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或是唱片公司來說,比賽到了現在,不論誰出任magic的新主場,樂隊都能大獲成功。可是對你來說,小艾,放棄這一切,你真的……”林語柔平靜地說道,“不覺得遺憾嗎?”


    “小艾!”


    才踏出琴房門口,等在門口的章心蕙便馬上心急地迎了過來。


    “喂!林教授怎麽跟你談了那麽就?”心蕙的腦袋好奇地湊了過來,“是不是跟你談決賽的事情啊?聽說,magic的新任主唱其實早就內定了,是不是真的啊?!還有,當初不是說進入決賽的前五名選手都能夠和唱片公司簽約嗎?你有沒有問過她,什麽時候和你們簽約啊?還有……”


    小艾低著頭,邁開穿了牛仔褲的修長雙腿,沿著走廊大步向前走去。


    “喂!池小艾,你這個死丫頭等等我啊!”心蕙連忙連奔帶跑地跟上,“好歹我也等了你那麽久啊,總該告訴我一些內部消息吧?……哎喲!”


    小艾毫無預警地停下了腳步。章心蕙一時不察,筆直地撞到了小艾的背上。


    “池小艾!”心蕙捂住鼻子叫了起來,“要是我鼻子斷了,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小艾轉過身來。


    這是第一次,章心蕙在眼前這張精靈般的小臉上看到困惑與悲哀。


    “心蕙,”小艾低聲說道,“如果我……放棄這次決賽的機會,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你會不會對我很失望呢?”


    愣了足有一分鍾,章心蕙才反應過來小艾話裏的意思。


    “放棄?!”她尖聲叫了起來,刺耳的叫聲甚至驚動了混在走廊另一頭的一群男生,“你該不是說你想棄權吧?!如果是這樣的話,池小艾,我當然對你很失望啦!不僅僅是失望,簡直是無望、絕望了啦!!當初是誰說不管怎麽樣,都要拿下美少女爭霸賽冠軍的?!喂!”她拍了拍小艾無精打采的小臉,“想當年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艾呢?那個古靈精怪、人見人恨的臭丫頭呢?你把她藏哪兒去了?!”


    “那個臭丫頭還在,”小艾勉強自己微笑了一下,“隻是……”


    她的聲音消失了。


    順著小艾的目光,心蕙的視線落到了走廊盡頭的那群男生身上。


    那幫作曲係的男生顯然是為了在上課之前抽最後一口煙才待在這兒的。在那片煙霧繚繞中,隻有一個男孩沒有抽煙。他鶴立雞群地獨自站在一邊,凝望向窗外的眼眸裏一片漠然。


    雷建熙。


    “喂!”心蕙頂了頂小艾,聲音低了下來,“你是不是因為那家夥才想棄權的?”


    小艾沒有回答,隻是繼續向前走去。


    穿過走廊,和雷建熙擦身而過的瞬間,小艾低下頭,不讓心蕙看到自己突然湧出淚水的雙眼。


    他甚至……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如此冷漠,有如此無動於衷。


    就像在街頭每天都能遇見的成百上千的路人那樣……


    他和她,從此以後……


    應該就是陌生人了吧?


    下午第二節課,照例是最煩人的專業理論主課。


    同往常一樣,小艾以拉肚子為借口(奇怪的是,這個借口已經用了不下幾十次了,專業課老教授居然從來都不懷疑她),躲在洗手間裏,賴掉了大半節課。


    “……放棄這一切,你真的不覺得遺憾嗎?”


    窩在洗手間最裏麵的隔間裏,凝望高高的小窗口外冬日蔚藍的晴空,早上柔姐的那一番話再度響起在小艾的耳邊。


    “……無論是一份感情還是一段經曆,結束的時候,為什麽不能勇敢地麵對,然後,把那一晚的歌聲留作紀念呢?”


    當一切結束的時候……以歌聲作為紀念呢


    除了紀念外,或許——小艾低下頭,看向手中握著的那一疊樂譜——這也是saygoodbye的最好方式吧?


