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宛泠睜大了眼睛——崇明欸,那個有著大片農場、森林和海灘的島嶼,在想象中,應該到處都是未經雕琢的自然風光和有如世外桃源般美麗的田園景象吧。


    這個女人——方瑩瑩暗自搖頭——看她臉上那副樣子,就知道她又在做白日夢了。


    “那裏隻是鄉下而已啦。”她直接打破康宛泠腦海中的美好畫麵,“和全世界所有的郊區一樣,根本就沒什麽好玩的。”


    “可是,我又沒去過鄉下,又怎麽知道鄉下是怎麽樣的?”和所有典型的都市小孩一樣,康宛泠日常活動範圍不會超過方圓三公裏。生平最遠的一次旅行應該是學校組織的那次佘山遊。可笑的是,若不是事後老師在她的作文本上糾正了一下錯誤,她會一直興奮地以為自己終於去過外地了。


    “好啦,我來告訴你鄉下是什麽樣的吧。”瑩瑩不耐煩地翻起了小眼睛,“到處都是農田,到處都是牛羊。走在田埂上,你隨時都有機會踩上一大泡水牛的便便……喂!喂喂!阿泠!”她是說得誇張了一點啦,不過,康宛泠臉上那是什麽表情啊?!“不會吧——你難道很向往這樣的生活?”


    田野、牛羊,還有農家小屋……


    那兩句詩是怎麽說來著的?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裏煙。


    真是好美的一幅畫麵。


    “瑩瑩!”康宛泠忽然想到了什麽,振奮起精神,“你介不介意……”


    “什麽?”


    康宛泠坐直了身子:“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啊?!”方瑩瑩的小眼珠都快瞪得掉下來了。


    “我是說,要是你,還有你的爺爺奶奶不介意的話,這個國慶我跟你們一起過好不好?”康宛泠興奮地勾住方瑩瑩的胳膊,“你想,這樣你一路上都有人陪,而且我們兩個在一起,鄉下也就不會太無聊了,是不是?”


    方瑩瑩瞪視著明顯已經亢奮過度的康宛泠:“你不是在開我玩笑吧?”


    “我沒有開玩笑,”康宛泠興奮得就差跳起來了——她簡直是太佩服自己了,竟然能夠想得出這樣的度假方式!七天安謐而又恬靜的田園生活,告別喧鬧,遠離塵囂,靜靜地倘佯在落日餘暉下的田野上……這該是多麽美好的一個假日啊!“我是真的想去啦!”


    “去哪裏啊?”一個男生的公鴨嗓子突然插了進來,“我也要去!”


    “崇明島啦!”康宛泠歡天喜地地說道,“方瑩瑩邀請我國慶節去崇明島她爺爺奶奶那裏玩!”


    “喂!我哪有邀請過你……”


    方瑩瑩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好棒哦!”羅紋歡呼起來,“我也想去欸!”


    “好啊!我們一起去!”康宛泠儼然一副女主人姿態,“不如我們再多叫幾個同學,大家一起去就更熱鬧了!瑩瑩,你說是不是啊?”


    方瑩瑩費力地扯出一絲幹笑,後腦勺開始冒汗。


    真是一點想法都沒有了——碰上康宛泠這個厚臉皮女生再加上八卦男羅紋,除了認輸,她還能怎麽辦?!


    事態演變到後來,是全班幾乎有三分之一的同學報名參加了崇明遊,其中甚至包括了向來遊離於群眾之外的費烈和早已預定歐洲遊的白絲芸。


    “我一直想畫一幅秋日田園圖,”當羅紋問起他的時候,費烈淡淡說道,“去崇明島寫生應該不錯。”


    白絲芸的說法則是:“歐洲遊算得了什麽?分分鍾都可以去的。可是,集體活動就不一樣了。身為班長,我怎麽能夠放棄這個融入群眾、與民同樂的機會呢?”


    “她最不可能放棄的應該是和費烈一起出遊的機會吧!”方瑩瑩最後點評道,“這個花癡!”


