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細算起來,馬雲波被林耀東拖下水的時間不長。


    也就是在一年前。


    一年前他頭天發現於慧吸毒,第二天夜裏,就被林耀東以發現三百公斤毒品的借口叫了出去。


    當天夜裏他開的是警車,趕到林耀東電話裏說的會所外,林耀華親自迎接,他下車卻看見了站在旁邊的陳光榮,“什麽意思?”他下車詫異地看看周圍,“三百公斤毒品,就來了你一個人?”


    陳光榮幹笑著不說話,馬雲波皺眉狐疑,被林耀華再三讓進了會所。


    偌大的大廳裏,就林耀東一個人。


    跟他進門的林耀華等人跟在他身後,他警覺不對,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槍,門在身後關上,林耀華等人都沒進來,林耀東毫無敵意地和善微笑,把手裏的ipad遞給他,上麵正播著一個偷錄的視頻——


    於慧找毒販買白粉的視頻!


    “一千塊錢的。”馬雲波哪怕閉著眼睛都能聽出來這是他老婆的聲音。


    “你要什麽貨?”


    “老樣子。”


    毒販拿了一小包海洛因遞給於慧,接過了於慧遞來的現金,“你是熟客,下次要貨你直接給我打電話,我可以送貨上門。”


    於慧接過毒販遞過去的一張名片和貨,畫麵裏是於慧緊張離去的背影,沒露臉的毒販中,一個人一把摁住了手機的鏡頭似的,畫麵全黑下來,視頻裏的對話仍在繼續,“她真是公安局副局長馬雲波的老婆?”


    “你找死啊,拍這個幹什麽?!”


    視頻結束,馬雲波心下一片冰涼。


    沙發上,林耀東無辜地看著他,好整以暇,“馬局。”他說著,朝門外喊了一聲,“帶過來!”


    雙開的實木門應聲而開,林燦和林天昊一人抓一個,把兩個錄視頻的小馬仔推進來,摁著跪在了林耀東和馬雲波麵前。


    馬雲波驚疑不定地看著地上的人,眸光更沉地落在林耀東身上,聽見他說:“這兩個人的家我已經派人去過了,全翻遍了,所有的照片視頻全銷毀了,他們的父母與老婆孩子都安撫過了。現在,聽您的,怎麽處理這兩個人。”


    他的意思太明顯了,馬雲波滿臉冷硬地站在幾步外跟他對峙,聲音沉冷嚴肅得嚇人,“不要以為你可以拿這個要挾我馬雲波。”


    “要挾?!你馬局長說我林耀東要挾你?!我有沒有聽錯?!”林耀東不知因何,突然激動起來,表情憤慨,又似乎有感同身受似的憐憫,“你是英雄,我以為尊夫人更是英雄!身上九顆彈丸無法取出,那是怎樣的疼痛?人的身體是肉長的,那種比死還痛苦的疼,嗎啡是不管用的了。沒有海洛因,她怎麽活?!難道為了你的一個英雄的名號,她就得去死,或者活在比死更難受的日子裏嗎?我的馬局長,那不是一天,那是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生不如死的日子!我理解,非常理解!你呢?!你說我要挾你……不偽善嗎?!你對得起你的妻子嗎?!”


    當時的馬雲波莫名其妙被這位東山出名的林書記教訓了一通,莫名其妙,一時弄不清林耀東的真實企圖,狐疑地看著他。


    林耀東一個手勢,跟林燦他們一起進來的林耀華從包裏拿出一大包的海洛因交到他手上,他站起來,把貨親自送到馬雲波麵前,“對不起,我激動了,請原諒。這點東西還請收下。跟您太太說,以後這種事情就不要親自做了。弟妹斷貨的時候,我會讓我底下人給她送。這不是賄賂,而是……欽佩,由衷的欽佩!這樣的女人,是你的福氣!一生的福氣。她為你英雄的名號而付出了一生疼痛。我想請問你,為她的付出,你又做了什麽呢?!……你是怪罪她嗎?”


    林耀東說著把那包毒品放到他手上,馬雲波始終覺得,他是他這輩子拿過最沉重的東西……視頻在前,海洛因在後,馬雲波知道自己是著了他們的套兒,他拿著毒品,冷硬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聲音卻透著無法掩飾的憤怒,“說吧,你想要什麽?!”


