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滿心終於提起筆,在給何洛的明信片上寫道:生活,總是比我們想象的更美好。


    阿俊跑到露台上,在她耳邊“啊”地大喊一聲:“怎麽還在寫卡片?”


    “我人緣好,朋友多,沒辦法。”蔡滿心抻個懶腰,“又到水果時間了,我要去買個大椰子!”


    “椰子需要買麽?”阿俊拽她來到房後的沙地上,抱著一株樹幹上砍出交錯豁口的椰樹,雙手雙腳交替,須臾之間便到了樹梢,摘了兩個扔下來,“夠嗎?”


    “不夠,不夠!”蔡滿心大笑著搖頭。


    阿俊示意她躲開,又扔了三五個下來,椰子骨碌碌滾到一旁,蔡滿心樂不可支,將它們攏成一堆。隻聽“砰”一聲,再抬頭,阿俊已經拍著手站在沙地上。


    “你跳下來的?”她不敢相信。


    阿俊點頭。


    “我也要試試!”蔡滿心摩拳擦掌,找了斜度最大的一株椰樹,摳著樹幹上人工砍斫的切口,向上跳了兩下。不過是抱著樹幹大呼小叫,根本沒辦法爬上去。


    “我放棄我放棄。”她挑了一隻最大的,“咱們吃這個。”


    “有朋友過生日,我要留著肚子吃大餐!”阿俊將吉他裝入袋子裏,背在肩上,“你要不要一起去?”


    蔡滿心搖頭:“人家也沒有邀請我。”


    “美女嘛,總是受歡迎的。”


    “算了,我誰都不認識。”


    “怎麽會?在成哥的店裏啊,你不是去過麽?哦,海哥也會在,你看,至少有三個你認識的人。”


    此時若衝口而出,“讓我去吧”,仿佛是為了他一樣。她心中有鬼,明知可以落落大方地答應阿俊的邀約,但還是忸怩著猶豫起來。


    阿俊等不及:“我先過去,你一會兒趕過來吧。”


    蔡滿心衝了涼,站在露台上心不在焉地梳著頭。夕陽溫柔地凝視著她,跳脫的海此刻萬頃波平,褪去斑斕的藍綠色,呈現出醉人的金紅色。有歸航的小小船隻,在身後劃下細長的波紋。


    再有一二十分鍾,便是落日最輝煌的時刻。想起江海的揶揄,“和阿俊看日落,無論在那裏都是很好的。”這句話忽然讓她意識到,和什麽人一起看夕陽,其實是很重要的。


    她匆忙將頭發挽好,抓過一條淡藍色棉布吊帶裙換上,蹬上明黃色的人字拖,踢踢嗒嗒跑下樓。臨出門,看到門廊堆放的幾個椰子,忍不住抱上一個,小跑著去海邊的大排擋。


    不能遲到,要和落日賽跑,蔡滿心抱著碩大的椰子,又出了一身大汗。


    江海和朋友們已經在長桌旁坐定,遠遠看見她踩著綿軟的沙灘,深一腳淺一腳歪歪斜斜地跑近,將懷中的椰子向桌下一扔,拽過一把椅子坐下。也說不出話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哪兒來的椰子?真是不小。”成哥問。


    “從旅店拿來的。”


    “哦。”江海了然地點頭,“那是從阿俊那裏來的。”


    “是啊是啊,他簡直猴子一樣。”蔡滿心指著身後的樹,“比這個高多了,我都沒看清,他就已經跳下來了。”


    “你一定沒看過海哥爬樹。”阿俊從廚房拿來一把大砍刀,三兩下將椰殼斫開,插上吸管“那才叫敏捷呢。”


    “他?”蔡滿心看看蹦蹦跳跳的阿俊,又看看沉默寡言的江海,“喂,是真的麽?”她胳膊交疊著趴在桌上,笑眯眯側臉望著他。


    “很久以前了,比他現在還小的時候。”江海擰熄手中煙蒂,“現在不會再做這些淘氣的事情了。”


    蔡滿心點點頭。成哥問她是否喝啤酒,她搖搖頭:“不是說吃海鮮的時候不能喝啤酒,否則會中毒?”


    成哥大笑:“哪裏聽來的?”


    “網上寫的啊。”


    “又是網上,”江海瞥她一眼,“你生活在網上?蜘蛛麽?”


    蔡滿心搬起椰子要敲他腦袋。


    江海蹙眉板臉:“全是汁水,很粘的。”嘴角挑挑,是一個友善的壞笑。


    成哥說:“就算你住在北京,總聽說過青島啤酒吧?如果吃海鮮的時候不能喝啤酒,那裏的人怎麽活?”


    蔡滿心想想有道理:“那我也不喜歡酒精飲料。我還是喜歡水果,還有各色刨冰。”她抱過椰子,叼著吸管大口喝起來。


    這裏是一處海灣,遠處的山坡蔓延到海天交界線,夕陽的邊緣已經沒入山後,明豔的霞光浸染了浮雲的紋理,變幻流轉。眾人喝著啤酒,聊到投機處便忘了蔡滿心的存在,紛紛講起她聽不懂的當地方言。於是她便有了難得的安靜,暖暖的金色夕照勾勒出她臉頰的輪廓,濃密的睫毛,略顯俏皮微翹的圓潤鼻頭,即使在最初見麵時驕傲地慪氣時,也透出純真的孩子氣。不知道是因為跑得久,還是空氣都被晚霞洇染成絳紅色,她麵色酡紅,因為一層薄汗而更加瑩潤。


    她感覺有人在凝視自己的側臉,轉過頭去,似乎看到江海收回目光。他凝視著斜前方的淚島,仿佛隻是對她無心一瞥。


    蔡滿心低下頭,繼續吸著椰子。


    “那邊的夕陽更好。”江海說。


    “嗯?”


    “這裏有山擋著,看不到落日的全景,尤其是傍晚起霧的時候,基本都看不清。”


    “哦,對啊,在淚島上可以看見太陽墜到海裏,那一定很壯觀。”


    “嗯,幾乎每天。”


    在之後那些日子,和江海一同看落日,幾乎成了蔡滿心的必修課。也不必說什麽,就是安靜地坐在那裏,有時候有一句沒一句地和路過的人們聊上幾句。他多數時間也在和別人聊天,或者拿過吉他來練習。


    在離開峂港數月之後,蔡滿心在華盛頓紀念碑前又一次重見輝煌的落日,漫天舞動的紅霞令她在一瞬間心就揪緊,呼吸凝滯。


    江海不曾帶她到淚島看落日,那裏對著廣袤的海,海平線一覽無餘,可以看見一輪紅日緩緩沉入海中,火燒雲瑰美綺麗。然而在華盛頓的蔡滿心看不見夕陽墜入海中的景象,隻能在深秋的冷風中走到酒吧裏,問酒保能否調一杯tequsunset。他搖頭,說隻有tequsunrise。這些都無所謂了,你盡可以當那杯紅黃相間的雞尾酒是sunset,就如同你以為別人的懷抱有和他相同的溫度。


    在無數次彷徨的交叉路口,她終究不舍得就此離開,選擇放縱自己的思緒和情感。


    正所謂,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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