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怡安醒來的時候,劉芬芳已經送去殯儀館入殮了。


    有蕭子騰在,什麽事情都會變得特別有效率。


    車禍之後,劉芬芳的身體損傷很嚴重。可是蕭子騰一聲令下,最好的入殮師就到位了。


    沈怡安看到的,是恢複得跟原來一模一樣的奶奶。可她知道這都是虛的,經不起觸碰。隻要一根手指頭,所有的傷口都會現出原形。


    明明知道奶奶已經解脫了,再也不會疼了,可沈怡安還是不敢碰。她害怕觸碰到那冰冷的身體,她怕去觸碰奶奶已經永遠離開她的事實!


    沈怡安就那麽傻傻呆呆地看著,連哭都不會了,隻是不停地顫抖。


    往事就像潮水似的洶湧而來,瞬間將她淹沒了。她在茫茫的大海中間徒勞掙紮,怎麽也無法靠岸,隻能被它越卷越遠,深深的疼痛和窒息。


    “沈怡安,你別這樣。”


    沈怡安聽不到,她就那麽愣愣地站著,站了很久很久。然後膝蓋一曲,就那麽跪了下去。


    奶奶,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跑到江城來,我不應該一再延誤回去的時間,我不該將你接到江城來!


    奶奶,我現在就跟你回老家,以後再也不離開了!


    奶奶,你起來!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我找個老實可靠的男人結婚生子,把你接過去跟我們一起生活,好不好......


    沈怡安根本發不出聲音,隻能在心裏瘋狂地叫喊。可不管她怎麽心急如焚,奶奶都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再也不會給她任何回應了。


    從媽媽跳樓那一刻起,奶奶就用她瘦弱的肩膀為沈怡安撐起了一片天。盡管沒有爹娘的疼愛,物質也很匱乏,可因為有奶奶,她還是得到了沉甸甸的愛和快樂。


    可現在,奶奶走了,再也不會看她一眼了!


    她的世界崩塌了!


    沈怡安被這個殘酷的現實刺激得眼前一片暗黑。她疼痛著,暈眩著,卻沒有失去意識。隻是那麽直挺挺地跪著,天地間隻有一片黑暗,像牢籠似的將她困在裏麵,然後殘忍地吞噬。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臂突然被抓住,然後她被強行拉了起來。


    “我們先回去。”


    低沉的男性嗓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進了沈怡安的耳朵,飄渺得她很吃力才勉強聽明白了


    回去?去哪裏?奶奶已經不在了,她還能去哪裏?


    “不......”沈怡安艱難地發出一個單音,她緩緩地轉動頭部。眼前的黑暗被一張男性的臉龐給劈開,露出些許光亮來。她眨了眨眼睛,終於看清麵前的人。


    是蕭子騰。


    “我哪裏都不去,我就在這裏守著奶奶。她最想看到的人是我,所以我要陪著她,以後都好好地陪著她......”


    沈怡安掙脫蕭子騰的手,搖搖晃晃地又要撲回原來的位置。


    蕭子騰一把捏住她的手臂,將人拉回來,強行抬起她的下巴。“沈怡安,你逃避也沒有用。她已經去世了,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你哭,你笑,你傷心欲絕,她都看不見了!”


    “你騙人!她能看見的!她說過要看著我結婚生子,還要給我帶孩子的!她說過的!”


    “她就算承諾一輩子陪著你,那也沒有意義了,她永遠也不會兌現承諾了!”


    “不!你騙人!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見你,你走!”


    沈怡安終於哭了出來,人也跟著軟軟地跌向冰冷的地麵,失神地,“不會的,奶奶不會騙我的!所有人都可能騙我,可是奶奶不會的......”


    “你可以繼續這樣自欺欺人。她永遠看不見,但是那些害死她的人,卻在一旁看著你偷著樂。”


    沈怡安倏然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像是不認識他似的。


    蕭子騰緩緩地蹲下來,直視她的眼睛。“她永遠不會活過來了,但是,你可以讓她走得瞑目。”


    沈怡安又愣了很久,突然抬手一把擦去眼淚,然後顫抖著站了起來。


    “我想去警察局,我要見沈若寶。”


    蕭子騰什麽都沒說,直接載著她去了警察局,甚至給了她一條皮鞭。


    沈若寶已經在警察局裏呆了兩天了。這兩天,他們什麽都沒對她做,隻是將她關在這裏。沒有人理會她,甚至沒給她吃一口飯。


    沈怡安進來的時候,沈若寶以為等到救星了,驚喜地站了起來。看清楚之後,她瞪圓了眼珠子。


    “你這個賤人來幹什麽?你是不是想問我把劉老太太藏到哪裏了?你跪下來求我啊,說不定我會告訴你!”


    就是這個人害死了奶奶!


    沈怡安腦子裏有個聲音反反複複地念著這句話,她緊咬著牙關,一把拉出那條皮鞭。


    沈若寶一看,頓時大驚失色。“你要幹什麽?來人啊,救命啊,有人要殺我啊!”


    “是你害死了我奶奶!是你害死了我奶奶!是你!”


