枸杞睜開眼就看到安安靜靜坐在水邊的江浸月。


    皎若明月,不染纖塵。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她換了一身衣服。


    唉,看來自己一不小心就錯過了億些美好的畫麵。


    沒等枸杞展開更多的遐想,腦中沒來由地冒出一句詩來,並且自然而然地就念了出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你醒啦?”江浸月的聲音裏透著欣喜。


    “嗯,你贏了?”枸杞問完之後才發現這是一句廢話。


    “嗯,謝謝你。”


    謝我?謝我什麽?謝我那一發神驚鬼懼的千年殺嗎?那你不如去謝卡卡西sensei,畢竟千年殺還是人家發揚光大的。


    “不過你真是太冒險了。”江浸月繼續說道,語氣中竟似帶著幾分嗔怪。


    “上頭了。”枸杞輕描淡寫,心想著也不知是這小哥總對於自己尾巴的開發利用並沒有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還是被江浸月所牽製未施全力,自己好歹是撿回條小命,“你看這不是沒事嘛。”


    “嗯,我給你服了養身丸,沒事了。”


    “養身丸?”為什麽聽上去給人一種九塊九買一送一還包郵的廉價感。


    “嗯,就是原本贈與你的那些,隻是事急從權,我便私自做主...”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枸杞連忙打斷,“不不不,你誤會了,我就是覺得這丹藥的名字也未免太普通了些。”


    “名字...普通?”


    “額,難道不是應該叫什麽鳳凰泣血丹啊麒麟紫心丸之類聽上去就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名字嗎?”


    “丹藥命名難道不應該簡單易懂,或是成分,或是功效,讓人一目了然嗎?”江浸月疑惑更甚,“雷少俠所說的那些都是些什麽啊?”


    這可把枸杞問住了,他自己都不記得那些奇奇怪怪的名字究竟是從哪些小說上看來的,於是胡謅道,“就是一群精神病人臆想出來的產物,不必在意。”


    見江浸月在聽到“精神病”三個字後眼中冒出來的一連串問號,枸杞立馬轉移話題,“倒是小姐姐你傷得重不重?吃藥了嗎?”


    江浸月麵有豫色。


    不等她開口,枸杞就知道她要說什麽,“哎喲喂,咱倆也算是過了命的交情了,你可就別跟我‘無妨無妨’了。藥在哪?勞煩你自己動手吧。”


    江浸月麵色愈發古怪,猶豫好是一陣,才舉步上前,從枸杞懷中摸出瓷瓶。


    枸杞發現小江同誌的臉有些紅了。


    “隻剩下三顆了。”


    “是啊,隻剩三顆了,你吃不吃,不吃我給從心吃了。”


    江浸月想到這已是枸杞第二次讓藥給自己,目光變得愈發柔和起來,“從心見妖獸已死,你我無礙,已經先行離去了。”


    麻蛋,幹翻了小哥總,你就順理成章成了這片的扛把子了是吧。枸杞心頭憤憤,有種被人卸磨殺驢的感覺。


    “真是多謝雷少俠了。雷少俠幾次三番舍命相救,浸月真不知該如何報答。”


    以身相許咯,你願不願意嘛?


    江浸月服下一顆養身丸,原地打坐調息。


    枸杞枕著石塊,想著自己這半日來幾度遊走在生死邊緣,不免有些心驚後怕,但更多的卻是一種前所未有過的暢快淋漓,一時有些晃神。


    就在這時,江浸月輕聲說道,“雷少俠先前那兩句詩真是作的極好。”


    “嗯。”


    嗯?


    枸杞發誓,如果不是自己身受重傷,他能立馬蹦躂起來表演一段托馬斯回旋!


    事實上枸杞真的跳了起來。


    不過並沒有表演托馬斯回旋。


    因為他壓根不會。


    嗯?


    自己難道不應該身受重傷,動彈不得嗎?難道江浸月剛才說的沒事指的不是沒死,而是真的沒事了?


    枸杞很確信小哥總那兩尾巴子打出來的dps遠在從心之上,可這才過了多久?這就是養身丸的功效嗎?跟養身丸比起來老石那三味神秘兮兮的藥材簡直弱爆了啊!


    枸杞心裏為它點上了個讚。


    嗯?


    接著他又想到,自己既然屁事沒得,那讓小江同誌來自己懷裏取藥的行為,豈不是有占人便宜的嫌疑?


