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離開農場的那一刻,無法言喻的幽密氣氛就瞬間籠罩住了所有人,他們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心跳開始加速,那是人類在踏入危險地帶後的本能。


    陳雲忍不住看了一眼一旁的鹿棲,再次認知到了她在夜幕降臨後一個人進入密林救人的行為的含金量。她完全不敢想象,白天都這麽讓人頭皮發麻的林子,到了晚上該有多麽恐怖。


    她的目光並沒有怎麽掩飾,很快就被捕捉到。黑發少女循著這道視線轉過頭,安撫地對著她眨了眨眼睛,隨後拉起她的手,微微彎眸,用口型說道:


    “我們一起走,可以嗎?”


    陳雲下意識點了點頭。


    點完頭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雖然大家默契地沒有再提寸頭男說的那個“我們之中混進來了一個怪物”的事,她的頭腦也沒有俞越她們那麽冷靜,但作為一個能從上個副本活到現在的玩家,在知道有這種可能後,她本能地就會去警惕身邊的所有人。


    哪怕鹿棲從開場時表現就十分正常,後續還救了人也一樣。


    但她剛剛回應得……也屬實有些過於鬼迷心竅了吧。


    就像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這孩子依然像她剛進副本時那樣安靜、溫和、穩定——卻好像悄無聲息地,一點一滴地散發出了難以令人察覺的微妙的吸引力來。


    陳雲一時不知道怎麽去描述這種感覺,隻是覺得有些新奇,而且就算如此,黑發少女也完全不會讓人有遇到危險的不安,否則的話,自己也不會那麽容易地就答應了她的請求了吧?


    在密林裏的一共六人,大家默認了兩兩分組,並且每一組都待在其他人的視線範圍之內。俞越見到鹿棲先和陳雲組了隊也沒說什麽,在她看來,具有天賦的鹿棲比經曆過副本的陳雲更加靠譜,她們在一起應該不會出什麽問題。


    柳鳴也再次和花襯衫男分為了一組,隻不過比起俞越和陳雲這兩組,他顯然就緊張得多了。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襯衫男,借著摘眼鏡的功夫將道具藏進袖子裏,準備在接下來的路程中,時刻提防自己的這位“同伴”。


    不隻是對他昨天似乎就喝下了井水的警惕,柳鳴更懷疑,襯衫男就是那個多出來的“人”。


    俞越所發現的七隻水桶的暗示他自然也發現了,隻是一直沒有提出來而已,不然非但容易打草驚蛇,還容易讓本就不多的玩家從開始時就產生內訌。但今天,在密林中,就是那個臥底最好的動手機會。


    尤其是寸頭男已經把有鬼怪混進來的事實,給揭開了。


    柳鳴的目光從其他人身上一掃而過——寸頭男喪失了行動能力,一個人待在小屋裏,可以暫時排除;而鹿棲的嫌疑也接近為零,以她的敏銳,就算陳雲是鬼也應該能快速反應過來。俞越那組就更不需要擔心,作為老玩家底牌還是有的。


    自己隻需要盯好襯衫男就夠了。


    想到這裏,他收回目光,正好和襯衫男對視上,兩人互相笑了笑表示友好,心裏到底想著什麽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俞越那組也是差不多的警惕,隻有鹿棲這邊組內的氣氛比較平和。


    造成臥底疑雲的罪魁禍首當然沒有懷疑任何一個人。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領地就是一片森林的原因,哪怕這片森林在其他怪物的掌控之下,也沒讓她產生什麽禁錮感,甚至她的心情都變好了一點。


    這樣的話……就算是客場作戰,也不會顯得太劣勢了吧?


    不過進這種危險地帶能有好心情的反應太像是副本裏的鬼怪npc了,鹿棲反思了一下,決定回去後一定苦修表情管理的藝術,以免下次心情好的時候不小心在所有玩家麵前笑出聲。


    鹿棲的目光在林中輕輕掃過。


    可能是昨天怪物在密林裏灑熱血了的緣故,她的嗅覺受到了點幹擾,想要再分辨出那隻怪物的靠近,應該不會像第一天在農場裏時那麽簡單。


    “那裏。”


    她碰了碰陳雲的手臂,用口型示意她左前方的枝椏下麵有可以充饑的野果。


    陳雲不疑有他,昨天的事已經證明了鹿棲的視力十分靠譜,她前去采集的時候,鹿棲就在她身後不遠的位置觀察四周。


    她蹲下身,小心扒拉開枝椏,果然發現了紅彤彤的果子。


    在副本裏,能維持體力的食物自然是怎麽都不嫌多的,陳雲伸出手去摘,卻莫名覺得手感不太對。


    就好像……在片區域的下麵,還埋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一樣。


    陳雲緩緩收回手。


    接著,她帶著點顫抖地輕輕扒開那些長得格外茂盛的枝葉和豐滿的果實,做著極致的心理準備向下看去——


    下一秒,她正對上了一張完整的麵皮。


    “……!!”