    10月1日。國慶節。


    晚上九點整,格安中學高一(2)班參加崇明遊的那夥人終於踏上了通往方瑩瑩爺爺奶奶住的海邊農舍的那條小路。


    當這支殘兵敗將頂著曠野上呼嘯而過的秋風,一腳深一腳淺地在田埂上蹣跚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已經疲倦到麻木,連話都不想說了——除了白絲芸白大班長。


    漆黑安靜的田野間充斥了她一驚一乍的大呼小叫。


    “啊!我踩到了什麽?!怎麽軟軟的,會不會是狗屎?!……蜘蛛網!惡心死了!怎麽空氣裏會有這種東西?!……天啊!”她幾乎快要跳到走在她前麵的費烈的背上去了,“什麽東西竄過去了?老鼠!有老鼠啊!……”


    足以媲美恐怖片的慘叫聲一路跟隨,以至於康宛泠手癢得恨不得抓起一塊牛糞直接堵住那個女人的嘴。


    虧她還好意思發出那麽多聲音,要不是因為這個白大班長,他們現在也不至於這麽狼狽!


    一大早,她就害大家在車站前足足等了她兩個小時,原因竟然隻是為了一瓶防蚊水——“聽說鄉下的蚊子大得像蝴蝶一樣,我又是過敏體質,給這種蚊子咬一口,一定會死掉的!……”她這番理直氣壯的解釋又幾乎害得所有人都摔一跤——怎麽會有這麽短路的思考方式?!都已經是秋天了,哪裏還有什麽該死的蚊子!


    緊接著,白大班長又上演了一幕“病西施捧心”的鬧劇。一上渡船,白絲芸便開始做暈船欲嘔狀——而這個時候,船根本還沒有開。船離港以後,全體同學更是隨侍在側,嚴格執行給白大班長端茶送水、捶背捏腿的各項指令,就怕像她自己聲稱的那樣,因為暈船而死翹翹過去。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白絲芸不但沒死,一下船,她反而立刻精神百倍地活了過來。從碼頭開始,一路不斷地擺pose,讓人替自己攝影拍照——用她的話說,便是:“這麽特別的風光,而我又這麽年輕美麗,要是不趁著現在多拍幾張照片,以後我一定會後悔死的。”(這已經是她第三次以死要挾了!)就這樣,為了讓她不被蚊子咬死,不暈死,不後悔死,原本下午就能抵達目的地的,一拖再拖,弄到深更半夜也到不了。


    又一陣風帶著鹹鹹的海的氣息掠了過來。


    就要到海邊了吧——康宛泠抬起頭,讓清涼潮濕的海風帶走自己的疲倦和煩躁——遠處,隱隱有海潮聲一陣陣地傳來;而身邊的田野裏,間或有一兩聲秋蟲的鳴叫打破寂靜。農村和城市真的大不一樣呢!此刻的都市,想來應該正是一番霓虹璀璨、繁華熱鬧的景象吧。原本以為,自己喜歡的是都市的夜晚,可是為什麽,迎風站在這片漆黑的農田上,聽著遙遠的海浪的聲音,看著前方村舍中透出的點點燈光,她又覺得……那種感覺,該怎麽形容呢?


    “靜。”


    “什麽?”


    康宛泠轉過頭,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費烈竟然走在了自己的身邊。


    抬起頭,望向身邊那個家夥在星光下輪廓分明的側麵。


    在今天這段能把人折騰死的旅途中,費烈是唯一一個沒有任何抱怨,也從不搭理白絲芸的人。無論在車站還是船上,除了睡覺時發出的呼嚕聲,他沒有說過一句話。要不是方瑩瑩興奮過度的表現和白絲芸眼中時不時發射的生物電,康宛泠幾乎都快忘了還有費烈這麽個人存在。


    而現在,這個就差被她當成空氣的家夥竟然破天荒地開口了。


    隻是,他到底在說什麽?


    “你不覺得很安靜嗎?”費烈把雙手插在褲袋裏,淡然說道,“雖然這裏有蟲子的叫聲,有海浪的聲音,但是那種安靜的感覺,卻是來自心裏的。”


    來自內心的安靜——


    這正是她現在的感受。


    可是,費烈這個沒心沒肺木頭木腦的家夥,又怎麽會知道她的想法?


    “看!”


    前方,方瑩瑩一聲突如其來的大叫打斷了她的思緒,也使得所有人從疲倦到快要進入半睡眠的狀態清醒過來。


    “看那邊!”瑩瑩興奮地指著前方一座亮著明黃色燈光的三層樓的房屋,“那就是我爺爺奶奶的家,兼本小姐的行宮。哈哈!我還給它起了個名字,你們知道是什麽嗎?……”看樣子,她已經累得開始胡言亂語了,“瑩樓!”


