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診無果的齊默和齊老爹回到了家裏,也算暫時放棄了治療。反正齊默耳朵的毛病又不是絕症,他會感到不便,他會睡不好覺,但隻要避開高分貝和高頻聲源,隻要老老實實戴上耳塞防護,他便不會突然病。


    對於這種連現代醫生也無能為力的症狀,雖然從醫生那裏無從尋求到答案,但小小年紀的齊默,不相信他的耳朵就真的沒有辦法治好。即使不能徹底治愈,但減輕一些“症狀”肯定有辦法吧。


    也許隻有靠自己去尋找答案了。暫時靜養在家的齊默,一有機會就去各類舊書攤,去淘各種版本的民間醫書或者偏方,以期尋找到對自己難言之隱的“毛病”的解決之道。


    回家休養的齊默,卻沒有可以玩耍的夥伴,因為夥伴們都在上學,除了一個老瘋子與他同病相憐。


    自從齊默回到鎮上以後,老瘋子重新擔當起了如小時候一般最鐵心的跟班角色,在白天裏幾乎與他形影不離。


    可是,老瘋子是一個悶葫蘆,常常是齊默自己對自己說話說膩味了,就對著老瘋子喋喋不休,而老瘋子絕不會厭煩。


    於是就是齊默一個人說,老瘋子成了齊默一個人的忠實聽眾,不時再來上幾聲嗬嗬地傻笑聲。


    ※※※※※※


    人間的四月初夏,氣候最是舒適宜人。


    在自家的小船停泊的河塘裏,齊默最常做的事便是穿著背心短褲,躺在他家那艘烏篷船的甲板上,沐浴在溫潤的陽光裏。


    有時,他也一個人劃著那艘小舢板來到河塘的中心停駐,靜靜地仰靠在船沿邊上,手伸入水裏撩撥著仍然清冽的河水。


    遠離了嘈雜的都市,遠離了喧囂的人群,遠離了青蔥的校園,遠離了玩伴的嬉鬧,周圍隻有與自然和諧於一體的安寧,隻有平靜無波的河塘細屑的流水聲,幾尾河魚不安分的騰躍水麵的聲音,這是一種與自然相親的狀態。


    隻有在這樣的時候,齊默耳朵裏不時聽到的“嗞嗞”嘈雜聲才會變得輕微了,“耳鳴”的毛病也漸漸消隱了。齊默也可以摘下耳寒護具,盡情享受除了自己,就隻有藍天白雲碧水和陽光的世界,也許晚上,還有滿天繁星和閃爍的星輝。


    齊默一開始並不明白這一切的原因,直到後來才真正知道,他以為是病的“耳鳴”,全是因為他的聽力“變異”得太過靈敏而帶來的麻煩。


    他耳朵裏能聽到的嘈雜聲,其實是周圍世間萬物的聲音,它們混合在一起,在他周圍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混亂的聲場,就像一個無形的殼一樣。而且越是熱鬧的地方,這個殼越是厚重,他耳朵裏的“嗞嗞”聲也會越響,“耳鳴”聲也會越嚴重。


    人們不知道,小齊默自己也不明就裏,自從齊默的耳朵出現異狀開始,其實他耳朵的接收頻率已經達到了驚人的程度。


    對常人來說十分安靜的環境裏,他卻還是能感覺到這個殼的存在,仿佛有無數人和事物的聲音無時不刻地在對著他悄聲囈語。


    這些或高頻、或低頻、或短波、或長波、或聲、或次聲的所有的聲音混合交織成一張大網,混亂地編織著纏繞在他的周圍,把他包裹在一個巨大的“殼”裏,他就像一個被束縛的“繭”無力掙紮。


    要打破這層“殼”,要破“繭”而出嗎?他並不知道如何去做才能打破,他不知道怎樣努力,才能破“繭”而出?


