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暉積極準備之下,漢軍很快發動了圍攻。


    軍中四處熱火朝天,那種緊張又激動的氛圍郭信已經曆過許多回,身處其間覺得熟悉無比。


    隻是此番攻戰不管郭信什麽事,他便與王溥每日陪同趙暉一起在遠處觀陣。


    漢軍的準備不能說不用心,至少郭信在魏州等地曾見過的各式攻城器械俱在,加之西關城先前就被趙暉奪下,城上叛軍依城據守的優勢並不大。


    然而趙暉並未上來就投入全力,隻命部眾先攻正麵的北城,更像是在試探著城內的餘力。


    郭信看出這一點,覺得趙暉是想要逐漸向城內施加壓力,以策應城中內應及早納降,因此自然沒必要白白浪費兵力。想到此處,他向馬上的趙暉打望過去,見其果然神情鎮定,不見絲毫憂愁之色,便自覺自己的猜測已從趙暉的臉上得到了印證。


    ……


    與城外的氣氛截然不同,城內到處是一片死寂,城外的鼓聲、廝殺聲傳到城內,傳到每一個心驚膽戰的守軍耳邊,卻得不到這些蒼白麵孔的一絲反應。


    “東京無德,我等掀起叛旗,早已走投無路!城破之時,爾等都要做漢軍刀下鬼!若是拚力死戰,待到蜀國大軍來援,還有一條生路!”


    從北城剛剛撤下的都指揮使周璨,一麵在馬上向四周的士卒高喊,一麵向府衙拍馬而去。


    府衙前連值守的親衛都不見一個,周璨用力地蹙著他的眉頭,將馬韁甩給親兵,便步履急切地趕上殿去,還好王景崇與一眾部將都在殿上。


    周璨環顧一圈,殿裏每個人都站著,好像那些擺著的座位都插滿了鋼釘,叫眾人的屁股不敢挨近。


    這時被部將圍著的王景崇瞧見周璨身影,連忙發問:“北城如何?士氣如何?”


    眾人為周璨讓開視線,周璨當即開口:“敵軍未發全力,而我軍士氣已可不用,待敵攻勢益猛,我軍必難堅守!”


    話音罷了,殿上隻聽得一片歎氣聲,像是早已預知的回答得到了驗證。


    連主將王景崇的臉上也毫無意外之色,周璨看著眼前情狀,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固守已經無益,原本有長安、鳳翔二鎮與我互為表裏,如今二鎮皆平,後蜀小兒輩不可依仗,末將之見,不如及早出城歸降。”


    與他先前在街路上鼓舞士卒們的說辭不同,這番話才是周璨心中真正所想。


    而先前不執一言的將領們聞言頓時嘩然,素與周璨不太對付的都指揮使張思練立馬站出來駁斥道:“我軍好像囊中之物,現在要是降了,還不成了漢軍刀下魚肉?”


    周璨重重地哼了一聲:“既知道是囊中之物,又不願歸降,張都使可有妙計帶咱們遠走高飛麽?”


    張思練啞口無言,甩過頭去問王景崇:“究竟如何,還是主公做主!”


    大夥的目光都集中在王景崇身上,王景崇硬生生把屁股放在那冷硬的椅子上:“情勢山窮水盡,眼下事關我等生死之際,已不得不用應急之策。”


    王景崇目光睥睨,目視諸將,隱約間竟還能拿出曾經禁軍主將的風度。諸將的注意力集中在王景崇身上,周璨在內心不禁升起敬意:王景崇實乃大將之才,若非時運不濟,不然何至今日!


    “張思練、公孫輦。”


    張思練與被叫到的另一員將領抱拳應聲。


    接著便聽王景崇有條不紊吩咐道:“你二人守衛東城,趙暉精兵多在北麵,待明日五鼓以前,你二人燒東門詐降,但勿要使敵軍入城。本將與周璨率餘部精銳,盡出北門衝襲敵軍,搏一把出路,也好過枯坐待斃。”


    說著王景崇的聲音驟然雄壯起來:“本將乃前朝禁軍之將,奉命王事征戰數十載,縱然事敗而死,豈能束手就擒!”