    收好樂譜,看了一眼手表。離下課還有十分鍾,差不多可以回去繼續上課了。


    當她正準備打開隔間的門時,洗手間的門被人推開了。


    伴隨著高跟鞋的腳步聲和一陣高聲談笑,一股香煙的味道夾雜著熟悉濃烈的香水味飄了進來。


    “阿瑩!”餘金珠尖利的聲音旁若無人地響起,“我發現你的煙癮真的越來越大了耶!課都沒上完就把我拖出來吞雲吐霧,要是被林教授知道了,看她不k死你!”


    還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呢!不過——小艾轉了轉眼睛——薑潤瑩抽煙?這個外表裝得像十世淑女一樣的八爪魚原來是個煙鬼?!這倒是個大新聞呢!


    薑潤瑩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別跟我提那個姓林的女人,說起她我就來氣!什麽王牌經紀人!你看著吧,等我重新當上magic的主唱,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辦法把她給炒掉!”


    “對了,說起magic,周末的決賽你準備的怎麽樣了?”


    從隔間的門縫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餘金珠撅著她的大屁股一邊說話一邊對著鏡子臭美地左照右照。


    小艾試著悄無聲息地打開門——從這個角度一腳踹過去,餘金珠的臉應該剛好能夠砸進水池裏吧……吼吼……


    “當然萬無一失啦!無論實力還是後台,我都是最硬的。還有哦,”薑潤瑩揚揚得意地把煙灰撣到水池裏,“除了給我度身打造新歌之外,家裏還專門從法國為我定做了一套比賽用的禮服,明天就能運到了。”


    “真的嗎?!好羨慕你哦!!”餘金珠這個世上最佳跟班連忙表態,“這樣的話,別的選手想要跟你同台比賽,除了充當綠葉襯托你這朵紅花外,我實在想不出她們還有什麽更好的出路了……”


    嘁!


    還真是名副其實的馬屁精呢!


    小艾翻了翻白眼,穿了球鞋的腳瞄準餘金珠的屁股,正準備狠踹這個馬屁精的那一刻,卻忽然從她的嘴裏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不過,阿瑩,”餘金珠猶豫了一下,“我總是有點擔心池小艾……這個死丫頭不是笨蛋,池尹楓那件事,她真的不會懷疑到我們身上?”


    池尹楓?!


    小艾疑惑地收回了差一點就要踢出去的腳。


    薑潤瑩這幫人怎麽會和哥哥扯上關係?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麽?!


    “噓!”薑潤瑩警惕地看了看周圍,“不要說這麽大聲,小心被別人聽到!”


    餘金珠揮了揮手,“哪有什麽別人啊?我們進來到現在了,連個鬼影子都沒看見。再說了,現在還在上課呢,這裏不會有人的。”話雖這麽說,她卻還是放低了音量,“池小艾到現在都沒有懷疑嗎?她還是認定那件事情是雷建熙幹的?”


    “人證物證都在,她還能怎麽以為?!這兩天,唱片公司組織的訓練她一次都沒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應該已經放棄比賽了。不過,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是……”一股青煙從薑潤瑩的鼻子中噴了出來,“這個臭丫頭已經不再死皮賴臉地黏著雷了。對了,你跟大偉說一聲,打人的錢我會按時給他的。哈!真是神來之筆,幸虧我撿到了雷建熙的學生證,不然,那個姓池的死丫頭還真沒那麽好騙呢!哈哈……”


    一陣得意的狂笑肆無忌憚地響起在了洗手間裏。


    直到薑潤瑩終於摁滅香煙,趾高氣揚地和餘金珠一起走出女廁所,池小艾才渾身無力地向後跌坐到了合起的馬桶蓋上。


    她們——


    那兩個可怕的女人到底在說什麽?!


    打人的錢、神來之筆,還有……


    雷建熙的學生證。


    她們到底在胡說什麽?!


    難道……


    暗算哥哥的人不是雷建熙?!難道,從頭到尾,這根本就是一場惡毒的陰謀?!


