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黎娜。


    s大藝術學院院花,國畫係高材生,除此之外,她更是擁有全世界數十間頂級畫廊——素世繪畫廊老板的獨生女兒。


    獨自坐在燈火通明、空空蕩蕩的階梯教室裏,康宛泠茫然地翻著手中那疊厚厚的《近代文學史》的複習資料。


    雖然已經複習了將近三小時,可是,資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筆記卻是一個字都沒看進去。盤旋在腦海的,自始至終都是昨夜和費烈的那一場突如其來的邂逅,以及,那個名叫孟黎娜的女孩。


    她依稀記得自己曾經聽說過一些有關孟黎娜的輝煌事跡。


    據說,早在中學時代,她便已經代表中國學生,出席聯合國世界青少年繪畫發展大會;大一的時候,她在素世繪開辦了個人繪畫展,簽約成為該畫廊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畫家;正當所有人以為她會從此閉關不出埋頭作畫的時候,她卻豔光四射地出現在s大首屆玫瑰形象大使的選美舞台上,並以壓倒性的絕對票數一舉奪得"s大玫瑰"的後冠……就像季昱成一樣,這也是一個如同天邊晨星般的人物——雖然光彩奪目,卻總讓平凡而渺小的人們覺得遙不可及。康宛泠從來沒有想到,這顆晨星竟然也會有離自己隻有咫尺之遙的時候。


    "我希望你能叫我黎娜。"


    昨夜,孟黎娜這麽說道。


    她笑著伸過手來,握住康宛泠冰冷的手掌。直到現在,康宛泠仿佛還能感覺到從她手中透出的暖意。還有她的笑容,明媚、溫暖得讓人忍不住地想要跟著她一起笑起來。


    康宛泠也的確笑了。雖然在她的心裏,不知道什麽地方開始隱隱約約地有些疼痛,就像被小小地割開了一道傷口那樣,可是,她還是笑了。她笑著和黎娜打招呼,笑著跟費烈聊些老同學的近況,再笑著跟他們告別,眼睜睜地看他們相攜離去的完美背影消失在茫茫的雪夜中……


    可惡!


    真是超級不爽!!


    為什麽人越長大,就會變得越來越虛偽了呢?明明心裏刺痛得就像被針紮過了一樣,可是臉上,卻依然能掛上無瑕的微笑,仿佛這隻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老同學間的偶然相逢。


    對費烈來說,她或許隻是一個被漸漸遺忘的模糊身影,可是……


    可是,對她來說,那個姓費的家夥卻絕對不是什麽再普通不過的老同學,他是……


    "混蛋!!"


    康宛泠猛地推開眼前的筆記。


    "費烈,"有些顫抖的聲音在空無一人的階梯教室中回蕩,"你是天字第一號大混蛋!!!"


    轉過頭,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平安夜的那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早就停了。經過一天的消融,積雪隻剩下屋簷和枝頭的那些了。


    北風吹走了滿天的陰霾,雖然溫度更低了,可是,如同水晶般清澈的星星卻再度在深藍色的夜幕中璀璨了起來。


    這片天空就像他曾經為她畫的那幅黑板畫——《夢想》。


    "你知道這個藍色有幾度嗎?"


    "用電腦為圖片上色時,我發現,青在100度,紅在70度的時候,調出來的藍色最純正……我叫它——70度的藍。"


    所以現在……


    看著眼前那片點綴著星星的藍色夜幕,康宛泠倔強地抬起下巴,試著不讓眼淚順著臉龐流下——若是抬頭看的話,費烈那家夥一定會發現,此刻的天空,正是他最喜歡的,70度的藍。


    "烈!"


    清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費烈站直了身子,把視線從星辰滿天的夜空中收了回來,轉身看向身後那個穿過庭院向他走來的纖細身影。


    "今天的最低溫度到零下5度了呢!"孟黎娜笑著遞過一件毛衣,"把這個披上。"


    "謝謝。"他接過毛衣,隨意地披在肩頭打了個結。


    孟黎娜俏皮地側過臉,仔細打量他。


    "想什麽呢?"


    費烈微微一笑。


    "在想巴黎的夜晚和這裏的區別。巴黎總讓人覺得燈紅酒綠,而這兒……"他深吸了一口凜冽而清新的空氣,"這裏卻是如此安靜。我以為自己不會思念家鄉,可是,回來了以後,我才發現,"他的聲音低了下來,"原來這裏的一切,在我心裏,從沒有離開過。"


    "好啦!"黎娜笑了起來,"既然已經回來了,就不要再犯思鄉病了。伯父伯母和我爸媽都在等你去吃飯呢!"她熟稔地勾起費烈的胳膊,"走吧!"


    啪!


