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機的噪音大得嚇人,震耳欲聾。


    機艙裏,一幫身著血汙了的迷彩衣臉上被迷彩泥和血跡塗得看不清模樣的漢子沉默地坐著。每個人臉上都沒有表情,但每個人的眼裏都藏著兩個字——沉重。


    因為經曆了一場惡戰,他們身上都散發著讓人心慌的血腥味兒。敵人的血,自己的血,甚至戰友的血!


    氣氛窒息一般的沉默,誰也沒有開口,也沒法開口。


    阿瑟這個要命的毒瘤成功地被剿滅了,但誰也高興不起來。


    用路放——他們軍區的神話,來換這個結果,他們不知道是不是值得!他們也不敢去想,因為他們是軍人!因為,國家的利於重於一切!


    蕭子騰同樣安靜地縮在一角,視線沒有焦點,大腦甚至都是空白的。他很清楚,路放是為了保護他全身而退才會出事的。


    那個男人一直都在默默地守護著沈怡安,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不曾忘記這一點。


    就像出發前一刻,他走到自己麵前,一身迷彩衣的他就像一把利劍似的鋒利得讓人不敢掉以輕心。


    他銳利的目光在蕭子騰的臉上停留了幾秒,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留下一句話。“記住,小丫頭和孩子在等你回家。”


    蕭子騰習慣了想要什麽,就不惜一切代價得到它。他從來不知道,像這樣悲情的付出犧牲,竟然是這樣的叫人肅然起敬,叫人刻骨銘心。


    蕭子騰的視線不著痕跡地掃過機艙裏的人。這些連五官都分辨不清的漢子,他們都是路放可以交付生命的兄弟,他們心裏的悲傷比他要深重得多,可誰也沒表現出來。


    每個男人心裏都有一個軍人的夢,蕭子騰也有。但直到這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作為一名軍人,尤其是作為特種軍人,到底意味著什麽。


    蕭子騰緩緩地閉上眼睛,拳頭緊握。他突然不知道怎麽麵對沈怡安,怎麽告訴她,路放用他自己換來了他們日後的安寧。如果她知道了,她又怎麽能夠坦然地迎接未來的人生?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升機終於緩緩地降落在停機坪上。


    機艙裏一路都沒動過的鐵血漢子終於有了動作,他們的視線對上彼此的,然後迅速地移開。


    蕭子騰走在最後,看著他們訓練有素地下了飛機。一人扛著一杆機關槍,邁著大步,卻多少有點垂頭喪氣。


    蕭子騰沒有跟上,他站在停機坪那,看著直升飛機重新升起來。噪音嚇人,風扇得停機坪上茂盛的草東倒西歪得,甚至有點要將人都刮飛起來得感覺。


    等飛機飛遠了,周圍恢複了安靜。


    蕭子騰仍靜靜地在那站著,凝望鬱鬱蔥蔥的山林,心底一片沉重和悲涼。


    他想,路放不知道多少次站在這個地方,出任務,凱旋歸來......一次又一次。


    其實,像他們這樣的人,每一次出任務都做好了站著出去,橫著回來的準備。但事情真的走到這一步,仍叫活著的人無法接受。


    蕭子騰想起沈怡安最近每次提到路放,都要說“不知道三哥何時才能遇著他喜歡的女子,然後結婚生子”。他還記得,有幾次,她做夢都夢到參加路放的婚禮!


    可現在,一切都成空了。


    他死了,屍骨無存。


    他用自己的生命護住了情敵,隻為他心裏那個女孩兒能夠幸福。


    身後慢慢地響起動靜,軍靴與地麵碰撞摩擦的聲音,由遠而近,最後停在了蕭子騰身邊。


    蕭子騰轉過頭去,看到了路放的首長牧野。


    牧野什麽都沒說,直接掏出一根煙,點著之後,他將煙盒和打火機一起丟給了蕭子騰。


    蕭子騰接住了,也點著了一根煙,悶頭狠狠地抽了兩口。


    兩個本該很陌生的男人,此時此刻卻是差不多的心情。距離,似乎一下子就拉近了,卻不免讓人心酸。


    直到一根煙抽完,牧野才緩緩地開了口。“他是我最出色的兵。如果不出意外,再過幾年,我這位置就是他的了。”


    但現在,說這些都沒意義了。


    蕭子騰看著他,直接道:“你要是想動手,就放馬過來吧。”


    牧野靜靜地與他對視數十秒,用一種蕭子騰沒辦法形容的語氣說了一句:“我們是軍人。”


    簡單的一句話,蕭子騰卻覺得像是有個巨大的錘子重重地敲在了自己的心髒上。


    “他給沈怡安留了一些東西。過些日子,我會讓人親自給她送過去。”


    蕭子騰還沒來得及接話,他已經轉過身,邁著沉重的步子,一眨眼就走遠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見了,蕭子騰才收回視線,然後緩緩地閉上眼睛。


    ......


    蔣雲出門去買菜了。


    沈怡安正坐在墊子上,逗弄趴在一旁的蕭平安。


    小家夥現在已經能夠翻身了,正在學爬行。但很顯然不得要領,小腳蹬啊蹬啊,卻是像羅盤針一樣轉圈圈,根本不往前進。


    “哈哈哈.......”沈怡安笑得直不起腰,眼淚都滲出來了。“寶貝兒,你也太笨了吧!”


    正笑得歡的時候,門開了。


    沈怡安以為是蔣雲,隻是隨意地掃了一眼。但很快,她就驚喜地瞪大眼睛,然後手腳並用地爬起來。


    門口站的不是蔣雲,而是蕭子騰!


    沈怡安撒腿衝過去,手臂往蕭子騰脖子上一掛,整個人就吊在了他身上。


    “你可算回來了!我都想死你了!”


