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乾佑三年的四月底,郭威正式領樞密院屬官及部分禁軍離京赴魏州大名府就任天雄軍節度使。兩日後的四月晦日,郭信亦告別家人,以東路行營步軍都指揮使領奉國軍左廂第五軍的本部兩千餘人馬,及臨時征發的民壯雜役等,並由行營都都部署郭瓊節製,從陳橋門離開東京城向東開拔。


    按照明麵上的方略,東路行營的目標是在密州、沂州形成威懾,防備唐軍渡淮河北上,而若唐軍本年內無大的動作,便主動拔除唐軍先前趁關中戰亂時在淮河北岸設置的水陸軍寨。但東路軍此刻並不直接去淮河前線,而是要先去齊州收攏齊州兵馬,再在青州等待後續糧秣籌備並製造器械,準備妥當後才沿沂水或沭水南下到密州等地尋求戰機。


    因此軍伍離開東京城,實際上是沿著大河向東北行軍,由於軍糧由沿途州縣供給,故而大軍走得十分輕便。


    這個時節的天氣早已暖和,人馬沿著官道行進時會揚起塵土。郭信騎在馬背上與軍漢們一同行軍,目之所及都是廣闊的平原,官道也因此修得筆直,夾在一行行一壟壟中耕過的田地當中,一路筆直地通向遠方,像根鉛垂線,被無數人的腳、牲口的蹄子和車輪積年行過而被壓得光溜溜的,經過太陽一曬,硬得像磚。但是再遠的地方漸漸就看不清了。


    郭信舉起馬鞭遙指,對身邊的部下道:“從東京城往東,四野都是平地,一直到兗州那邊才有真正的山脈,因此若契丹人深入河北,河北諸鎮又無法有效牽製,東京城便隻能據大河而守,將軍事主動讓於北方。故而我父隻有屯兵大名府,直到伺機收複了燕雲十六州,大河以南才能免於再遭契丹馬蹄踐踏。”


    都虞侯向訓讚同道:“屯兵河北隻能是權宜之計,隻有收複幽、雲,才能避免前朝故事。”


    趙匡胤也跟著道:“主公遠見,不過待我等班師回朝,或許郭公已興兵拿下幽州也未可知矣!”


    大夥明明是在去對付唐國的路上,議論的卻是北麵戰事,實是因為郭信等人並不把唐軍放在眼裏。近兩年唐軍偶爾渡過淮河,卻在淮北州縣軍將手下都難以立足的過往,充分顯示了其將士孱弱,讓武夫們無法重視起來。


    這時,前麵有斥候騎馬而來,稟報稱主將郭瓊與兵馬都監閆晉卿請郭信前去議事。郭信遂叫上都虞侯向訓,帶數騎親兵一同去前軍參議。


    郭信尋著旗纛,很快就找到了正駐馬在沿路的一處土丘之上休息的郭瓊,郭信遂在土丘前下馬,與向訓登上土丘拜見郭瓊。


    土丘上立著旌旗和傘蓋,郭瓊與及數名偏將在傘蓋的陰涼下商議軍事。見郭信上來,一行人便不再交談,郭瓊親自與郭信回禮,並稱:“今天日頭燒得緊,此地距蒲城不遠,某意在前麵村寨棗林稍作歇息,待午後的日頭下去些,再加緊趕路至蒲城過夜,郭將軍以為如何?”


    主將郭瓊的年紀已將近六十,此番之所以掛帥領兵,因為他曾任沂州刺史,熟悉前線地理,且在淮北名聲很大之故。


    此刻花白頭發的郭瓊額頭仍有汗珠,且用著客氣商量的語氣,戰事並不緊急,郭信自然沒理由反對主將,便轉頭看向負手而立,身穿袍服處於一眾武夫間的行營兵馬都監閆晉卿,問道:“若閆都監無意見,本將便傳令照辦。”


    閆晉卿似乎沒想到郭信會來征求他的意見,但隨即反應道:“用兵行軍之事,由兩位將軍議定施行便是,某雖是都監,大小軍事亦應聽從兩位將軍之令。”


    於是郭瓊便吩咐下了軍令,又請郭信在中軍一起用餐,郭信沒有拒絕,讓親兵先去奉國軍傳令後,便與郭瓊等人一同在土丘上吃午飯。


    東路行營各軍序列中,郭信的步軍就占了一半,此外除了郭瓊本部,兵馬都監閆晉卿也節製有兩百騎兵,號稱馬步軍一萬,實則總數大抵在四千餘人,因此大軍走得快,沿路州縣供給也比較充裕,郭瓊等中軍將領在行軍途中還能吃到細糧。


    飯間,閆晉卿不時與郭信攀談,並提道:“聽說郭將軍曾射殺猛虎,麾下亦號稱射虎軍,我近日觀郭將軍的部眾,確實甲兵明亮、軍伍嚴整,真乃精銳之師,郭將軍可是從郭公手中學到了治軍之法?”


    “哈哈,都監所言郭某愧不敢當,蓋因前年在關中時,王峻王公曾為我部軍旗題寫射虎之名,後來便一直為軍漢們所戲稱,至於軍伍調度操練,也多是向虞侯等部將之功,郭某不過一軍將,沒什麽治軍之法,不過是安分守己、按部就班罷了。”


    一旁的向訓也連忙謙虛道:“末將慚愧。”


    “不然。”郭瓊飯畢,從親兵手中接過水壺飲了一口,臉上已經恢複了精神,對著眾人道:“在軍中能夠按部就班做成事情,也是本事啊。”


    眾將均附和認同,不多時郭信便向主將郭瓊告退回本軍。


    離開中軍一段距離,郭信騎馬問隨行的向訓道:“向虞侯以為,都監閆晉卿此人如何?”


    馬背上的向訓微作沉吟,道:“本路行營中,我部步軍為主力,故而主將與都監都對主公我等客氣,尤其是閆都監言語間對主公甚有恭維,不知其人軍略如何,但至少拎得清輕重,想必等到行營戰事結束班師,閆都監還少不了要多為主公敘功。”


    “假的!”郭信聽後哼了一聲,偏過頭去對向訓斷言,“此人與我絕不對付,此行路上或許會生出他事,向虞侯與我多留心軍伍,若有異常一定及時稟報。”


    向訓明顯楞了一下,但反應過來當即抱拳領命。


    郭信瞧著向訓的模樣,猜測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何懷疑閆晉卿。但實際上郭信懷疑閆晉卿的理由非常簡單,那就是這位行營兵馬都監,原職是內客省使,一直是皇帝劉承佑的近臣,聯想劉承佑最近頗活躍的一些動作,很難讓郭信相信閆晉卿是單純來行營鍍金的。


    至於向訓,既是郭威提拔任命,郭信遂一直將他視作親信委任軍事——漢軍各鎮和禁軍中當然有山頭,而其中最大的山頭眼下就是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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