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四月間,郭信都在代州觀望南方時局的變化,等待著太原方麵想起調動自己所在的這支‘偏師’。


    這段日子裏陸續聽聞中原有諸侯向劉知遠稱臣,首先是鎮守河東西北的府州團練使折從遠進太原府覲見劉知遠,並因避諱而更名為折從阮,其次是寧國都虞候武行德占據了河陽,也派其弟武行友送書於太原。劉知遠自然投桃報李,分別將二人任為振武與河陽兩地節度使。


    史弘肇在南麵的戰事也比較順利,四月中旬大破遼軍斬首千餘級,又追擊契丹昭義節度使耿崇美、河陽節度使崔廷勳,逼迫耿、崔二人與契丹奚王拽剌退保懷州。自此契丹主試圖在懷州、洛陽一帶防備漢軍南下的力量已經徹底陷入了被動。


    見南麵打得順利,劉知遠又派遣岢嵐軍使鄭謙為忻州刺史,兼任彰國節度使、兼忻代二州行營都部署,試圖從北方出兵以分散契丹兵勢。


    而正當代州城內的漢軍再度緊張起來,準備等後援兵馬到來後一同出兵北進蔚州時,一個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消息卻突然從南方傳來。


    聽聞到王元茂風聞而來的消息,郭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追問了一遍:“契丹主真的死了?”


    王元茂點頭稱是:“據說那耶律堯骨是在北上的路上染了重病,前陣子在殺胡林給病死了,這事在河北已經人盡皆知,應該不會有假。”


    過了一會郭信才從驚訝中回過神來,自己後世的記憶中對此時的很多大事印象都模糊不清,雖然知道契丹主耶律德光進入中原後沒多久就死了,卻不知具體死於何時。


    “殺胡林……殺胡林……”郭信默念幾遍,不禁自問道:“這世間真有這麽巧的事?”


    王元茂在一旁見郭信自言自語,試探地問道:“郭指揮是否要卑下去禁止軍士傳言?”


    “無妨,就算耶律主沒死,也能提振軍中士氣。”郭信揮揮手,想了想又將手邊兜鍪提來戴在頭上:“我這就去拜見防禦使。”


    正巧這時郭樸也進來稟報,稱解暉正在刺史府召集諸將議事。郭信心中當即了然,看來契丹主的死確鑿無疑了。


    刺史府內,解暉揚著手中黃綾包裹的詔書,高興地向到場諸將宣布:“契丹主已死,遼軍在河北群龍無首,咱大漢成事不遠了!”


    解暉得到的自然不是小道消息,而是正經來自太原的軍令,否則也不會把諸將叫來議事。


    諸將估計大多都在軍營裏聽聞了傳言,但此時得到解暉這邊來自官方的證實,不說彈冠相慶,但起碼的高興都是擺在臉上的。


    雖然大夥眼下以契丹為敵,嘴上對耶律德光盡出貶低之言,但也不得不承認耶律德光當真是此時的一代雄主,其人先滅後唐又滅石晉,人們嘴上不說,但任憑誰都無法否認,耶律德光是活著這事本身就為河東帶來了一股無形壓力……而這股壓力眼下則將要隨著耶律德光的身死而驟然間煙消雲散了。


    王進嘖嘖感歎:“那契丹主沒死在咱刀刃之下,倒是被病鬼先勾了魂,算他好運。”


    解暉今天也很高興,卻不單是因為耶律德光,很快壓手示意眾人肅靜:“暫且不說此事,官家已向我軍傳下軍令。”


    諸將當即不再為耶律德光身死而叫好,隻拎起耳朵等解暉傳達旨意。


    解暉也不賣關子,直接站起宣讀:“上言,前鋒都指揮使史弘肇大軍方屯上黨,群虜繼遁。太原眾軍以出天井,抵孟津為便,詔以十二日發北京,告之曉諭諸道。”


    郭信聽著解暉宣讀漢軍即將出兵的旨意,太原府同時將契丹主身死和宣告出兵之日一同發來,讓他不可避免地將兩件事聯係起來:劉知遠是因耶律德光死了,所以才敢放心出兵南下?


    解暉說完便放下文書,眾將見狀以為沒了下文,當即急著叫嚷道:“那我等呢?官家可有提到咱們?”“難道還要在此地待著?”


    解暉朗聲一笑,卻是又掏出另外的一份帛書,叫眾人坐定,又念道:“著令代州奉國軍所部擇日班師入太原府整頓兵馬。”


    眾人疑惑,解暉接著解釋道:“官家準備親征南下,已令皇弟太原尹劉崇為北都留守,蔚進為北都馬步軍都指揮使。南麵大事為重,官家無意再北出蔚州,回頭是北都馬步指揮使的人馬過來接管此地,到時咱便班師回太原府去。”


    王進掰著指頭重重歎了口氣:“嗨…官家十二日出征,今個就已八日了,等於咱們還是趕不上趟。”


    解暉倒是不以為意:“我軍人馬缺額,就算能趕趟也未必能在眾軍裏頭出什麽威風,此時先去太原補充人馬才是正緊。”接著便向眾人宣布:“諸位各自回去傳令,準備班師!”


    “末將等得令!”


    奉國左廂在代州收拾得當,五月十一時,從太原府過來接管代州城的劉崇人馬才姍姍來遲。


    解暉沒叫軍中多等,第二日就率軍踏出了代州城。


    比起上回從太原府外出征時的匆忙無緒,郭信對行軍已經不再陌生,何況他如今已經升了指揮使,下麵繁雜的瑣事不再勞煩他去費神,隻需要他監管提轄,其餘便自有下麵的人安排妥當。


    大軍從南城出發時,天色還處於微明。


    騎在馬上的郭信望著向南前行的隊伍,感覺有些變化,又說不出具體有什麽不同來。


    郭信又回頭朝著身後的南城望了一眼,城頭一片昏暗看不真切,郭信想到那片昏暗的城頭正是自己第一次上陣的地方,竟生出兩分親切來。但他料到不久之後,隨著劉知遠進入汴梁,自己也要作為禁軍將領在那聞名已久的東京城開啟新的生活……不知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回來了。


    “意哥兒聽說了麽?那契丹主死後被人剖開灌了一肚子鹽,做成了幹羓才運回北地。”郭信升指揮使後,郭樸作為親兵也得了一匹馬,跟在郭信身邊搭話。


    郭信收回思緒,點頭笑道:“那契丹主被醃成了臘肉皇帝,倒也算是空前絕後了。”


    周圍軍漢聽了郭信的話都嗤笑起來,郭樸卻好奇地追問道:“意哥兒見識多,可知道契丹人為啥要這麽做?”


    “是為了防腐。”


    “啥是防腐?”


    “就像臘肉要用鹽醃才不會臭掉,人肉也是一樣。”


    “嚇!契丹虜子養那麽多牛羊,還不夠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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