    難怪她要猶豫,難怪她要臉紅。


    算了,先不管這些了。


    枸杞異常興奮,連說話都帶著顫音,“你,你懂我在說什麽?”


    “詩作之道雖非我所擅長,但自小便讀過不少,自問還是懂的一些。”


    她懂詩!這個時空有詩!


    枸杞既是驚喜,又是憤慨,再聯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的往事,差點忍不住仰天長嘯:那群天殺的土鱉啊!


    未及枸杞更多感慨,耳邊就響起了來自江浸月的靈魂發問,“隻是觀其平仄入韻,全詩似乎不止於此。不知雷少俠可願示之以全篇?”


    額,你這哪裏是懂的一些,簡直比我懂的多的多了好嗎!還平仄入韻?還全詩?我會告訴你我連作者是誰,詩名叫什麽都不知道嗎?


    “先前醒來,睜眼便瞧見了小姐姐的出塵模樣,有感而發,隨口而出。”枸杞不假思索,真假參半地說道,“隻有這麽兩句,讓小姐姐見笑了。”


    反正便宜都占了,那就順勢再撩一波咯!


    這次江浸月倒沒紅臉,不過很不自然地把頭偏向了一邊,“隻有兩句麽..即便隻有兩句,卻也比芸芸書院那些弟子所作好上了百倍千倍...”


    枸杞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他自是不願錯過此等人前顯聖的機會,目光一掃,正好看見置於地上的弓箭,文思便如同滔滔江水再度奔湧而來。


    枸杞拾起箭囊,踱步到江浸月跟前,交於她手中——其實他更想取出其中一支,加強代入感,隻是不能確定六支“落月”當中到底誰是“菊花殘”,於是作罷。


    在江浸月疑惑的目光中,枸杞緩緩開口,“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


    江浸月驚呼出聲,“這首詩莫非也是雷少俠所作?”


    枸杞輕嗬一聲,風輕雲淡,“煩悶時候隨手寫的,聊以自慰罷了。”


    江浸月轉而怔怔低語,“真是極好...真是極好...”


    就這個feel倍兒爽!


    對不住了張繼同誌!


    其實你更對不起的是李白同誌,你特麽連自己剽竊的是誰的作品都不知道好嗎!


    良久,江浸月才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隻是不知道詩中的姑蘇城在哪?寒山寺又在哪?若有機會我想去看看。”


    說著就掏出“ipad”,打算動手搜索。


    這是你該關注的重點嗎?善於發現問題是個好習慣,但你的問題可不可以不要這麽刁鑽啊小江同誌!枸杞簡直無語。


    其實枸杞不是沒有想過把第三句改成“天池山下無名村”,隻是哪怕他對詩詞歌賦狗屁不通,也覺得這麽一改動,整首詩的意境就算是徹底垮了。


    倒也不是說天池山無名村不好,就是和姑蘇城寒山寺比起來,怎麽說呢?逼格瞬間就下降了九十九個百分點。


    你還別說,名字這東西還真是大有講究。


    舉個例子吧。


    “敢問少俠高姓?”


    “我姓葉。”


    “原來是葉少俠,久仰久仰。”


    “請問公子貴姓?”


    “我姓蕭。”


    “原來是蕭公子,失敬失敬。”


    “姓什麽啊?”


    “我姓枸。”


    “狗東西!”


    怎麽樣,能感受到區別嗎?


    言歸正傳,雖然江浸月問的突然,但枸杞的反應也不慢,“小姐姐不必費工夫了,你說的那兩處地方不過是我夢中所見,並非真實存在。”


    說完,枸杞不忘再撩一發,“若是它們真的存在於這世上,我倒是願與小姐姐一同前往。”


    “原來隻是夢中所見嗎?”江浸月收起“ipad”,似是有些遺憾,“姑蘇城...寒山寺...”


    說著,便又望向枸杞,眼中隱有期盼。


    可別醬啊!中小學生必備古詩詞總共就那麽幾十首,你總不能讓我今天全交待在這啊。


    更重要的是,枸杞不能確定這個時空裏是不是有李白白,蘇軾軾這些個大神的存在,剛剛江浸月好像就提到了什麽書院來著。萬一今天自己口嗨夠了,回頭再被人指著鼻子罵“文抄公”,那才真是尷了大尬。


    枸杞不再與她對視,轉而問道,“小姐姐你喜歡花?”