    ……


    混亂到極點的腦子裏整理不出一絲思緒,可是,一個絕望而又低沉的聲音卻再一次地在耳邊響起。


    “……我真的沒有打你哥哥。我不知道這些事是誰幹的,但是,這個人絕對不是我。”


    小熙……


    小熙曾經試著解釋,可是那時候,她根本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


    “我不會做任何會傷害到你的事……相信我。”


    他也曾經要求她的信任,可是,她卻隻看到擺在眼前的所謂的證據。


    “就這一次……”


    最後,他向她伸出了手。


    “就這一次,我隻求你的信任。”


    他說。


    可是……


    她卻推開了那雙手,遠遠地跑開,把他和他們之間曾經擁有過的一切,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臉上癢癢的,像有小蟲子爬過,小艾不耐煩地用顫抖的手去擦,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淚水早已無聲而又瘋狂地爬滿了整個臉龐。


    小熙……你這個大白癡,刺蝟頭……


    如果一切能夠重來,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如果……你還願意向我伸出雙手的話……


    我一定會緊緊抓住你的手,永遠永遠永遠永遠永遠……一千一萬個永遠地……


    她顫抖地抱緊了自己。


    不放開你的手——死也不放。


    “丁零零……”


    下課鈴聲的響起,預示著這一天的課程終於結束了。


    直到被人打了一下腦袋,韓彥順才終於從睡夢中醒來。茫然地看了一下身邊依然空著的座位,他這才反應過來——已經有一個禮拜了,自從一周前,他對雷建熙說出類似“如果池尹楓是你打的你就承認了吧“這樣的話來,那個死小子已經有整整一周沒有跟他說過話了。


    除了不再開口之外——彥順一邊收拾書本向外走去,一邊想著發生在雷建熙身上的變化——那家夥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獨來獨往,冷漠孤僻,始終板著一張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臭臉,仿佛任何人都已經對他失去意義了。這樣的雷建熙……又好像變成了他最初認識的那個家夥了。那是多久以前的是了?應該是12歲吧,他是在12歲的時候認識小熙的。那個時候,他應該還是榮建熙……


    才剛走出教室大門,他的腳步便倏地停住了。


    小艾低著頭靠在走廊的牆邊上。


    她一如既往地一副小男生打扮。一件空軍夾克,一條破牛仔褲,烏黑的長發塞進了紅色的棒球帽中。看著夕陽餘暉中她孤獨單薄的身影,彥順忽然有種感覺,一定有什麽事情不對勁了。


    “小艾,”他走到她麵前,低下頭試著看清她的臉,“怎麽了?”


    “沒什麽。”小艾把棒球帽的帽簷壓低了些,可是,有些沙啞的聲音卻還是泄露了她的心情,“你看見雷建熙了嗎?”


    “我剛才睡著了。那家夥一定是一下課就溜得不見蹤影了。怎麽了?”他再度問道。


    小艾搖搖頭。


    “要是看見他的話,無論在哪裏,都給我打電話好嗎?”


    “沒問題。可是……”


    “謝了。”不等他再說什麽,小艾轉過身,打算離開。


    彥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到底怎麽了,池小艾?!”他厲聲問道。


    眼前的小艾是他不曾看過的——即是在失敗,再有挫折,池小艾也永遠都是越挫越勇,一往無前的。她的臉上,從來沒有“認輸”這兩個字,有的,隻是陽光般開朗合詭計多端的靈活表情。可是現在……


    濃濃地籠罩住她全身的那股情緒……是悲哀嗎?


    “發生了什麽事了?”彥順固執地再次問道,“是不是雷建熙那小子又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了?


