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曉得我們現在在啥子地方不?”石斛壓低聲音,顯得神神秘秘。


    “啊?在家啊。”枸杞一臉懵逼。


    “不對,你往大的說。”


    “在村子裏?”


    “不對,再大點。”


    我大你個大頭鬼,到底是誰成天神神叨叨?我跟你說在地球上你聽得懂不?


    其實枸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還在不在地球上,甚至在不在銀河係。


    “在南莽。”見枸杞半天沒有動靜,石斛一拍桌子,“南莽又是啥子地方?”


    “我說老石,還能好好說話不?”枸杞差點不想理他。


    “蠻地!四蠻之一。”


    蠻地?四蠻?奇奇怪怪的知識又增加了,但枸杞還是沒搞明白這跟石斛反對他求知有半毛錢關係。


    “當年蠻無與煌帝決戰於逐象,大敗...”


    枸杞拍案而起,“蠻無?你確定不是蚩尤?”


    他有理由懷疑石斛是吃了沒文化的虧,自己當初上學看《搜神記》,《蠻荒記》的時候,有個小夥伴就很固執地把蚩尤曰之為“蠻無”。


    “啥子吃油?你又在胡說些啥子?”這下輪到石斛一臉懵逼。


    “沒沒,你繼續。等等等等,黃帝叫什麽名字?”


    蠻無,逐象,你可別告訴我黃帝叫幹袁,這尼瑪也太山寨了!


    “我去哪裏曉得煌帝叫啥子?到底你說還是我說?你不想聽就去把碗洗了,老子瞌睡都來了!”石斛夾起一顆蕎頭砸向枸杞,表示不滿。


    “別醬啊老石,您繼續,我保證不嗶嗶。”枸杞嬉皮笑臉地躲開。


    石斛瞪了他一眼,繼續說道,“蠻無戰敗,下屬民眾分別被流於南莽,北地,東島,西荒四地,便是後世所謂的四蠻。”


    “較之煌帝治下的天元五州,四蠻之地或是環境險惡,或是資源凋敝,連生計都困難,更別提求知了。你以為求知真像你這樣狗屁不通,光憑著自己一廂情願就能成的?功法秘籍,丹藥契機缺一不可。”


    “先前與你說了,四蠻之地無論環境,資源較之五州相去甚遠,若想傳承不斷,便不得不劍走偏鋒。功法上激進冒險倒也罷了,那些個心有向往前去求知,卻莫名其妙就給人淩占肉身的,又或者被當成活祭枉送性命的,這種事情在蠻地可不算少見。久而久之,蠻地之人的求知便被斥為外道,為五州所不齒。”


    外道者,邪魔也。


    枸杞點點頭,“懂了,你一直不讓我求知,就是怕我傻不拉幾的到時候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額...”石斛聞言一愣,半天才訕訕道,“這當然也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不過更重要的是我擔心你年紀輕輕的經不住誘惑,到時候誤入歧途,害人害己...”


    枸杞的臉瞬間黑了下來。


    老子怎麽說也是在社會主義陽光下成長起來的大好青年,怎麽到了你這就成了離經叛道的失足少年?


    那南山不老樹呢?明擺著也是南莽求知門派之一,老石怎麽又放心讓我去了?另外,從老石得知鹿林林身份時的表現來看,這不老樹的來頭恐怕還不小。難不成是竊鉤者誅,竊國者侯的道理?


    “那不老樹呢?你就不擔心我到時候跟著鹿林林混成了個邪教小頭目?”


    石斛連忙擺手,示意枸杞不要亂說。


    “老石你多慮了,鹿女俠光風霽月,偷聽別人說話這麽卑劣的事定然是不屑做的!”枸杞故意提高聲音。


    石斛氣得直接拿筷子去戳他,“臭小子瞎說什麽呢你!不老樹貴為南莽之主,所有門派尊其為首,所有百姓受其庇護,也是你可以隨便置喙的?”


    枸杞狐疑地看著石斛,聽他說的義正言辭,連“置喙”這麽高級的詞匯都用上了,一時間反而分不清是真心實意還是捧人臭腳。


    石斛見狀又要拿筷子去戳,手舉了半天卻又放了下來,“是真的,老子還能害你不成。”


    “另外,不老樹樹守鹿平安修為深不可測,岐黃之術更是首屈一指。到了他那裏,你身上的這點破問題想來便不再是什麽問題。先是上京仙居,再是南山不老樹,也不知道你個臭小子走了什麽狗屎運。若是當年...唉。”


    果然,石斛也是有故事的人,枸杞連忙替他把酒滿上,“當年怎麽了?說來聽聽?”