    其實枸杞剛醒過來就注意到了,當時江浸月捧著一株白蓮輕輕摩挲,後來又別到了腰間。


    一個簡單的問題讓江浸月沉默許久,才像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嗯,我喜歡花!”


    為什麽要搞得這麽有儀式感?枸杞一臉懵圈。


    另外,他還隱約覺得江浸月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具體到哪裏不一樣,卻又說不上來。


    就感覺整個人都無端變得生動起來。


    不過這樣挺好,本就是一池春水,何必非要凍作冰川。


    江浸月從腰間取下白蓮,“你知道嗎?這裏的白蓮與別處大不相同。”


    “不知道啊。”


    “你瞧!”江浸月興致勃勃地把白蓮遞到枸杞眼前,“它們的花瓣邊緣是金色的!”


    “嗯,是金色的。”


    “起初,我來到這裏,發現這些白蓮似是被穢物所汙,花瓣上麵泛著黑氣,我本以為它們活不下去。”


    “好可憐喔。”


    “不過現在好了,自妖獸死了之後,花瓣上的黑氣皆已褪去,每一朵花都重新恢複了生機。”


    “真棒!”


    最後,江浸月做出總結,“我覺得我和它們很像。”


    “嗯。”


    嗯?


    你們除了可以用的量詞之外,到底哪裏像了?


    它是一朵蓮花,你是一朵奇葩。


    枸杞都不知道怎麽接話。


    立誌成為純爺們的小白,自喻白蓮花的江浸月,再加同樣自帶萬年神坑的屬性,怎麽覺得這兩個人會很有共同語言的樣子。


    “真想帶一些回去。”


    “那就摘一些唄。”枸杞隨口應道。


    “活不長的。”江浸月搖了搖頭,“要是有種子就好了。”


    “那你先得有郵箱啊。”


    “嗯?”江浸月滿眼問號。


    哦對了,你不玩梗。


    突然,枸杞想到了什麽,“我唱首歌給你聽吧,跟這些花有關的。”


    “你還會唱歌?”江浸月很是驚訝。


    “怎麽不會呢?你聽哈。沒有什麽能夠阻擋,你對自由的向往...”


    “...盛開著永不凋零,白蓮花啊啊啊呃呃呃嘔...”


    枸杞的嗓音條件還算不錯,但高音部分還是毫無懸念的破音了。


    見江浸月一雙美目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枸杞也不覺得尷尬,“怎麽樣,好聽吧。”


    “啊?好,好聽。詞寫的真好,曲子...”江浸月似乎是在斟酌。


    “不好你就直說唄。”反正又不是我寫的。


    “不不,絕非不好。隻是此曲太過特殊,我不知該如何評價。”江浸月如實說道。


    “哦。”枸杞也不在意,又厚著臉皮問道,“那我唱的怎麽樣。”


    “這...”江浸月看來是真的不會說謊。


    枸杞反而起了玩心,“你說好聽我就給你弄來種子。”


    “...好聽。”江浸月抬頭看天,目光遊移。


    “什麽好聽呀?”


    江浸月不說話了。


    再下去就有點顏色小說裏頭lsp內味兒了。


    枸杞見好就收,涉入湖中,折下一截蓮蓬拿給江浸月。


    “看到這上麵一顆一顆的東西了嗎,這些就是種子。”


    江浸月用手輕輕戳了戳,“你沒騙我?”


    蓮子都不知道,你可真是喜歡這些蓮花啊!


    “我這人從來不撒謊。”枸杞隨口撒了個謊。


    江浸月聞言小心翼翼地將蓮蓬收撿起來,然後反應過來, “你早知道這些就是白蓮的種子?”


    “對啊。”


    “那你還讓我...”


    “你又沒問過我。”


    看著枸杞一臉無辜的樣子,江浸月終於沒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正如十六歲少女本該有的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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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說笑一陣,又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倆確實算作生死之交,但他們也確實不算太熟。


    這種情況相信大多數人都有經曆:你和一個人相見恨晚,天南海北把酒言歡,可說著說著就自然而然地陷入到了無話可說的尷尬。


    事實上,如果兩個人成長的環境和在成長過程中所接觸到的事物人物大相徑庭,就注定了不可能有太多的素材供兩人一直閑聊扯淡下去。


    一見如故,秉燭夜談到天明的故事終究隻能是故事。


    既然沒淡扯了,那說正事吧。


    “小姐姐,之前說的胎心病的事...”枸杞覺得自己挺下頭的,說話都不敢大聲。


    江浸月並未在意,“雷少俠放心,此間事情已了。稍後你與我一同返回師門便是。隻不過...”


