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


    慘了!


    小茵呆呆地看著發生在眼前的這片混亂。


    她還是來晚了!


    長條的餐桌上,早已是杯盤狼藉的景象了:盤子碎成一片、杯子打翻在地;盛著海鮮湯的鍋子倒扣著;冷盆要不翻在地上,要不撒在桌上;熱菜中,所有的魚都隻剩下一副骨架;紅酒、香檳和飲料傾倒在桌上,為亂成一團的餐桌添上了由大片紅色和黃色組成的印象派風格;而為客人們當場烹調美食的大廚臉上,更是多了兩道清清楚楚的爪印。


    更悲慘的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很容易就能被揪出來。


    順著那顯眼的沾著紅酒的梅花腳印可以看出,混亂製造者並沒有走很遠。


    就在那放麵包的藤籃裏,滿月正舒舒服服地做著美夢,肚皮滾圓地在新出爐的麵包上挺了出來,就差睡得四腳朝天了。


    對他來說,這是這片混亂中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情。


    ——罪犯竟然這麽容易就能被抓獲。


    另外一個不幸中的萬幸是,大部分的貴賓,包括他的老爸老媽都沒有太注意這邊,畢竟,用餐時間已經過了。


    侍者、廚子抄著掃帚、拖把、雞毛撣等家夥殺氣騰騰地趕到。


    居然還有人手裏拿著殺蟲劑!


    “阿傑,我們該拿這隻臭貓怎麽辦?”一個侍者問道。


    他堅持要傭人們直呼他的名字,每次聽到“少爺、公子”等惡心稱呼,他就寒毛直豎。時間長了,大家索性就直接叫他——阿傑。


    “當然得趕快把它趕走啦!”


    “可是,這不太便宜它了嗎?”


    “對啊,應該好好打它一頓,看它以後還敢偷吃!”


    一片議論中,安臣傑沒有說話,打量著麵包籃中的那隻黑貓。顯然,這是隻野貓,但有些地方,它又不同於一般的野貓。它膘肥體壯,毛色油亮,看來有人一直在照料它。


    黑貓伸了個懶腰,翻過身繼續睡,還發出了輕微的呼嚕。


    很明顯,它喝醉了。


    麵具後的嘴角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要在平時,這還真是隻好玩的小東西呢。


    “要我看啊……”野貓愜意的睡眠激發了某人的惱怒,“就應該把這隻貓扒了皮,我做個油炸肥貓給大家吃!”


    大廚小丁握緊了手中炒菜用的小鏟子,因為生氣,臉上那兩道貓抓痕跡顯得更紅了。


    臣傑皺皺眉,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個清脆的聲音焦急地響起了。


    ——“不要啊!”


    安臣傑這才注意到,人群的最前沿,不知何時站著一個頭發短短,眼睛大大的女孩子。


    “你們怎麽可以這麽殘忍,”女孩的大眼睛裏冒出怒火,“它不過是一隻不懂事的小動物,犯了這麽點錯,也不用這麽當真吧?”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這個格格不入地穿著藍色舊棉布家居服、不請自來的闖入者,應該就是這隻野貓的照料人吧。


    “喂,小姑娘,什麽叫”這麽點錯“?你倒好大的口氣!你知道這一桌自助餐有多貴嗎?光是這紅酒就要上千元一瓶,不算別的,就算算這些酒,你說要多少錢?”小丁踏上一步。


    好貴!


    小茵暗中吐了吐舌頭。


    可是,再怎麽貴,她也不能眼看著滿月遭到不幸。


    趁大家沒有防備,她一個健步衝到麵包籃前,打算先抱起滿月,然後再找機會偷偷溜之大吉。


    可惜,有人的動作比她更快。


    就在她抱到滿月的前一秒,一雙大手先她抓起了滿月,接著牢牢地捏住那隻大肥貓腦後的槽頭肉。


    更可惡的是,這個戴著麵具的公子哥好奇地左右晃動手裏依然沉睡不醒的懶貓,還沒心沒肺地扔下一句:“這隻貓到底是睡著了,還是醉死了?看來可以直接起油鍋開炸了。”


    “喂喂,你怎麽那麽沒人性?”小茵衝到那人跟前想搶下滿月,無奈他高出她太多,“把貓還給我啦!”


    “這麽說,這隻貓是你的了?”麵具後的目光盯在她臉上,不知為什麽,他忽然有種感覺,這張小小的臉龐看上去有些熟悉。


    她猶豫了一下:“就算是吧!”


    “那好,把貓還給你也可以,”他掃了餐桌一眼,“不過,你得先賠償我們的損失。”


    “賠……賠?”她的聲音都快發抖了,媽媽呀,這要多少錢呀。


    好像看出了她的疑問,他慢條斯禮地接著道:“不多,才幾萬塊錢吧。”


    幾萬塊?還不多?