    “有什麽可說的,無非就是被人設計陷害攝去五相,從此無緣求知罷了。”


    真是個簡短而又悲傷的故事。


    枸杞後悔的直想扇自己大耳刮子。


    “臭小子想什麽呢,這都多少年了,早就過去了。”石斛倒是顯得輕鬆,“況且那人也算不得窮凶極惡,臨到最後還給了一本醫書,幾味藥草,讓老子沒災沒病的活了這麽幾十年,老子覺得挺值。”


    說完,便給自己灌了一大口酒。


    枸杞不知怎麽接話,也隻好悶頭喝酒。


    兩人一時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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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過了多久,一整盆蕎頭見了底,酒壺裏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來。


    “麻囉,不喝了。”石斛舌頭打結,還不忘強調一句,“桌子你要負責收拾哈。”


    枸杞覺得自己也有些醉了,看著月色灑落地上如同一片霜雪。


    醉了,自然就會多一些勇氣。


    有勇氣說出一些在心裏憋了好久的話。


    “對了,小白他...還好嗎?”


    “從他信上說的,倒是過的不錯。”石斛歎了口氣,“不過終究是蠻人身份...”


    石斛沒繼續往下說,卻足夠讓枸杞心生愧疚。


    即便他是今天才知道四蠻和五州之間的恩怨過往,即便他是今天才知道來自南莽的小白很可能在上京並不受人待見。可無論如何,兩年多的時間,從未給過小白隻言片語的回應。


    總歸是不應該的。


    “七樹七花漿”後勁很大,枸杞臉上很燙。


    “那為什麽這次的信隔了這麽長時間,又為什麽是江浸月寫的?”


    “說是練功的時候出了些岔子,不過問題不大,最後反而還因禍得福。這是江浸月說的,應該假不了。”石斛看來是真喝多了,連江仙子都不叫了。


    練功出岔子了嗎?問題不大嗎?因禍得福嗎?


    可如果真的沒有問題,為什麽連信都要由江浸月代筆呢?


    “江師姐,我沒事的,你不要和狗哥兒說哦。”他大概會這麽說。


    等到一個人的時候,便又會傻傻地望著房梁,“狗哥兒,你為什麽都不給我回信呢?”


    為什麽呢?


    是因為他有異稟天賦而你沒有?


    是因為他和江浸月一道去了上京,而你沒有?


    是因為那些不足為外人道的被刺痛了的自尊?


    是因為那縷燃燒在內心最深處的,微弱的,卻始終未曾熄滅的妒火?


    可小白,難道不是自己最親最親的親人嗎?


    枸杞痛苦地抱著腦袋。


    這些年來,自己到底在幹什麽啊!


    “老石,那些信...我能看看嗎?”


    枸杞已經很努力地在控製不讓眼淚掉下來,也就無暇顧及已經變得哽咽的聲音。


    他突然好想知道小白在上京吃了些什麽,見過些什麽,長高了嗎?病好了嗎?


    成為他一直想成為的純純的純爺們了嗎?


    石斛笑了,很大聲,並且像個神經病一樣拍打桌子。


    枸杞這輩子都沒見過他如此開懷。


    或許隻是因為,從這句話開始,自己才算是徹底走了出來。


    “都在我床下麵的夜壺裏麵,自己去拿。”


    氣氛瞬間被破壞掉,枸杞簡直哭笑不得。


    “想什麽呢!沒用過的!”石斛笑罵一句。


    片刻,枸杞回來,手中拿著五封信。


    他朝石斛揚了揚手,一臉迫不及待,“先走了?”


    “走你!”石斛很隨意地擺了擺手。


    直到枸杞背過身去,他才撐著桌角歪歪斜斜地站了起來。


    經此一別,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再見。


    枸杞似是心有戚戚,在踏出房門的前一刻,同時回頭。


    這麽多年來,他好像頭一次發現,老頭的腰已經有些彎了。


    經此一別,不知還有沒有再見的時候。


    “老石!”


    不是保重。


    不是珍重。


    “我愛你!”枸杞喊道。


    然後一溜煙地跑沒了影。


    他愛石斛,愛的深沉。


    這一點,他很確信。


    但這並不妨礙他在喊出那三個字後內心還是不可避免地產生出強烈的羞恥感。


    “臭小子,說些啥子嘛。”


    石斛搖搖晃晃地坐回椅子上,看著滿桌子的杯盤狼藉,忍不住罵道,“臭小子啊!”


    眼中有淚,也有盈盈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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