    枸杞已經很淡定了,靜待下文


    “隻不過無論從雷少俠體態氣色,還是先前種種表現來看,都不像是患有心疾的樣子。”


    “有病的又不是我,是我弟。怎麽我沒跟你說嗎?”


    江浸月一下子站了起來。


    他這般出生入死竟然不是為了自己?


    江浸月的內心極是震撼。比聽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聽到“月落烏啼霜滿天”,聽到那首《白蓮花》時都要震撼。


    江浸月突然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將眼前少年看得清楚明白。


    “雷少俠高義。”江浸月拱手,正色道,“請受江浸月一拜。”


    這又是在演哪出?


    枸杞嚇了一跳,連忙起身,“別醬啊。你又是送藥又是送箭,連哥總也是你幹掉的,要拜也是我拜啊。”


    說著,枸杞連忙躬身相拜。


    “浸月受之有愧。”江浸月再拜。


    “不愧不愧。哦對了,我弟的病還得靠你呢。”枸杞隻好跟著一起拜。


    江浸月又拜。


    這還沒完沒了了?


    枸杞發現江浸月這人,你越是和她正兒八經吧,她就越來勁。


    枸杞不拜了,“行了,拜也拜了,要不這就入洞房吧!”


    江浸月果然停下。


    枸杞趁機轉移話題,“對了,一直沒問小姐姐你是怎麽贏的?”


    “因為你。”


    “因為我?”枸杞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有做。


    “因為你說過‘從心’。生死之際,我決定真正遵從自己的心意一次。”江浸月沒有告訴枸杞,自己當時的心意便是無論如何都要讓他活下去,“而你帶下來的那支‘落月’,便與我有了感應。”


    枸杞滿頭黑線,他擔心以後江浸月和人打架前都會忍不住高喊口號,“從心!就是我的忍道!”。


    你就從來沒有想過把這兩個字連在一起嗎?


    “多謝了。”江浸月說著,朝枸杞輕輕作了一揖。


    枸杞是真的不知道怎麽接話了,於是提出了一直以來困擾自己的問題,“小姐姐你到底是不是很厲害啊?”


    “之前變得有些弱了,現在嘛。”江浸月用一種極為平淡卻又篤定的口吻說道,“嗯,我很厲害的。”


    這一刻,枸杞突然意識到,原來人真的是會發光的。


    這一刻,江浸月的身上好像就有光。


    這一刻,枸杞覺得,如果能跟著江浸月一起修仙,那簡直是再好不過!


    “小姐姐你這麽厲害,我幹脆拜你為師吧!”


    江浸月愣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


    枸杞一下蔫了。


    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嗎?是好感度還沒刷夠嗎?


    他覺得很失望,甚至有些難堪,臉色不太好看。


    很多時候,他都不是一個擅長表情管理的人。


    很顯然江浸月也注意到了這一點,連忙解釋,“並非是你想的那樣,隻是師門中有規定,若非到了‘知意’境界,不得私下收授弟子。而我...境界還未到...”


    說著,江浸月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枸杞眼睛一亮,“那等你境界到了呢?”


    未等江浸月開口,耳邊忽然想起了他最熟悉不過的聲音。


    因為隔得太遠,聲音微弱,但卻清晰,“狗哥兒,你在哪裏?”


    小白!這臭小子怎麽來了?不是讓他回去招呼大家逃命嗎?


    枸杞幾步來到山邊。


    此時已經入夜,幾支火把在山腳蜿蜒。


    映著火光,枸杞看到了因為嗜酒而鼻頭泛紅的張得貴。


    看到了明明已經年過半百,還愛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孫二嫂。


    看到了在小破村射手榜上常年占據前兩名的韓雷和李梅梅。


    看到了頂著一頭白發,卻壯得跟座小山一樣的石斛。


    以及,走在最前頭的,吃力舉著都快有他一人高的火把的小白。


    枸杞沒有去想他們為什麽會耽擱了這麽久,這其中固然會有爭執,會有對峙,會有恐慌,也會有退縮。


    他隻知道此時此刻,除了他以外的全村上下二十二口人。


    一個不落。


    枸杞覺得眼睛有些發澀。


    這群純粹的土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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