    齊默用盡了各種方法,嚐試著關閉或者調試他聽到的各種聲音。


    每當齊默一個猛子紮進水裏,當全身浸入這清冽的河水中,他就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周圍響徹耳邊的嘈嘈切切的聲音徹底消失了,整個世界完全安靜了下來,如一雙柔嫩的手,輕撫他的耳朵。


    這樣的時候,他能聽到的,隻有自己的心跳聲。仿佛他與這世界的聯係,被這水麵的隔斷,這水麵就是他和世界間的壁障,這水裏就是他的清靜人生。


    於是,人們常常能看到,在這個並不算炎熱的初夏,小齊默一次又一次地從船上跳進河塘裏,而河岸邊一個老瘋子看著河塘傻笑,每跳一次,老瘋子就嗬嗬地傻笑一次。


    在經曆了成百上千次跳水自虐和機緣巧合之下,齊默學會了去解構衛朵裏聽到的“嗞嗞”嘈雜聲。


    漸漸地,他現這些聲音不隻是噪聲,而是周圍的人聲、動物聲、車船聲、喇叭的、汽笛的、風聲的、雨聲的……


    齊默把這些混雜成一團亂麻般的聲音,用心地拆解開來。根據頻率不同、波段不同、強弱不同、長短不同,分解成一束束,而每一束都是一種聲音,裏麵有不同的信息。


    齊默就像找到一件好玩的玩具的小孩,不斷地反複練習,樂此不彼。


    終於,他能聽出每一種聲音的聲源位置,聲物品,聲音的信息。


    齊默不斷地重複他的新“遊戲”,不斷地練習他的新“技能”,漸漸地,他學會了控製他想聽到的一些聲音,也可以忽略他不想聽到的一些聲音。


    漸漸地,他的“耳鳴”的毛病似乎減輕了不少,他能聽到別人聽不到的細微聲音。


    隻要他用心分辨,用心聆聽,他能聽到河岸極遠的工廠裏的喇叭廣播聲,他能聽到暗處人們的細屑交談聲、呢喃自語聲,他能聽到水裏的遊魚吐出的氣泡在水麵破裂的聲音。


    甚至到了後來,他能聽到空間中遊離的無線電脈衝信號,或者如電話裏的對話聲。


    這時的他,靈敏耳朵和強的大腦讓他像一台功率強的人形收音機。


    他可以控製耳朵周圍的部分肌肉,耳廓的朝向弧度,耳孔的曲度大小,他那雙略顯突兀的招風耳在不經意間絲絲顫動,還能輕微轉動方向。


    他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能做到的這一點的,反正他就是做到了。


    ※※※※※※


    在那個年代,正是中國全民體育熱情高漲,中國女排、中國乒乓接連揚威於世錦、奧運的時候。


    每當人們看到齊默在不斷重複著跳水自虐的時候,人們都說小齊默瘋了,在拚命練遊泳呢,是不是想長大後去當世界冠軍啊?


    對於這些三姑六婆的八卦之火,小齊默總會笑嗬嗬地說,是呀是呀!


    反正人們都以為他耳朵不好了,人們怎麽說,他就怎麽答。


    其實小齊默心裏想的是,要說八卦之心,自己可聽到過很多的八卦啊!


    可惜的是,自己不能說,最多能跟瘋子說說,反正瘋子又不會出去亂說,就算說了也沒人能相信他。


    每一次齊默跳進河塘裏,在水裏遊弋、徜徉、潛伏,過了好一陣子,再狼狽地爬上小船,在船上盤坐,仿佛如老僧如定般地冥想。


    即使上岸後,他也總會找一處大石墩,在上麵躺臥,曬曬太陽,看看雲朵,琢磨一下世界,暢想一下人生,如是往複。


    齊默簡直要愛死了這樣的日子,這樣的人生了!


    ※※※※※※


    漸漸地,隨著齊默的耳朵越來越靈敏,他耳朵的聽辨能力幾乎與某些特殊動物相當。至於齊默有沒有聲音反饋係統,誰也不知道。


    雖然齊默耳朵裏的“嗞嗞”聲依然常在,雖然不帶防護時,齊默仍不敢輕易到人群集中,或者噪音很大的地方去,但隨著齊默就像給自己的耳朵裝上了,一副調頻調幅的控製開關一般,齊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製自己能聽辨的聲音。


    似乎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展,齊默的病症已經在逐漸地好轉了。


    雖然齊默還是不完全明了,自己為什麽能這樣,也不知道往後到底會怎樣,反正最困難的感受都已經經曆過了,還有什麽會是最差的呢,他對自己這樣說!


    這種日子難得的體會,齊默也總會以寫信的方式,給邱文媛講講自己求醫問診的趣事,講自己現在的生活,暢想著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回到學校的日子。


    邱文媛成了齊默第二個聽眾,並且是比瘋子好上一萬倍的聽眾!


    而通過邱文媛的回信,齊默也大約知道了學校裏那群同學的糗事,也能體會到功課越來越緊張帶給他們的壓力,仿佛齊默仿佛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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