    其實也就幾天時間而已,但她就是很想他。見不到人,這心裏就慌得厲害。


    “這不是回來了嗎?”蕭子騰的聲音有些啞得厲害,一聽就不太對勁。


    沈怡安也發現了,趕緊鬆開他。“怎麽了?吃不慣國外的食物,上火了?”


    “大概是。”蕭子騰摸了摸她的臉,嘴角微微動了一下。


    沈怡安湊上去用力地親了他兩口。“沒事兒,我給你調理調理,馬上就好了。現在你知道,還是在家好,還是老婆好了吧?”


    蕭子騰終於忍不住低笑兩聲。“是啊。所以下次要去什麽地方,一定要把你帶上才行。”


    “這個可以有。不過,那裏還有一個呢,要帶著一塊兒跑嗎?那我估計你會更上火。”


    沈怡安看著墊子上哼哧哼哧努力的小家夥,眉眼都是笑意。


    蕭子騰沒有看蕭平安,而是低頭鎖住她笑靨如花的模樣,心裏就像是被什麽搗碎了又捏成一團似的難受。


    傻女孩,如果你知道你最敬愛的三哥不在了,你還能笑得出來嗎?


    “怎麽了?好像不是很開心,是事情不順利嗎?”


    “也不是,隻是有點累了。”


    沈怡安知道他肯定是為了早點回來,把工作都壓縮到一塊兒處理了,所以肯定累得夠嗆。


    “那你趕緊去洗個澡,放鬆放鬆。我給你做好吃的,吃完了你就趕緊睡覺去。”


    沈怡安接過他手裏的東西,又拿了拖鞋給他換了,然後推著他往沙發的方向走。


    “你坐著歇一會兒,我去給你放水,你好好泡個澡。”


    蕭子騰被她推著在沙發裏坐下,然後看著她進進出出地忙碌,臉上的笑容卻一直沒有落下,十足一個幸福的小女人。


    阿瑟死了,軍方這邊的蛀蟲也被清理了,以後他們的日子基本上可以高枕無憂了。如果路放沒有出事,他們的幸福就從這一刻正式開始了。但現在.......


    蕭子騰下意識地掏出煙和打火機,但是看到墊子上咿咿呀呀,哼哧哼哧地爬動的蕭平安,他又將東西放在了茶幾上。


    小家夥早就認人了,所以明顯哼哧哼哧地朝他的方向爬來。隻可惜他還沒掌握要領,蹬來蹬去都是在原地打轉,一點也沒進步。


    蕭子騰站起來,走到他身邊蹲下來。本來想伸手抱他的,但將要碰到的時候又縮了回來。


    小家夥被耍了,不高興了,小腿兒用力地蹬了兩下,居然向前挪動了一點。


    蕭子騰的眼神柔和下來,起身去浴室仔細地洗了手。


    “老公,快看,你兒子會爬了!”客廳裏,沈怡安驚喜地叫了起來。


    蕭子騰一邊擦著手,一邊快步地走了出去。


    果然,蕭平安哼哧哼哧地朝著他媽媽的方向前進著。雖然很慢,但確實是前進了。


    沈怡安一把將他抱起來,吧唧吧唧地親了兩口。“寶貝兒,你真是太棒了!”


    蕭子騰將手裏的毛巾往椅背上一擱,快步走過去。手臂一張,就將母子都攬在了懷裏。


    沈怡安抬頭看著他,甜甜地笑了起來。“我突然覺得特別幸福!”


    蕭子騰微微低下頭,額頭貼著她的輕輕摩擦。


    “水應該放滿了,你快去洗澡吧。我給你做吃的。不過你也累了,先吃一點就去睡一覺。等你醒來了,就有豐盛的晚餐等著你了!”


    “嗯。”


    蕭子騰剝光了衣服躺進浴缸裏,閉上眼睛,竭力放鬆著身體。但心裏的那份沉重,根本無法卸下來。


    隻要他一閉上眼睛,腦海裏呈現的就是路放犧牲的那一幕!那就跟刻在他腦海裏似的,扣都扣不下來。


    突然,脖子上纏上來一雙細瘦的手臂,馨香的氣息輕輕地噴灑在他臉上。


    “不會是睡著了吧?”


    蕭子騰睜開眼睛,側頭吻了吻她的臉。“要不要一起洗?”


    “別鬧了。快起來吃東西吧。”


    “好。”


    蕭子騰沒什麽食欲,但也不能讓沈怡安知道。所以還是吃光了一碗濃湯排骨麵,連湯底都不剩。


    沈怡安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催促他。“好了,快去睡吧。等你睡醒了,就可以吃晚飯了。還是愛心晚飯哦。”


    蕭子騰勾了勾嘴角,又吻了她一下。“不陪我嗎?”


    “我想陪你啊,可是你兒子不同意啊。”


    蕭子騰瞥了一眼還在努力爬行的小家夥,直接道:“讓蔣雲帶他出去遛個彎。”


    很快,蔣雲就出現了。不到兩分鍾,她又帶著蕭平安和一些必要用品走了。


    門一關上,蕭子騰就彎腰將沈怡安抱起來。


    “不行,先讓我洗個澡!”


    蕭子騰湊到她脖子裏嗅了嗅,道:“不用洗,還是香的。”


    沈怡安的臉立馬就紅了,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肩頭。


    她想著幾天不見,他大概是想要了。誰知道兩個人躺在床上,他倒沒有那方麵的意思,隻是從後麵緊緊地摟著她,將臉埋在她脖子裏。


    這也太反常了!


    以前他就是再累,也要折騰完了才肯老實睡覺的。


    沈怡安微微皺眉,心裏不安。“事情很不順利嗎?要不要跟我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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