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下淋漓丹青,滿湖雨響笛聲。


    天地間不知何時掛起雨簾。


    潮濕的湖風撲麵而來,微微掀起宣紙的一角。


    崔笙鶴餘光瞥見趙稚認真作畫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此情此景,同兒時母後作畫的場景逐漸重疊。如果雲恕沒有發動宮變,母後還是那個冠絕後宮,受帝王專寵的美人娘親。而他這個太子,會毫無懸念的接過父皇打下的江山。


    可眼下,一切美好,轟然坍塌。他所尊崇、信仰的一切,在那個夜晚消失了。


    崔笙鶴的視線從湖麵移到趙稚身上,正視著她。


    某個瞬間,他會恍惚覺得母後並沒有死。


    其實,父皇的丹青比母親更勝一籌。


    意識到趙稚看過來,崔笙鶴忙視線重新投向遠處。


    他並沒有聽姨母提起過自己尚有一個妹妹在這世間存活。


    他以為,自己是在那場宮變中,唯一存活下來的那個。


    如果趙稚的年齡沒有作假,她應是雲朝宮變第二年出生的。


    母後在宮變第二年後被雲恕抓回去時,並未告訴姨母自己在外還生了一個女兒。


    趙稚全神貫注地作著畫,靈動的筆觸勾勒出崔笙鶴的輪廓。她偶爾抬起頭看崔笙鶴一眼,兩人視線碰在一處,相視而笑。


    瞻園外,因著這一場猝不及防的雨,茶鋪的生意一瞬間好了許多。


    街上的行人在雨落下的一刻,一蜂窩地擠進本就不怎麽寬敞的茶鋪。


    老板為難地看了一眼趙蘊,猶豫著說,“這位小姐,您等的人還沒來嗎?您在這都坐了大半天了。”


    趙蘊聽著瞻園傳出來的笛聲,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衣角,憤怒地往桌子上丟了一錠銀子。


    “不就是想多要些錢嗎?給你就是!”


    “哎,我其實不是這個意思。我這小本生意嘛……”老板小心解釋著。


    “銀子都給你了,還不趕緊走!”趙蘊望著漫天的大雨,沒好氣地說。


    老板趕緊去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這瞻園住的,是崔笙鶴崔公子吧?”身後,兩個身著宋錦的公子討論著瞻園的主人。


    “正是。有傳言說崔公子是皇商。皇商嘛,自然就是同雲朝和咱們大盛朝的皇室做的生意,富可敵國呢!”說話這人摸著身上的宋錦,感慨道,“咱們兩個這一身宋錦,還是我母親托了許多人從崔公子那裏買來的。”


    另一位公子笑道,“表兄,讓你破費了。隻是不知道崔公子這樣的人物,得是什麽樣人家的姑娘才能配得上他呢?”


    趙蘊聽了這話,心裏盤算著要想法黃了自己與李淮安的婚事。


    她決定了,要想方設法嫁給崔笙鶴。


    沒有官職又怎樣,富甲天下,比進宮還自由,這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


    雨後初霽,笛聲漸消,趙稚的畫也接近了尾聲。


    崔笙鶴得到趙稚的指令說他可以隨意走動了,便走到她的身邊。


    見趙稚額上出了許多汗,他從袖中拿出一條帕子,輕柔地給她擦拭。


    趙稚調皮地衝他笑了笑,“謝謝哥哥!”


    聽著這聲“哥哥”,崔笙鶴不由得濕潤了眼眶。這是他在這世上,除了姨母之外,唯一的親人了啊。


    他的視線落在宣紙上。畫卷上的男子栩栩如生,躍然紙上。


    隻隻的畫工,不在他之下。


    “隻隻,你畫得太傳神了!不知道師從哪位畫師?”崔笙鶴狀似隨意地問道。


    趙稚勾勒完最後一筆,落下一行字:隻隻贈與兄長笙鶴。


    這才抬起頭,笑著說,“我剛開始發現自己有這方麵的天賦時,是在三歲。那會我剛會握筆,不知怎麽就畫了一隻停在書堂窗棱上的黃鶯。因為這事,我被夫子罵得可凶了!”