    不如把她賣了吧!


    小茵轉動著靈活的大眼睛——有什麽辦法可以救下滿月,逃過眼前的困境?


    先試試看實話實說吧。


    她抓了抓短短的卷發:“錢我是沒有啦,不過,我可以幫你們家澆澆花,修修草什麽的。這樣可以嗎?”


    “你有工作經驗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後,他開口了。


    搖頭。


    “你有本科以上學曆嗎?”


    再搖頭。


    “你有職業技能證書嗎?”


    俏麗的小腦袋已經搖得像隻撥浪鼓了。


    “抱歉,”他悠哉遊哉地晃著手中的貓,“我家是不會錄用你這樣的人的。”


    “喂!你搞搞清楚,我不是求著你找工作的!”


    看到他那付眼高於頂、小人得誌的樣子,小茵就火大——不過有兩個臭錢嗎,有什麽了不起的?


    “我現在是在想辦法賠你耶!”她生氣地大叫。


    麵具後的他微笑了。


    這個女孩還蠻可愛的,尤其是火冒三丈的時候。


    看著那對冒火的大眼睛,一絲奇怪的熟悉感再次從腦中掠過。


    難道他們曾經見過麵?


    搖搖頭,甩去疑惑,他一伸手,把貓遞到女孩麵前——玩笑已經開夠了。


    小茵困惑地瞪著眼前的滿月。


    “你……你不要我賠啦?”


    “不過就是一些大魚大肉嗎?沒什麽大不了的。”帶著笑意的聲音從麵具後冒出,“再說,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你一定住在這裏附近,我怎麽好意思叫鄰居來賠錢呢?”


    “真的?”小茵瞪大了眼睛,“以後本姑娘可不欠你什麽啦。”


    “真的。”聲音中的笑意更濃了。


    “什麽!”小丁不服氣地站了出來,他臉上的傷疤還疼著呢,“就這樣放她們走啦,太便宜她們了!”


    趁著那個戴麵具的還沒來得及反悔,小茵身手靈活地衝上去搶過了滿月,再一溜煙地迅速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直到把滿月這隻大肥貓安全地從欄杆裏塞進了“蝶園”,這才回過身來,向著小丁調皮地吐起舌頭。


    “阿傑!你看她,得了便宜還賣乖!”小丁氣得差點說不出話。


    阿傑——原來這就是他的名字。


    “阿傑!”她大聲地叫著,這兩個字從喉嚨裏衝出的那一瞬間,她有種回到了從前的感覺——很久以前,有那麽一天,還是一個小小女孩子的她,也曾這麽大聲地叫著另一個小小男孩,他好像,也是叫——阿傑?


    安臣傑有些詫異於她的失神:“怎麽?”


    “謝啦!”她終於回過神來,向著他燦爛地一笑。


    盡管戴著麵具,她還是能感覺到,在那麵具下,他也在微笑著。


    初夏的風從她身邊掠過,吹起了她的短發。點點燈火在身邊的樹叢上閃亮,呼應著天上的星光。


    有個女歌手在低吟淺唱:……


    irememberwhenimeetyouwhenyoureyestoldwhattodosowedancednightawaythenyoutoldmetostay……


    欄杆就在身後,隻要像來的時候那樣翻過去,就能離開這紙醉金迷的世界,回到“蝶園”,回到屬於她的天地中去。可是——可是,也許因為這滿天的星辰,也許因為這迷離的歌聲,此時的她就像被施了魔法般,忽然不願離開,忽然隻想停留在這個戴著麵具的陌生人的目光中。


    賓客中起了一陣騷動,有什麽新的人物到場了。


    臣傑轉過頭去,注意力不再集中到她身上。他站直了身子——來的好像是他期待已久的人。


    順著他的目光,小茵看過去。


    從花園正中的噴泉後,緩緩地走出一個戴了精致蝴蝶麵具的女孩,烏黑的秀發柔順地披在肩上,及地長裙潔白勝雪。


    噴泉的顆顆水珠在燈光的照耀下,泛出金光。


    女孩在金光的環繞中儀態優雅地走向人群,就像是準備接見朝拜的公主。


    小茵看見阿傑身不由己地迎了上去,看見女孩挽住了阿傑的胳膊,看見他湊近她邊走邊聊。


    晚風帶來那個女孩笑聲的同時,也帶來了她身上茉莉的香味。


    他玉樹臨風,她嬌柔纖細;他風度翩翩,她氣質高雅;他談吐從容,她笑如銀鈴。


    他們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而她……


    小茵看看自己身上:穿了三年的藍格子棉布襯衫,肥大的舊運動褲,底都快磨穿了的跑鞋……


    她就像一個誤闖仙境的凡人小孩,而這兒,根本就不是她應該來的地方!


    翻過了欄杆,回到“蝶園”,抱起依然打著呼的滿月,小茵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去,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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