    5:30。


    從夢中驀然驚醒,康宛泠睜開眼,茫然望著眼前這陌生的一切。


    這是哪裏?


    微曦的晨光中,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牆壁、簡單幹淨的家具,以及點綴著黃綠色碎花圖案的棉質窗簾——這間小屋雖然比不上自己家裏那麽舒服溫暖,但也還算得上溫馨可人。


    清晨的微風拂動著窗簾,帶來屋外青草的芳香和小鳥的婉轉啼鳴。


    她想起來了!康宛泠興奮地坐了起來,這裏是方瑩瑩在崇明島的爺爺奶奶家耶!瑩瑩是怎麽稱呼這裏來著的?對了,“瑩樓”(還是“淫樓”?嘻嘻……)。


    小心翼翼地起床,不去驚醒睡在另一邊的方瑩瑩,康宛泠飛快地套上棉質套頭衫和格子短裙——昨夜由於到得太晚,除了一片漆黑外,什麽風光都沒看見。所以現在,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衝出去擁抱大自然了!


    衝下樓梯,繞過廚房,跑過庭院,在推開籬笆木門的那一刻,康宛泠停下了腳步。


    好美!


    天邊泛出淡紫色的雲彩,彌漫在田野間的薄霧,樹葉在晨風中翻起的綠色波浪,還有那一顆顆凝結在小草上的晶瑩剔透的露珠。這一切,都美得幾乎不像真實存在於人間一般。


    順著小徑,康宛泠漫步向前走去。


    前方隱隱有波濤拍打岸邊的聲音傳來。順著這條路走下去,應該就能到達海邊吧?康宛泠模模糊糊地想著,一邊順手摘下一朵綻放在田邊的黃色小花。


    果然,走到了那一片金黃色的油菜田的盡頭,大海赫然出現在眼前。


    裹著黃色泥漿的波濤席卷著白浪洶湧而至,重重地拍打在岸邊那些黑色的泥灘上。與此同時,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穿破雲層,照射在那片上下起伏的海麵上,泛出點點金色的光芒。


    這是來自於大自然的奇跡。


    “那種安靜的感覺,卻是來自心裏的。”


    不知為什麽,康宛泠忽然想起了費烈昨晚說的那句話。她對自己笑了笑,也許,隻有內心寧靜的人,才能感受到大自然的這份恩賜吧。


    可惜的是,康宛泠所謂的“內心寧靜”隻保持了不到一分鍾。


    轉過頭,向來時的路奔去,她興高采烈地笑了起來——反正四下裏沒人,何不來些惡作劇,滿足一下內心黑暗的破壞欲呢?嘻嘻!


    她先是衝進菜田,采了一大把油菜花;緊接著,冒充稻草人站在那裏,等小鳥飛過來,再把它們通通嚇走;還有那些安閑地吃著草的牛羊,她也不會放過的——藏在草叢中,慢慢靠近,然後突然衝上去,一把抱住那隻備受驚嚇的小白羊的腦袋……


    “好好玩哦!哇哈哈哈——”


    康宛泠的狂笑聲忽然卡在了喉嚨裏。


    嗯?那是誰?難道是早起的農民伯伯?她眯著眼望向田埂上不知何時出現的那道人影。看來不是,因為通常農民伯伯不會架著畫架坐在田邊……天哪……


    康宛泠忽然瞪大了眼睛。


    不會吧?!


    難道,她剛才的那副德性都給那個家夥看去啦?!


    “你在畫什麽啊?嗬嗬~~”


    頗為淑女地把手背在身後(現在才開始裝淑女好像晚了點哦?),嘴角扯出一個尷尬的笑容,康宛泠站在費烈身邊,探頭探腦地向費烈麵前的那張畫紙看去。


    這個死小子,偏偏挑現在這個時候好死不死地出現,是不是想要趁機偷畫下她的糗樣啊?!


    身子越偏越斜,偏偏費烈那家夥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地用身體遮住了畫麵。等費烈轉過頭來,康宛泠已經前傾得太厲害以至於連腳跟都不能及時站穩。


    “你是想看我畫的畫嗎?”費烈淡淡一笑。


    這還用問嗎?康宛泠在心底翻著白眼,臉上卻不得不擺出笑容:“可以嗎?”