    沈怡安大吼一聲,一把揪住沈若寶的衣襟狠狠地搖晃著她的身子,然後重重地將她推倒在地上。


    沈若寶慘叫一聲,立馬手腳並用地爬向門口,一邊大叫:“來人啊,救命啊!”


    沈怡安攥緊了手裏的鞭子,狠狠地揮了出去。


    “啊——啊——”沈若寶頓時慘叫連連。


    她隻有奶奶了!可是他們連她唯一的親人都不放過!就是這個人,害死了奶奶!害死了世界上最疼最愛她的人!


    沈怡安手裏的鞭子落得越來越快,越來越狠。一向溫和的麵容變得猙獰至極,那雙清澈的眼眸此時此刻隻剩下滿滿的仇恨。


    監控室裏,蕭子騰就站在屏幕前,看著裏麵發生的一切。


    旁邊站著的警察看得頭皮否酥麻了。他更擔心再這麽下去,沈若寶會不會被打死!嫌疑人在警察局沒了命,他們怎麽向上麵交代?


    “蕭先生,這——”


    蕭子騰舉起左手。“出了事,我自然會負責。”


    警察立馬閉嘴,繼續心驚肉跳地看著兩個女人的戰爭。不,這不是戰爭,這分明是單方麵施暴!


    蕭子騰一動不動地站著,看著像一條狗似的蜷縮在地上的沈若寶,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人們常常用“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來威脅人。可隻有他知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怎樣的殘忍和絕望。


    畫麵裏,沈若寶已經被打得皮開肉綻,血色模糊。


    而蕭子騰的眼前,也被一片血色糊住了,怎麽也抹不去。


    “蕭總,真的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否則真的會出人命的!”


    蕭子騰眼睛一眯,眼前血色褪去。“進去吧。”


    當警察衝進來,沈怡安手裏的鞭子被奪去。她愣愣地站在那,好久才回過神。看清楚沈若寶的慘狀之後,她整個人踉蹌退了一步。


    這是她打的?


    沈怡安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因為握鞭子握得太用力,掌心一片血紅。她腿一軟,人就跌坐在地上。


    一隻大手伸出來,將她拉起,身子就靠在了一個散發著煙草味的懷抱裏。


    沈怡安眨了眨眼睛,慢慢地抬起頭來。看清他的臉之後,她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怎麽辦,我殺人了?”


    “放心,她死不了。”


    蕭子騰彎腰將她抱起,邁開流星大步走出警察局。


    一直到坐進車子裏,沈怡安的神智才徹底從魔怔裏清醒過來。她用雙臂緊緊地抱著自己,劇烈地顫抖起來。


    “我剛剛是不是很可怕?我、我差點殺人了!”


    “沒事,她沒這麽容易死掉。”


    沈怡安怔怔地看著他,然後低下頭,失魂落魄地說:“奶奶要是知道我做了這樣的事情,她會不高興的......”


    “她永遠不會知道。”


    沈怡安沒吱聲,過了一會兒,眼淚一滴一滴落在褲子上,很快打濕了一片。她死死地咬著嘴唇,就是不肯發出一點聲音,隻有眼淚洶湧澎湃。


    等車子停在了晴天公寓的車庫裏,沈怡安才擦去眼淚。看清外麵的環境之後,她立馬搖頭。“我不想回這裏,我想去陪我奶奶。”


    蕭子騰一言不發,直接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將她抱了下來。


    “我不要上去!我要去陪我奶奶!你放我下來!”


    蕭子騰充耳不聞。


    沈怡安用力地拍打著他的肩頭。最後沒有辦法,她低頭一口咬在他脖子那。


    即便如此,蕭子騰也沒放人,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沈怡安到底鬆了口,軟軟地求他。“蕭子騰,我想回去陪我奶奶,求求你。我想守著她......”


    蕭子騰依然沒吱聲。直到進了屋,將她放進了床鋪裏。


    “睡一覺,醒來我就帶你去看她。”


    “我不想睡!你不陪我沒關係,我自己去就行了!”


    沈怡安掀開被子就要起來,卻被他緊緊地按在床鋪裏。


    “蕭子騰,我求你了!讓我去陪著奶奶!她一個人在那個可怕的地方,她一定會害怕的......”


    她就那麽看著他,眼裏全是淚水,霧蒙蒙的一片。


    蕭子騰仿佛看到多年前那個無助的男孩守在殯儀館裏,怎麽也不肯離去,擔心她會冷,擔心她會害怕......


    半個小時後,黑色的車子停在了殯儀館門外。


    沈怡安就掙紮著下了車。


    蕭子騰則將車開進停車場。


    沈怡安雙腳虛浮地落在地麵上,看著麵前這個從外表看著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她心裏冰涼一片,連帶著手腳也沒有一點溫度。


    一輛白色的慕尚在旁邊停下。


    駕駛座的門急急推開,身著黑色的年輕男人跨下車,邁著倉促的步伐朝著沈怡安撲過來。


    沈怡安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就被他一把抱住了。緊緊的,仿佛要把她嵌進他的身體一樣。


    “沈姐,對不起,我來晚了!”


    這個懷抱寬厚而溫暖,氣息卻是陌生的。但響在耳邊的聲音,卻是沈怡安熟悉的。


    “張睿宸?”


    “沈姐,是我。沈姐,別害怕,以後我會保護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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