    說完,她大笑起來。


    崔笙鶴也跟著笑。


    “想來隻隻家裏應該有擅於畫畫之人。隻隻耳濡目染,漸漸地,自己也會了。”


    “那倒不是。我爹爹喜歡欣賞畫,但不會作畫。我娘嘛,她就會醫術。我的醫術就是我娘教的。”


    趙稚活動了一下發酸的脖子,繼續說,“我家裏還有個劉姨娘,她會唱小曲兒。我那個庶妹也會唱。我那個嫡姐吧,她其實琴彈得挺好的,就是,唉,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從小就不喜歡我!我們明明是一個娘生的……”


    崔笙鶴看出趙稚有些苦惱自己與嫡姐的關係,便寬慰她,“隻隻,這世上啊,有些緣分是強求不來的。血親不一定親,陌路也不一定生分。”


    趙稚點點頭,“我懂。隻不過我不想讓娘為難。所以,能讓的,我都讓著姐姐。”


    她看了眼漸晚的天色,說自己該走了。


    崔笙鶴隻得依依不舍地送她離開。


    “隻隻,那幅畫,如果你那裏還有,可不可以一並送給哥哥?不瞞你說,那畫上的美人是雲朝先皇後崔姣,是我姑母。我不想……”


    抄手遊廊上,崔笙鶴欲言又止。


    趙稚心裏思忖道,如果換作是我,自己姑母的畫像定然也不想讓它流落民間。


    她點點頭,“好,不過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哥哥。上洛山的土匪就是因為這個被黑衣人屠戮,到時候畫像給了你,你務必別讓外人知曉。”


    她又想起沈含山估計也在找人盯著自己,頓時犯起愁來。


    怎麽能想個法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美人圖拿給崔笙鶴呢?


    “你讓我好好想想。”趙稚說。


    “好。”


    崔笙鶴在門口同趙稚分開。


    雨停之後,茶鋪子裏的客人陸續離開。


    有不少人看到趙稚從瞻園裏出來,不禁覺得驚詫不已。


    “方才那不是被瑞王退婚的趙二姑娘嗎?她怎麽從崔公子的瞻園出來了?”


    “那是趙二姑娘!”旁邊有認識趙稚的人叫道,“瑞王風流花心,這崔公子倜儻瀟灑,趙二姑娘要是能和崔公子結為夫妻,可比嫁給瑞王要踏實順心些呢。”


    “你這話倒是說對了。誰都知道崔公子潔身自好,家裏連一個丫鬟都沒有,近身的都是男侍。”


    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著。


    趙蘊冷哼一聲起身離開。


    想了想,她去酥香坊買了一盒趙稚平日裏愛吃的杏仁,這才回府去。


    趙稚剛回到房間喝了口茶水,院子裏的阿黃就叫了起來。


    南螢從外麵進來稟告,“小姐,大小姐提了杏仁酥,您要不要見?”


    “讓姐姐進來吧。”趙稚放下茶盞,到門口迎接。


    “姐姐來看我,怎麽還帶上東西了?”她開心地接過杏仁酥,打開來,往嘴裏塞了一塊,咂吧咂吧嘴唇說,“嗯,真好吃。”


    她遞給趙蘊一塊,“姐姐也吃。”


    趙蘊推辭道,“姐姐不餓。”


    趙稚抬頭看她,“姐姐有話要說?”


    趙蘊猶豫了一下,說在去酥香坊的路上聽到有人議論趙稚和崔笙鶴的關係,有些擔心她被人騙了。


    “隻隻,你同崔公子,是怎麽認識的?”


    “就,偶然一個機會嘛,我們說話比較投緣,結為義兄妹了。”


    趙稚嘴裏嚼著杏仁酥,說話有些含糊不清。


    “義兄妹?”趙蘊如釋重負,鬆了口氣,笑道,“這樣啊,那姐姐多慮了。”


    兩姐妹聊了幾句別的,趙稚將那對黃金蝴蝶步搖送給趙蘊,“姐姐戴著一定好看,我愛動,戴不牢,送給姐姐了。”


    趙蘊歡喜地收下,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趙稚若有所思望著姐姐的背影,捏了捏眉心。


    手臂已經開始發癢了,喉嚨也越發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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