去給各宮娘娘拜賀,就不多留了。”對著連苼莞爾一笑:“有時還真是羨慕你的。”


    帷頂的那對木蝶,靜靜的依偎成雙。


    榻上的人麵上發著高燒,睡中的雙眸不安的顫動著,他的氣色不大好,好像又清瘦了些。


    芳容姑姑和靜如姑姑領著幾名小宮女走進來,芳容讓小宮女關閉所有門窗,又在閣中添了一爐炭火,讓室內的溫度保持溫暖。靜如則讓小宮女扯起一道幕簾,凳幾上擱著一盆熱水和帕子。


    “芳容,靜如,你們打算做什麽?”


    芳容和靜如似乎對她有些不理不睬,大抵是心中責怪她沒有陪在慕容雪成身邊。


    靜如沒看她,而是動手替雪成掀被寬衣,嘴裏說:“太子也是人,這人每天要做的事情,太子也要做,他現在昏迷不醒臥病在床,就隻能靠咱們這些奴才替他來做。太子極愛幹淨,如今這一傷,弄了渾身的藥味和汗漬,不能搗香湯沐浴淨身,擦擦身子也是好的。”


    這麽衝的口氣。


    連苼心中一歎,她們分明是做給她看的。


    “讓我來吧。”


    “那怎麽行,你是女子。”


    “他的身子,我有哪處沒看過。”連苼不客氣的扯過靜如手裏的帕子,“下去吧下去吧,這麽多人,就算是太子也會不好意思吧?”聽她這麽說,靜如和芳容互相遞了個眼神,什麽也沒說,趕著幾名宮女迫不及待就走了,隻怕還在心裏偷著笑。


    他的背後有傷,太醫們在他的脖子和腰上兩個點,弄了根寬的布帶吊著做支撐,又墊了厚厚的軟枕,將背部懸空以便透氣。


    在帕子上抹了些皂沫,將帕子在熱水裏洗洗後,連苼先是為他擦幹淨臉,又擦幹淨脖子,接著敞開上衣,仔細的擦洗他的上身,輪到下身時候,她洗了洗帕子,擼起他的褲管,褲子是最柔軟的綾羅所製,輕輕鬆鬆就掀到了膝蓋以上,她將帕子從褲管裏伸進來,往他身子上囫圇吞棗的一番擦拭,擦完後飛快又整理好他的褲子,穿好衣裳,蓋好被子,仿佛完成了一件艱巨的任務。


    “靜如,進來吧。”


    她將帕子一拋,扔入水盆,順勢坐回凳子上。


    遲遲不見有人近身,她轉頭望去,隻見周後不知何時站在一隻青花瓷的寶瓶旁邊。


    心中驚訝自己竟然走神以至於連人進來了也沒發現。


    她起身看著周後。


    周後凝著複雜的眼光盯著她走過來。


    “皇後。”幾日不見,周後也似乎憔悴了幾分。


    連苼退至床下,看著老姑姑服侍著周後坐在榻旁。周後還是周後,麵上喜怒哀樂深不可測,卻永遠都是雍容莊重的母儀天下的風範。周後先是看了看雪成的情況,又理了理鳳袍,緩緩朝著她睇了一眼,又緩緩的說道:“女人這輩子,最重要的除了夫君,其次就是兒子。陪伴你一生的是夫君,養老送終的是兒子。可是,本宮的兒子不僅僅是本宮的兒,還是這大業江山的主宰者。本宮的夫君,被人奪走。本宮兒子的江山,卻絕不容許被人奪走。”


    周後目光透出銳氣,“你永遠不知道,一個母親可以為兒子做到何種地步,除非將來有一日,你也身為人母。而本宮身為國母,要做的則更多。楚連苼,為了本宮的成兒,哪怕讓本宮殺人放火,本宮都在所不惜……”


    連苼目光驟然緊縮。


    周後說這番話什麽意思?


    周後道:“五天前,東郊城廓,燒毀了一座舊院。”


    連苼遂而沁出分冷笑:“原來這‘黃雀在後’,是皇後娘娘您?”


    “那蕭驁得知了楚清河的事情,透露給太師,本宮不過‘恰好’也得知,所以伺機待動,在太師出手搗出窩犯以前,先將楚清河母子幾人帶走。”


    “犯人?哪裏來的犯人。”


    “這天下犯人何其多。”周後冷聲道:“楚清河三年前勾結敵國細作一案,始終未做了解。後又隨獨孤伯顏隱遁入了南隱,拋家棄國。僅僅是這兩條,她就已經是齊燕的罪人。更莫說,本宮身為一國之母,想讓她一家子都成為犯人,那她,就必須是犯人,還是舉國通緝的欽犯,千刀萬剮的罪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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