    她拚命搖頭。


    “不是。是我……我對不起他。“小艾說道,終於抬起頭來,大眼中的淚光和悲傷徹底打敗了她,”他根本就沒打我哥。是我冤枉了他……當他求我信任的時候,我卻冤枉了他……”


    “小艾……”彥順喃喃說道,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安慰她。


    “所以……拜托你幫忙找到小熙,好嗎?即使他不肯原諒我,我也一定要跟他說一聲……”小艾咬住嘴唇,努力不讓淚水流下來,“對不起。”


    他們——小艾、彥順,還有後來加入的章心蕙和池尹楓——找遍了任何雷建熙可能會去的地方。


    彥順和心蕙鼓足勇氣去了榮氏集團總部和榮君成的家;小艾回到了“米奇的甜心屋”;池尹楓甚至發動了手下的所有弟兄,隻要一看到身高在一米八左右、留著刺蝟頭、褐發褐眼的帥哥,就馬上電話通知。


    可是,即使這樣,雷建熙卻依然還是如同從人間蒸發了一般,蹤影全無。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隻有等明天了。”韓彥順最後說道,“不管怎麽樣,他至少還會來學校上課。”


    “可是,”小艾焦急地皺起了雙眉,“那麽多天了,不回家也不去他爺爺那兒,雷建熙都是住在哪裏的呢?”


    “管他住哪裏!”池尹楓不耐煩地吼了起來,“也許那小子和姓薑的那個臭女人和好了,正舒舒服服地住在她那兒也不一定呢!nnd,”沒有注意到小艾瞬間變白的臉色,他餘怒未消地摸了摸依然貼在自己腦後的紗布,“這個臭女人敢找人打我,真是不要命了!”


    心蕙拍了拍小艾的肩膀,“你哥是在亂說,別聽他的。我們再想想還有哪裏是我們漏掉的。柔姐那兒?唱片公司?或是magic的秘密聚會地點?”她轉過身,推了彥順一把,“喂!你是magic的成員,你們樂隊有沒有什麽秘密演出地點或是訓練基地什麽的?”


    韓彥順還來不及說什麽,身邊的小艾已經忽然站了起來。


    一個念頭忽然在她的腦中閃現,它劃過得太快,小艾隻來得及抓住兩個最終要的字……


    樂隊?


    同往常一樣,每逢一三五,愛佳俱樂部的舞廳照例會人多到爆棚。


    眾所周知,全城最棒的爵士樂隊,也是愛佳唯一的駐店樂隊agnes會在每周的這個時間登台演出。


    表演將在半小時以後開始。


    等待的人群抓緊這半小時的時間,紛紛躍入舞池,在閃爍的燈光和震耳的舞曲中,揮灑自己的熱情和汗水。


    穿梭在擁擠扭動的人潮中,小艾困難地向通往後台的邊門擠去。


    ——這是她能夠想到的最後一個地方了。


    直覺告訴她,在這裏,她能夠找到雷建熙。雖然同agnes隻有短短的一麵之緣,她卻依然能夠感受到樂隊成員和小熙之間那種如同親人般的感情。


    若是受了傷……回到自己親人的身邊,應該是每個人的本能吧?


    兩下輕扣聲從化妝間的門上傳來。


    倪老頭轉頭向門口看去。“進來。”他聲若洪鍾地喊道。


    站在門外的,是一個身材纖小的女生,有些紛亂的烏黑長發披在肩上,襯托出她蒼白的臉色和漆黑的眼眸。


    “小艾?”範姨最先反應過來,她親熱地迎了上去,“這不是小艾嗎?你怎麽來了?!”


    小艾的目光掠過範姨、倪老頭和表情有些莫測高深的老譚,停在了化妝室角落裏一張臨時搭起來的行軍床上。


    “範姨……”她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直截了當,“雷建熙在這兒嗎?”


    “他……”


    範姨剛想說什麽,一個低沉的聲音打斷了她。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小艾,”老譚走上前來,“小熙曾經說過,你是他的女朋友,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男朋友在什麽地方,你應該沒有道理不知道吧?”


    “我……”小艾咬緊了嘴唇。


    “好啦!好啦!”倪老頭笑著擋在了小艾和老譚的中間,“小兩口吵架也是常有的事嘛!你幹嗎這麽凶人家?!”他白了老譚一眼,拉著小艾坐到了化妝鏡前的椅子上,“說說,你和小熙怎麽了?是不是那個鬼崽子欺負你了?”