    兩個白色的一次性飯盒放在了《近代文學史》的複習資料上。


    康宛泠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足以把無數顆少女芳心迷到粉碎的笑臉——季昱成的臉。


    "姐姐~"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經自說自話地在她身邊坐下了,順手打開了飯盒,"你還沒吃晚飯吧?我也沒吃。我帶了兩份牛肉炒麵過來,是在學校對麵弄堂裏那家我最喜歡的麵館裏買的,你嚐嚐,味道真的不錯呢……"


    "季昱成。"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喊他的名字。


    "有!"


    他從炒麵上抬起臉,唇邊帶著調皮的笑意,清亮的褐色眼眸無辜地看著她。


    對這樣一張孩子氣的帥臉發火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康宛泠歎了一口氣。"我應該曾經有跟你說過n次了吧?不要再叫我姐姐了。"她從飯盒下抽出自己的複習資料,"不知道為什麽,每次聽到你這樣叫我,我都有種不知道哪裏又被人捉弄了的感覺。"


    季昱成放下炒麵。轉過頭,他靜靜地直視康宛泠,臉上的笑容換成了嚴肅的表情。


    "昨天晚上,在舞台上的時候,我說的都是真話——我為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向你道歉。"他舉起了自己的右手,"我發誓,從此以後,我不會再做任何惹你生氣的事情。至於叫你姐姐,一開始可能是出於好玩,可是到了後來……"


    他停了下來,低下頭茫然地用筷子扒著炒麵。


    "後來怎麽了?"康宛泠追問道。


    "可能是因為我沒有多少親人,更沒有兄弟姐妹的關係吧,喊你姐姐時間長了,不知道為什麽,"他有些苦澀地對自己一笑,"竟然有種好像你真的是我姐姐的感覺了……"


    她目瞪口呆地看他。


    不會吧?這家夥又在搞什麽鬼了?


    把她當親姐姐?哈!要是她有這種弟弟,早把他摁進抽水馬桶裏一把水衝掉了,才不會讓他有機會長大成人,為禍人間!


    "我當然知道,你才不會想要我這樣的弟弟。"他繼續說道,仿佛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可是,我也已經說過了,希望我們能重新開始。所以,"抬起頭來,他的雙眸牢牢鎖定住她的視線,"請讓我待在你的身邊,即使你不喜歡我甚至討厭我,也請你暫時忍受我一下。因為……我是真的想和你成為朋友。"


    朋友?


    她茫然地看向他那深邃沉靜的雙眼——再怎麽說,他也都是大明星欸!像他這種人,身邊最不缺的應該就是朋友了吧?拍電影、演話劇、接廣告,出席各種各樣的商業活動和派對……在這段流光溢彩的人生中,他的目光怎麽可能為她這麽一個平凡的小人物而停留?說到目光,老天,他的眼睛絕對是她所見過最漂亮的:輪廓分明的線條、卷曲濃黑的睫毛,還有,在燈光下清澈見底的褐色瞳仁……


    一陣咕嚕嚕的聲音猛然響起,康宛泠驀地扯開凝望向季昱成的視線,臉頰發燙地意識到,那串奇怪的聲音正是從她的肚子裏冒出來的。


    "餓了吧?"季昱成微笑了起來,把另一份還沒有打開過的飯盒推到她麵前,"那就快吃吧。"


    他為她打開盒蓋,拆開一次性的筷子。她有些尷尬地想讓他不必那麽客氣的,可是,話還沒有說出口,他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了。


    直到看到她咽下第一口炒麵,他才慢條斯理地接起電話。"喂?是我……元旦晚會嗎?我得看一下那天我有沒有安排……什麽?"


    他聲音中有些什麽引起了康宛泠的注意。


    她一邊嚼著牛肉,一邊有些好奇地向他這邊看來。


    "……如果真的像你說的,那天晚上有好戲看的話,"季昱成笑著說道,眉毛興致盎然地揚了起來,"這種場合,又怎麽可能少了我的出現呢?"


    他合上了電話。


    默默地吃了幾分鍾的麵條,最終,康宛泠還是沒有克製住自己的好奇心。


    "怎麽了?"她朝他的手機側側頭,"元旦會發生什麽好玩的事情嗎?"


    季昱成用力吸了一口炒麵。


    "知道藝術學院那個大名鼎鼎的孟黎娜嗎?"他淡淡問道。


    孟黎娜。


    她的心一跳。


    "知道啊,她怎麽了?"


    "她的生日正好是元旦那天,所以,她老爸老媽決定給她辦個二十歲的生日舞會。那一天,他們會邀請一些社會名流,包括畫家和演藝界人士。我的經紀人和孟卉勇——也就是黎娜的老爸——是點頭之交,又正巧,我和孟黎娜也算是在同一所大學讀書的同學,所以,他們家也邀請我一起參加晚會了。"


    "這樣的場合,你應該已經習以為常了吧?"


    "錯。"季昱成風卷殘雲般地掃完了自己的那份,又垂涎三尺地瞄上了康宛泠的飯盒,"我一向都最討厭這種敷衍應酬的無聊場麵了,所以通常情況下,總是能推就推。"


    "那麽這次,"康宛泠不經意似的問道,"你怎麽又不推了呢?"