    眾將得令而去,戰事危急,周璨還要趕去北城督軍,在府衙門外,臨上馬前卻發現張思練和幾個偏將走在一起,彼此交頭接耳似乎是在商議什麽。


    好像是發現周璨的目光,張思練帶著幾人停下腳步,冷冷地看向周璨:“周都使,還不上路麽?”


    ……


    郭信睡得正熟時,就聽到帳外亂糟糟喊聲一片。


    郭信快速披上甲走出帳外,才發現天色甚至還未亮,又見郭樸帶著親兵趕來護衛,便先問他:“什麽情況?可有敵襲?”


    郭樸快速下馬,跪在地上側耳去聽,片刻後抬頭:“意哥兒,沒有馬蹄,不是敵襲。”


    郭信翻身上馬,朝西麵的鳳翔府看去,清晨的薄霧朦朧間,卻看到一片衝天的火光。


    郭信毫不遲疑,當即拍馬:“走,去中軍找趙太尉。”說罷想起什麽,又扭頭吩咐親衛:“去把王從事也叫來。”


    郭信和王溥在東城外找到了趙暉等人,而先前那片火光也正是東城所起。


    趙暉與諸將立馬在東城之外,身後是一片蓄勢待發的漢軍將士,趙暉與身邊將領們卻動也不動,像是在等待什麽,又像是在欣賞城頭門樓的大火。


    被強行拉來的王溥還掛著惺忪的睡眼,忍不住低聲問郭信:“趙公既不攻城,也不進城,在這做什麽?”


    郭信搖頭不答,心想該是漢軍在城內的內應起事了罷?


    許久,薄霧漸漸消散,城頭的火勢也漸漸轉作縷縷烏煙,而東方的天際已泛出魚肚的白色,朝陽蓬勃欲出。


    很快,門洞裏麵傳來慌亂的腳步聲,趙暉身側一員偏將舉起佩劍,身後等待多時的步弓手們便紛紛引弦在側。


    郭信也忍不住把手按在刀柄上,目不轉睛盯著門洞,然而從中走出的卻是一群已經卸甲的軍漢,正散亂地排著長隊走出門洞。


    很快就有數員著甲卻不執兵器,也不戴兜鍪,散著發牽馬而來,在趙暉馬前不遠處跪作一排,叩首齊聲道:


    “罪將等滔天之罪,恭迎太尉,恭迎王師!”


    出城的叛軍軍士們也一齊向東邊下跪,場麵一時寂靜。


    趙暉立於馬上,用老態卻毫不羸弱地聲音嗬斥道:“本帥奉從君命,征討不臣,王景崇何在!”


    其中一員降將抬頭道:“回太尉,王景崇及黨羽周璨等人皆以伏誅,王氏家眷數十口在府中自焚而死。”


    趙暉先是垂問那員降將:“你就是張思練?”


    “正是罪將,先為禁軍都指揮使,王景崇便是罪將親手所殺。王景崇執意抵抗天師,罪將本為禁軍,受其所迫犯下大罪。罪將不願繼續從逆,暗下與太尉……”


    “你有功。”趙暉抬手打斷張思練繼續說下去,接著在馬上對一眾降將道:“本帥隻誅首惡,首惡已死,其餘爾等迷途知返,便且不作定奪,然定罪如何還要聽候官家及朝中諸公發落。”


    張思練等人又是一番領恩拜謝。


    隨後便見趙暉側身向部將說了些什麽,部將很快領著幾騎策馬在軍中飛奔,一麵朝眾軍呼喊:“王景崇已死,關中大定了!”


    於是軍中呼聲震天,山呼大勝。


    身邊的郭樸等人也是神情激動,就連郭信也受到感染,一時心中思緒萬千:離京開拔一年有餘,如今三鎮皆平,終於該到回家的時候了。


    這時卻聽王溥低聲向郭信說道:“此人弑殺主上,不該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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