    小艾搖搖頭,“他沒有其負我,是我誤會了他。”她簡單地說道“小熙一直都希望我能夠相信他,可我……”


    她停了下來,望著自己的腳尖。


    沉默漸漸籠罩在這間小小的化妝室中。


    “所以,”範姨下了結論,“最後,你還是沒有能夠相信小熙。”


    小艾難過地點了點頭。


    “你怎麽能夠這樣!”老譚踏上兩步,臉上寫滿怒氣,“你知道你做了什麽嗎?!你……”


    這一次,是範姨拉開了老譚。“老譚!”她大聲說道,“小艾什麽都不知道,你又何必怪她?!”


    什麽都不知道。


    小艾等大了雙眼——她不知道什麽?是關於雷建熙的嗎?!


    也許是因為看出了她的疑惑,倪老頭歎了一口氣,“知道我們這個樂隊為什麽名叫agnes嗎?”他緩緩問道。


    “為什麽?”


    “在很久以前,我們曾經有過另外一位主唱,她的英文名字就叫agnes。是她聯合起了我們所有人,組成這隻樂隊。也正因為她歌聲中的無窮魅力,這個俱樂部才會這麽成功這麽熱鬧。”懷念起往事,倪老頭茫然地皺起了眉頭,“這個女孩姓雷,她的中文名叫雷愛佳。”


    小艾一震。


    愛佳……這個俱樂部的名字。


    至於,雷……你老頭點點頭,“你猜得沒錯,雷愛佳就是雷建熙的媽媽。也正是在這個愛佳俱樂部裏,她認識了小熙的爸爸榮嘉桓。她為他唱了一支歌,就這麽一支歌——”他無意識地撫摸著從不離身的薩克斯管,“從此,榮嘉桓就徹底地被她俘虜了。盡管這兩個家夥愛得死去活來,但是,他們的婚事還是遭到了榮氏財團的太上皇——榮君成的阻礙……”


    榮君成?小艾坐正了身子——那不是那個曾親自召見過她、有些固執火暴,卻仍然寂寞孤獨的老人嗎?


    “即使榮嘉桓再怎麽說破嘴皮,榮軍成還是認定愛佳是衝著榮氏的榮華富貴來的,他始終不肯相信身為歌女的愛佳會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的女兒。更何況……”抬起頭,倪老頭看了沉默地坐在一邊的老譚一眼,“當時追求她的人又那麽多。不得已,榮嘉桓和愛佳隻能偷偷登記結婚。因為這樣,嘉桓甚至還一度和榮君成脫離了父子關係。直到愛佳為榮家生了兩個兒子,榮君成才勉勉強強地允許他們回家……”


    “兩個兒子!”小艾重複了一遍,“這麽說……小熙還有一個兄弟了?”


    老人點點頭。


    “沒錯。他還有一個哥哥,隻不過,在很小的時候,他就同時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倪老頭長長地歎息了一聲,“說來說去,還是因為那兩個字——信任。即使搬回家住了,榮君成和兒子還是口角不斷。他依然不喜歡不相信自己的兒媳。對這一切,愛佳都忍了。為了成為那個老家夥眼中駱守婦道的兒媳婦,她甚至放棄了agnes和她熱愛的歌唱事業。可是,即使這樣,事情還是發生了……”


    “我至今還記得那是一個大雨傾盆的深夜。”範姨接下去說道,刷著頭發的手若有所思地停了下來,“愛佳突然跑到我家——從小,我倆就是好姐妹,無話不談。那天,她哭著跑來我家說,她已經沒法在榮家過下去了,榮老頭甚至都懷疑到了他孫子的身上。在晚餐桌上的爭吵中,他居然提出要做親自鑒定。‘給我證據!我要看到證據!’——這應該是榮君成當時的原話吧?”


    小艾的臉色蒼白了起來。


    這句話何其耳熟。


    曾幾何時,她也曾這麽大叫大嚷過。


    “……證明給我看。我要證據!”