    季昱成笑了起來:"不是說了嗎?這次的生日晚會跟往常的不太一樣,在那天,會有一項特殊的節目安排。沒辦法,這就是我的致命傷——我永遠無法抵擋任何好玩的事物。"


    "又是特殊,又是好玩,"康宛泠索性把自己還剩下大半的炒麵推給季昱成。不知道為什麽,"孟黎娜"這三個字讓她胃口盡失,"你到底在說什麽?"


    "你很好奇嗎?"他嚼著麵條,口齒不清地說道,"好奇的話,就一起去啊!"


    她一愣。


    "我?"康宛泠笑道,"人家又沒有邀請我,我去做什麽?"


    "你不去的話,怎麽知道在孟黎娜的舞會上會有哪些人來,又會發生什麽好玩的事情?"咽下了最後一根炒麵,季昱成心滿意足地向後靠在了椅背上,"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晚會的請柬會要求我攜伴參加。怎麽樣,"他懶洋洋地說道,眯起眼看向身邊康宛泠細致的側麵,"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去參加孟家的元旦舞會,姐姐?"


    積雪在北風的吹拂下紛紛從枝頭墜落,在鵝卵石鋪成的地上散落成點點晶瑩的白色。


    水聲淙淙地從庭院中央的假山中流瀉而出,帶來滿園靜謐幽深的感覺。


    明亮溫暖的燈光從麵對庭院的那一麵落地玻璃窗中透了出來。在那扇巨大的玻璃窗後,同時傳來的,還有陣陣笑聲。


    事實上,此刻,這一棟位於西郊的別墅正被歡樂祥和的氣氛所籠罩。


    "來!"孟卉勇——素世繪畫廊負責人兼理事長從餐桌邊站起身,舉起斟滿紅酒的水晶杯,"讓我們敬當今最偉大的畫家費洛達,和他那位前途無限的兒子——天才畫家費烈!"


    "如果要敬酒的話,"餐桌邊,一位身材挺拔的中年男子也跟著站了起來,"那也應該是我先敬你。"費洛達舉起酒杯,眼角的紋路透出誠摯的笑意,"若是沒有你,今天,我不可能坐在這裏,更不可能與我的家人團聚。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先敬你——敬我最好的朋友和救命恩人。"他向孟卉勇微微頷首,"卉勇,我永遠都欠你一條命。"


    這些關於恩人和報恩的話,都已經聽過不下十遍了——費烈攪動著盤中的馬鈴薯奶油湯,試著不讓笑意從唇角逸出——與其這麽翻來覆去地說,老爸還不如好好地做些什麽來報答孟伯伯對費家的恩重如山呢!費孟兩家雖然是世交,可是,老欠著別人的情總不是件好事。


    "好啦!"


    一個柔和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孟黎娜的母親笑了起來。"你們兩個就別在那裏敬來敬去的了,都是好朋友,這麽客氣幹什麽?再說了,"她笑著看了餐桌對麵的費烈的母親一眼,"我們很快就是一家人了,都是自己人,以後就別再提什麽救命報恩的事了!"


    一家人。


    費烈倏地抬起頭來。


    什麽意思?


    費洛達看了兒子一眼,有些不安地說:"話雖這麽說,可是……"


    "不用再可是了!"孟卉勇打斷了他的話,"我們都已經和嫂子商量好了,"他笑著向費烈的母親舉一舉酒杯,"咱們兩家的事情,就在元旦那天晚上,我女兒的舞會上宣布吧!"


    坐在餐桌另一頭的黎娜低下頭來,臉頰上浮起兩朵可愛的紅暈,盡管如此——費烈眯起眼——他還是注意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驚喜。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孟家和費家……有什麽事是需要一起宣布的?還有,在座的每個人似乎都知道究竟發生了些什麽,為什麽偏偏隻有他一個人蒙在鼓裏?難道……


    孟叔叔的話還在繼續。


    "……那天是黎娜的生日,我看過黃曆了,那天也正好是初八,諸事皆宜……"


    費烈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目光敏銳地捕捉到老爸老媽有些狼狽不安的神情。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這樣看來,一定是他那對聞名天下的父母趁著他身在國外的時候擅自作了某些重要的決定,例如……


    "畢竟,人的一生隻能訂一次婚。"孟卉勇大聲說道,"在生日晚會上宣布,也算是雙喜臨門了吧……"


    孟叔叔接下來的話他一句都沒有聽到。


    所以,這就是答案了。


    費烈放下了手中的湯匙,黑眸緊緊鎖住父親逃避的眼神,渾然不覺那把不鏽鋼湯匙掉到桌麵時發出啪的一下響聲。


    原來,這就是他父母趁著他不在時幹的好事!他們竟然替他——


    訂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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