    林耀東客氣友好地笑笑,示意馬雲波坐下,馬雲波隻當沒看見,腰杆兒挺直地戳在那裏盯著他,他不坐,林耀東卻依舊微笑著堅持請他落座,片刻後,馬雲波微微眯了下眼睛,還是坐到了他旁邊。


    林耀東滿意地看著他,直言不諱,“當然了,東山彈丸之地,抬頭不見低頭見,我當然也希望馬局長能對塔寨有所關照。”


    馬雲波聲音很冷,“你想讓我怎麽關照?”


    “馬局長來東山上任兩年,可了解東山?……東山窮啊,窮了不止幾代,幾十代了!但越是窮的地方,人情味越重。人呢,也就越講理、講義氣、講人情!當然,一個族群也總有不聽話的、不懂事的、犯渾的!讓他們受懲戒也是必須的。可是,他們的父母、親人會求到我,我怎麽辦?!鐵麵無私我真做不到!……再把話講明些,姓林的求到我頭上,我都得管。一個姓林的有多少個親戚朋友?他們求到我林耀東頭上,我也得管。支書隻是個頭銜,虛的。威信和辦事能力才是實實在在的,給我的村民帶來利益才是現實的。要是平不了事兒,還會有誰服我?村民要是不服我,我還怎麽管理塔寨?”


    “……我有我的底線,”林耀東沒說明白,但馬雲波從這些話的信息裏讀出了他的意思,“你要平的事兒不能涉及人命。因為——人命關天!你應該懂。”


    林耀東微笑,朝馬雲波伸出手,“馬局,咱們這個朋友,今天就算是交上了。”


    其實當時馬雲波已經在開始懷疑塔寨有問題,隻是所有的懷疑還沒有進行到擬定行動計劃查證的階段,他看著他的手沒動,不放心地加了一句,“第二,不能涉毒!”


    “毒?!”林耀東縮回手,頓了一下,搖頭遺憾地笑了笑,打了個馬虎眼,含混地說道:“……我保證不了,看什麽性質了。馬局,現在我們麵前的這包東西,算不算?!”


    “……”馬雲波被堵得啞口無言。


    那件事過去沒多久,林耀東又給他打了個電話。當時市長召集開會,他和羅旭都在,他掛斷一次沒接,手機再響,會上領導同事都看了過來,他這輩子第一次幹這種事,心虛,強打精神告了個假,出去接電話。


    當天夜裏,他去了電話裏跟林耀東約好的地點——還是那個會所,那個房間。


    臨窗的牆根下堆放著十幾個紙箱,林耀東指了指地上的箱子,“有人報警了,以防萬一,我得請出你這尊菩薩來供一供。”


    馬雲波心下更沉,他沉默著走到窗口,拆開紙箱,果不其然,裏麵是一袋袋封好的成品的冰毒!


    彎腰拿起一袋仔細檢查,他職業病地拆開包裝,用手指沾了一點放在鼻子下麵仔細聞了聞,又放在嘴裏嚐了嚐,然後吐了出來,猛地回頭,他驚疑不定地看向林耀東。


    林耀東好整以暇的樣子,坦然道:“純度達到96%,國內目前最上等的冰毒。”


    馬雲波扔下手裏的那袋冰毒,冷冷地問他:“誰的?”


    林耀東微微一笑,氣定神閑,“我的。”


    馬雲波眯起眼睛,“林書記,這玩笑可開不得。”


    “我這人從來不開玩笑。”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再說什麽也沒意義了。他迅速抽出手槍對準林耀東,而一旁的林燦林天昊也撥出槍來對準他,林耀東還是那波瀾不驚的樣子,“馬局長,你這麽做就不夠意思了。”


    他聲音冷凝,幾乎崩成一線,“林耀東,到底是怎麽回事?!”