    “你要證據才肯相信我沒有殺人放火?如果我不能給你證明,你就往最壞的方向想?!……”


    隻要閉上眼,她就能看到雷建熙當時痛苦受傷的眼神。


    她從沒想到……她真的不知道……在他的身上,竟然有這麽一段往事。


    範姨的聲音還在繼續:“當晚晚些時候,榮嘉桓也趕來了。相對無言地坐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他們終於作了決定——再次離開家,離開榮氏,有多遠就走多遠。為了不讓榮氏失去繼承人,在兩個兒子中,他們痛苦地選擇讓小兒子留在榮老頭身邊。畢竟,孩子還太小,需要一個安全穩定的環境。


    “就這樣,榮嘉桓和愛佳帶著小熙的哥哥,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匆匆上路了。我還記得那天早晨,天空中依然飄著小雨,坐在嘉桓的車裏,愛佳流著眼淚笑著對我說,‘小熙就拜托你了。告訴他,我會回來看他的。’沒有想到的是——這竟然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們。而小熙……從此,他就再也沒有看見過自己的媽媽……“她哽咽地停了下來。


    一段痛苦的沉默之後,再度開口的卻是老譚。


    “此後的幾天,我們一直聯絡不到他們。知道看到報紙上一段車毀人亡的消息,我們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他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在那場事故中,榮嘉桓和愛佳當場死亡,而他們帶走的那個孩子則失蹤了。直到現在,我們也沒能找到小熙的哥哥。“


    “那個時候,雷建熙多大了?”小艾問道,忍住眼上的淚水。


    “4歲。”範姨回答道,“當時他還太小,還不明白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因為是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所以榮老頭牢牢地把他看護起來,根本不讓我們靠近。由於工作太忙,榮君成自己也沒有辦法一直陪著小熙,盡管如此,小熙還是很愛自己的爺爺,盼望著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但可悲的是,”她憂傷地搖搖頭,“悲劇總是一再重演——小熙繼承了他母親的天賦,在音樂上,他絕對是個天才。12歲那年,在學校的畢業演出上,他的鋼琴藝驚四座,甚至於當場就有音樂學院附中的老師看中了他。小熙興高采烈地把這個消息告訴給爺爺,沒想到,卻引起榮君成的勃然大怒。榮君成希望自己的孫子以後能在金融和管理方麵有所建樹,而更重要的是,他始終沒有原諒那個女人,那個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女人。所以,他絕對不能允許小熙步上他母親的後塵。這是第一次,小熙看到爺爺對自己發火;這也是生平第一次,他頂撞了榮君成。”


    一直默默地坐在一邊的倪老頭長歎一聲,滿臉的皺紋讓他看上去幾乎有100歲那麽老。“這也是後來我們聽小熙說的。這個小鬼頭不知從哪裏聽說了我們,經常偷偷地跑過來,纏著我們讓我們告訴他他媽媽的故事。本來,我們幾個誰都不想說的可是就那麽東拉西扯地,他居然從我們這裏拚湊出了整個故事。得知自己的身世後,他發瘋一樣地衝回家質問爺爺,在隨後爆發的爭吵中,榮君成再次口不擇言地說出了足以把人傷得四分五裂的話。‘誰知道你是不是我孫子,’他說,‘是知道你是不是那個女人的野種!’從那以後,”倪老頭的聲音有些戰栗,“小熙就沒再叫過榮君成爺爺。第二天,他把自己的姓氏改成了母親的姓。等到年滿18歲,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從家裏搬了出來,讓自己完全獨立的同時,和他媽媽一樣——他成立了屬於自己的樂隊。”


    透過朦朧的淚眼,小艾茫然地瞪視著化妝鏡中的自己。


    這就是雷建熙的身世了。這就是他如此孤獨又如此冷漠的原因了。難怪,他從不提自己的父母。難怪,他和榮老頭的關係這麽僵;更難怪,他堅持自己姓雷……


    在獨立而又如同堅冰般的外表下,他還是多年前的那個小男孩——那個渴望被承認、渴望被信任的小孩。


    門口傳來的敲門聲打破了一室寂靜。一位工作人員探頭進來提醒:“agnes,再有五分鍾該你們上台了!”