    費烈轉過頭,從畫板上取下那幅素描。


    當康宛泠把手伸出去,滿心以為他就要交給她仔細看的時候,他竟然別過頭,飛快地卷起那幅畫,放入身邊的畫筒中。


    康宛泠的手依然愣愣地伸在半空中,半天才回過神來。


    搞什麽?!


    他以為自己是哪根蔥,哪根蒜啊?!她想看他的畫,是給他麵子欸!看他那副死拽樣,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


    “喂……”


    還沒來得及發飆,費烈的聲音冷靜地響起了:“想做我的模特兒嗎?”


    “什麽?”


    “我是說,”他不耐煩地歎了口氣,“介不介意當我的繪畫模特兒?”


    康宛泠張大了嘴。


    繪畫模特兒?


    小說和電影中好像經常出現這樣的畫麵哦,對了,就是那部片子《太太你可好(泰坦尼克號)》裏就有這樣的場景~~女模特站在畫家麵前,一臉誘惑地笑著,寬衣解帶,然後……


    媽媽呀!不要呀!她才十六歲,還是未成年少女呢!怎麽可以……


    “你在想什麽?”


    費烈的聲音冷冷地打斷了她腦海中那些兒童不宜的畫麵:“你隻要站到那片油菜花裏,隨便擺點姿勢就可以了。”


    呼~~


    康宛泠鬆了口氣,原來隻要像拍照那樣站在那裏就可以啦?那還不容易?而且,以她的青春亮麗,說不定能讓費烈畫出一幅驚世駭俗的作品呢!


    “好!”康宛泠一邊笑逐顏開地答應著,一邊飛快地再度衝向油菜花田。


    “我該怎麽擺姿勢呢?”她蹲在花叢中,做巨大的小花朵狀,“這個造型怎麽樣?”接著,站起身擺出早操姿勢,“這樣是不是朝氣蓬勃一點啊?”然後轉過臉,沉思地看向遠方,“我就擺這樣的pose吧,題目都給你想好了,就叫《少女的憂鬱》……”


    “可以了。”費烈在田埂那邊向她揮揮手,“我畫好了。”


    啊?!——康宛泠差點滑一跤——那麽快就畫好了?


    謎底在看到畫麵的時刻解開。


    怪不得他畫得那麽快呢!這家夥畫的竟然是q版(他難道還會畫漫嗎?!)——隻用了寥寥數筆,她的可笑形象便躍然紙上:把自己變成一朵難看的花,滑稽地做著早操,然後故作深沉地讓風把頭發全吹到嘴裏……可恨的是,這幅畫的名稱看上去還顯得頗為貼切——


    《有多動症的少女》。


    明媚的朝陽毫不吝嗇地把自己的光芒灑在大地上。


    田野裏泛著金黃色的波浪,樹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一陣足以讓人耳膜震破的尖叫忽然響起,驚飛了樹枝上的小鳥,也打破了這個清晨的寧靜——


    “費列羅!你為什麽還不去死?!!”


    他們在崇明待了三天。


    抓蟹、捕魚、去森林公園、看東灘漲潮……在這三天裏,似乎每一刻都有新的發現。


    隻是,歡樂的時光永遠都太短暫。


    回程的巴士一路顛簸著甩下田野,向市中心駛去。


    歎了一口氣,康宛泠把目光從車窗外那漸漸林立的高樓大廈上收回來,落在車廂內。


    幾乎所有的人都睡意朦朧——難怪大家那麽累,這幾天過得也太目不暇接了。


    “呼……”


    耳邊傳來一聲熟悉而響亮的呼嚕聲。緊接著,一個腦袋砰然落在了她的肩上。


    “死豬!”——康宛泠暗自咒罵著,一邊把費烈的大頭狠狠地推了回去——回來的車上有那麽多空位子,這個家夥大概是當慣她的同桌了,偏偏好死不死地坐在她的身邊,害得她差點被白絲芸的眼光殺死。


    可是……


    從衣服的口袋裏摸出他送她的那幅畫,康宛泠低頭打量著畫中q版滑稽的自己,一抹笑意不知不覺地爬上嘴角——


    是不是因為有了這個家夥的存在,這個假期才會顯得更美好,更明媚……也更短暫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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