    “很簡單,”林耀東說:“兩個小時前,一個過路的河西村民做了件蠢事,發現了我的這批貨,於是打電話給110報了警。幸虧我們及時發現,把這批貨轉移了出來。”


    馬雲波當時並沒有把注意力放在報警村民上,他額頭上滲出汗來,端著槍,緊張地判斷著形勢,“林耀東,如果你帶著這些毒品去市局自首,或許還能救你一命。”


    “自首?”林耀東仿佛聽見一個笑話,哈哈大笑起來,“你要東山最大的製毒基地老大去自首?”他說著搖搖頭,平複了一會兒笑亂了的氣息,笑岑岑地看著對他的態度暗自驚心的馬雲波,“我倒是還有一個方案。你可以成為我的合夥人,以後我的每批貨你有10%的利潤。10%的抽頭並不高,可你得諒解我,我的利潤還得被人抽走若幹個10%。”


    馬雲波仿佛聽見了個笑話,“林耀東,你也太低看我馬雲波了吧!”


    “我知道,你馬雲波不貪財不好色,幾乎沒有弱點。”林耀東微帶苦惱地說:“為了跟你交上朋友,我林耀東可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不過你這種人,太過愛惜羽毛,把自己的名譽看得比什麽都重要。”


    他說著,漠視馬雲波的槍口,朝他走了過去,馬雲波後退一步,威脅的聲音已經是色厲內荏,“別動!”


    林耀東卻視若無睹地步步逼近,“全國公安三級英模,廣東省優秀人民警察,東山市公安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長,老婆買毒吸毒,視頻要是發到網上,會有怎麽樣的效果?別人能理解尊夫人的痛苦嗎?能理解你的難處嗎?”


    對方的每一句話都在誅心,汗水從馬雲波的額上淌下來站在眼角滲進眼睛裏,他被蟄得眼睛生疼,握槍的手不可控製地顫抖,林耀東走到他身邊,朝他伸出手來,他堅持握著槍沒動,片刻後,林耀東搖頭無奈地笑笑,上前抓住他的手,而他也沒有抵抗……就這麽讓林耀東將他手裏的槍接了過來。


    林耀東彈開彈匣,將彈匣裏麵的子彈都退出來,子彈落地的聲音像被放大了無數倍直敲在他心頭,馬雲波像個木頭人,看著林耀東徑直走向窗邊跟毒品箱子放在一起的另外三個礦泉水箱,“人啊,就是要接受自已優秀的一麵,也要接受自已肮髒的一麵。”


    馬雲波象個木頭人,他呆呆地看著前方的地板,卻被林耀東引著打開了另外的三個礦泉水箱——


    林燦和林天昊讓人把早就準備好的三個紙箱搬過來,一打開,裏麵滿滿都是一捆捆百元的人民幣,碼得整整齊齊,林耀東朝拿筆巨額現金指了指,“這是三百萬。是我表示的誠意。”


    馬雲波搖頭,“我不要錢。”


    “世上每個人都有價碼。這錢你恐怕必須得收下,不然我不安心。”林耀東說著,不容拒絕地拍了拍馬雲波的肩膀,“這是交換,也是交易。”


    還有個詞,林耀東沒說出來,但馬雲波卻心知肚明——


    更是威脅。


    他收了錢,就徹底跟林耀東的販毒集團綁在了一起,可他不收錢,他老婆吸毒的事情就要被抖出去。


    橫豎都是死,而林耀東拿準了他的要害——他愛惜他的羽毛。


    哪怕人已經要從骨子裏往外開始腐爛了,外表的幹淨,他還是放不下。


    結果這事兒發生的第二天蔡鬆林就死了。


    刑偵方麵草草結案,當時因為蔡鬆林報案發現毒品而帶人出警的蔡永強為這事兒私下裏找過他,“馬局,你不覺得果園那個案子蹊蹺嗎?”


    那案子後來陳光榮跟他交過底,他別無選擇,“……哦,那是有人喝醉了報的假警,不是都已經證實了嗎?”


    “證實了?”蔡永強當時奇怪地拔高了聲音,馬雲波能看出他的不滿,“可是蔡鬆林第二天就死了!”


    盡管如此,蔡永強那時候的懷疑還是讓他強行壓了下來,“蔡永強,禁毒大隊沒事兒幹嗎?這個案子沒查到還有別的案子,一個毒販沒抓到可以抓下一個。東山販毒活動那麽猖獗,你老盯著一個幹什麽?”


    他當時其實也緊張不安,借著引子把蔡永強罵了一頓,但也是從那時起,蔡永強開始把懷疑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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