    倪老頭拍了拍小艾的肩膀,起身和老譚一起向門外走去。


    範姨匆匆補了一下妝,經過小艾身邊的時候,她停了下來。


    “小熙通常會躲在一樓靠近舞台的角落聽我們唱歌。或許,”她的目光溫柔地接觸到了鏡中小艾的雙眼,“你能在那兒找到他。”


    他不該來這兒,不該坐在這裏聽歌的。


    在周圍爆發出的熱烈尖叫聲中,雷建熙看著agnes的成員陸陸續續走上舞台,仰頭喝幹了杯中的啤酒。


    看到他們的演出隻會讓他響起小艾。就在不久前,在這同一個舞台上,她曾經站在耀眼的燈光下,隻為他一個人而唱。


    可是,現在……


    現在,他已經決定把她拋在腦後,隻有這樣,生活裏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才會少一些,日子也能過得正常一點。


    捏緊空了的啤酒罐,雷建熙攔住從身邊走過的服務生,“再給我來一罐。”


    “喂,雷大少,”那個認識他的服務生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你已經喝了不少了,不會是失戀了吧?”


    雷建熙冷冷地揚起了一邊的眉毛,“你想找死嗎?!”


    服務生終於識相地打算走開,卻又忽然停下腳步。“那個女孩,”他說道,看向一個穿過人群朝這邊走來的纖細身影,“是上一次和agnes一起演出的那個嗎?”


    小艾走到了靠近舞台的側邊區域。


    盡管人滿為患,但她還是看見雷建熙在遠處跟服務生說話。


    她的心狂跳了起來。


    她朝他走近的時候,那個服務生看見了她,然後對小熙說了什麽。雷建熙猛然抬起頭來。


    她冷冷地看著她在他麵前站定,眼神中沒有一絲表情。


    小艾張開嘴,卻忽然發現自己竟然緊張到發不出聲音。


    他沒有一點幫她的意思,視線開始轉向即將進行演出的舞台。


    “嘿,”她終於發出了聲音,懇求地看著他,“你可能在猜我為什麽來。”


    “不見得。”


    “想知道我今天惡作劇了幾次嗎?”她的聲音發抖。他仍然一語不發,小艾深吸一口氣,“零次。有一次在洗手間裏,我差點動了手。直到現在,我還在後悔,那一腳我怎麽竟然會沒有踹下去。”


    “你想踹誰?”


    他無動於衷地問。她卻絕望地把這當成鼓勵她說下去的暗示。


    “餘金珠。”她說道,“你應該知道的,她是跟在薑潤瑩身邊的馬屁精之一。我之所以沒有惡搞到她,是因為我聽到她和薑潤瑩說的話……她們以為廁所裏沒人,所以就全說出來了——是她們找人打的我哥,然後把帳算在你的頭上。所以……”


    他轉過頭來看她,褐色的眼眸中有一抹淡淡的嘲諷。


    “所以你現在終於知道事實真相了。你來找我,是想說這個嗎?”


    “不僅僅是這個。”她想在他臉上尋找到溫暖和鼓勵,哪怕隻有一點也好。可是,在那張冷漠英俊的臉上,她卻什麽也看不到,“我還想說……想說……”她緊張地說不下去了。


    燈光漸暗,舞台上響起了說話聲。他不耐煩地再度把視線轉移到了舞台上——agnes的演出快要開始了。


    “對不起,我誤會了你!”她終於說了出來,“對不起,我沒有信任你!對不起,我……”……對不起,我喜歡你。從你4歲失去父母開始;從你8歲摔下陡坡開始……我一直都……喜歡你……盡管淚水已經湧到了眼眶的邊緣,小艾卻還是鼓起勇氣抬頭看他,“這才是我來的目的——請你原諒我好嗎?還有……”她停了一下,“你有沒有過這樣的經曆?一個就在你身邊呼吸、說話的人,某天早上忽然消失了……完全沒有任何東西改變,就隻是少了一個人的感覺,你能體會嗎?你不在401的時候,我就有這樣的感覺。所以……回來好嗎?水電費的單字來了,你不許賴的。還有你的東西,我也保證不會再亂翻了。你……“她喃喃地說道,”回來好嗎?“