    陳雲猛然鬆開手,呼吸瞬間急促了起來。


    她上半身下意識地後退,卻一時之間沒有保持住蹲姿的平衡,就要向後倒下去的時候,一隻手突兀卻平穩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幫她穩定住了身體的平衡。


    冰涼的體溫透著夏季薄薄的一層布料傳達給她,她幾乎能感覺得到那隻手的主人的靠近,耳畔甚至錯覺般地聽到了很輕,也很平穩的呼吸聲。


    陳雲的身體瞬間僵硬起來,掙紮的本能和極度驚懼所導致的下意識的停滯而交織,讓她一時之間沒有做出反應,直到耳側傳來了很輕的女聲:“不要怕。”


    是熟悉的聲音。


    ……不是鬼?


    陳雲下意識地朝側後方看去,卻隻看到了一縷垂下來的漆黑的發絲。


    是鹿棲……?可是她不是離自己有一段距離嗎?她是什麽時候靠近的?


    她走路沒有聲音嗎?


    陳雲沒去管額頭上浮現出的冷汗,僵硬地扯出一個笑容,表麵上順從地點了點頭,心裏是一點都沒信。


    偽裝成人類的同伴可是鬼怪們常用的手段,她甚至開始懊惱起來自己怎麽在鹿棲身邊就放鬆了警惕,忘記了“盡量不要使你的同伴離開你的視線”這一論壇裏廣為流傳的準則。


    她沒有轉過頭去看身後人的麵目,而是試探性地想要站起來,而這時候,身側十分自然地伸出了一隻手,好像準備拉她起來。


    注意力基本集中在身後的陳雲本能地想要搭上去。


    下一秒,她兀地停住動作,意識到什麽,瞬間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見鬼!身後一隻手,身側又一隻手,這兩隻手怎麽可能在一個人身上?


    而能這麽快趕來她身邊的隻有鹿棲,就算是最好的情況,這兩隻手裏也一定有一隻不是人類的!


    怎麽辦?怎麽辦?!


    她從未覺得自己的腦子竟然能轉這麽快過,各種思維混亂而又快速地交織在一起,布滿了冷汗的後背產生一絲令人發怵的冷意,她本能地想要遠離那兩隻手,試圖向前挪去,可下一秒,就又是一隻手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陳雲的腦子嗡的一下。她幾乎感到一陣耳鳴。


    她僵硬在原地沒有動作,那隻手卻沒有放過她,它的皮膚快速地脫落,很快便露出了表皮之下的鮮紅,離她越來越近,就好像那隻手的主人,也在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彎腰,將那張不知道什麽模樣的臉,湊到她的麵前一樣。


    快跑……跑……跑……!!


    陳雲瘋狂嚐試著重新掌控自己的身體,卻在即將站起來的下一秒又跌了回去——在這種時候,她的雙腿竟然麻痹了!


    也就在這短短一瞬間,那幾隻手就完全脫落了表皮,露出腐臭猩紅的血肉,環繞上她的頭顱——


    “嘶!”


    大臂上驟然傳來尖銳的刺痛。


    好像在那一刻有什麽東西被砰得打碎,對身體的感知和控製重新變得清晰了起來,陳雲在一片混亂中抬起頭,正對上了一雙黑色的眼睛。


    許是發絲稍稍遮擋了光線的緣故,那雙眼睛安靜而又黑沉,在觀察什麽的時候,會有種自然而然的、不帶有任何情緒的冷淡。


    陳雲沒來得及處理這些信息,她下意識地朝著刺痛的位置看去,在她的手臂上,一根被削得尖銳的木刺正插進血肉之中。木刺還沒有被拔出來,鮮紅的血液就順著皮膚流下,也流淌到緊握著木刺的白皙的手上。


    那是鹿棲的手。


    她就這樣一邊拔出深刺進肉裏的木刺,動作顯出一種不甚明顯的冷淡來,一邊擔憂地看向自己,黑白分明的雙眸分別傳達出了“你還好嗎”的關切意味。


    神情和舉動,割裂得就像兩個不同的人。


    陳雲再次陷入了一丁點的混亂。


    鹿棲好像也沒指望她能迅速緩過勁來,她沒浪費任何時間,直接站起身,將她拉起,快步往回走去。


    那隻手哪怕沾著人類的鮮血也不顯得溫暖,反而更添了一分帶著黏膩的冰涼。


    就像剛從死寂的河流中探出一樣。


    而在不遠處,柳鳴正婉拒花襯衫男向西的提議,選擇向東和其他人靠近。


    下一秒,他們就看到了受傷的陳雲,花襯衫男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沒有再說些什麽,而柳鳴看到血跡心裏一緊的同時,也因為花襯衫男不做糾纏而鬆了口氣。


    隻不過……是他把紅色的野果看錯了嗎?


    不然在回頭之前,他又怎麽好像在餘光中,看到了一雙紅色的眼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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