    他依然凝望向明亮的舞台。


    老譚和倪老頭已經各就各位,準備就緒。穿著一身黑色絲質長裙的範姨走到了麥克風前。


    “今晚,“她的聲音在話筒中柔和地響起,”一個朋友的到來讓我們忽然想起了許多往事。所以今天,我要唱首老歌,一首悲傷的老歌,來紀念一位很早以前就離我們而去的朋友……“


    伴隨著她的話音,一串憂傷的琴聲從老譚的手指下滑了出來。


    仿佛等了一個世紀那麽久,雷建熙才終於回過頭來。


    小艾急切地搜索著他臉上的表情。當視線遇上他冰冷漠然的眼眸時,她的心沉到了穀底。


    “謝謝你提醒了我。”雷建熙平靜地說道,“我會抽時間把我的東西拿走的,至於水電費,我也會跟你節清到這個月底,不會賴你的。”


    所以……


    她愣愣地站在那兒。


    這就是他的答案了。


    他不能夠原諒她,也不能夠再和她住在一起了。他和她之間發生的,無論是什麽,這一切……也都結束了。


    令人心碎的鋼琴聲中,範姨開始了她的低吟淺唱:


    wemeetinthenightinthespanishcafé


    ilookinyoureyesjustdon’tknowwhattosay


    ……


    迷離的燈光閃爍在舞池上方。一對對男女相擁著在舞池裏慢慢旋轉。


    雷建熙驀然站了起來,“對不起,我不喜歡這首歌。”他淡淡地說道,“我要走了。”


    看著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在人群中漸漸走遠,小艾還是忍不住大聲喊了出來。


    “刺蝟頭!”


    她喊著。眼淚終於不爭氣地滑落了下來。


    他停了下來。


    “還記得你曾答應過我的三件事嗎?”她說道,試著留住他,哪怕隻多一秒也好,“這是我請你為我做的第二件事——陪我跳一支舞,好嗎?”


    justonstdance


    beforewesaygoodbye


    whenweswayandturnroundandroundandround


    it’slikethefirsttime


    justonemorechance


    holemetightandkeepmewarm


    causethenightisgettingcold


    andidon’tknowwhereibelong


    justonstdance


    ……


    這是小艾第一次聽到範姨的歌聲。


    她從沒有想到,有人的歌聲竟會美到如此不可思議。


    這也是小艾第一次靠在雷建熙的懷抱中旋轉。


    她也從沒想到,有人的懷抱竟會溫暖到如此令人眷戀。


    她能感到他的呼吸輕輕拂過她的長發;她也能感受到他手中溫暖的熱度;當她悄悄地把頭靠在他的肩上時,她還能夠聽到他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撲通……”


    這會是她永遠也聽不厭的聲音。


    可是……


    這也是最後一次,他們那麽近地靠在一起。當歌聲停止,就像鍾聲敲響十二下魔法結束時那樣,她就隻能遠遠地逃開,逃到再也夠不到他的地方去了。


    所以……範姨,拜托你唱得慢點再慢點吧。


    低下頭,不讓他察覺在她臉上奔流的淚水。盡管這樣,一發不可收拾的眼淚卻還是浸濕了他黑色的外套。


    拂開被淚水沾濕的發絲,小艾偷偷地擁緊了雷建熙。


    微笑著閉上眼,跟著他在歌聲中慢慢旋轉,一首不知在哪兒讀過的詩悄然回到了她的心中:


    這本就是一場華麗的宴會……


    當繁華落盡,


    王子仍就是王子。


    而我,


    再也無法成為公主。


    寶貝,


    愛情落幕了,


    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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